裴重暉一登場先問誰是尉遲寶玠,可見他與尉遲寶玠該是未曾見過面的。
一個是萬年縣令,一個是尉遲敬德的兒子,沒見過面也不奇怪,畢竟是尉遲家的公子,率先問起也是官場常態。
李崇道表明了官身之後,裴重暉的神色變化,也看得出他是個官場老油子了。
“本官乃萬年縣令裴重暉,敢問朝散郎姓甚名誰,是誰家的公子?”
這句話是在試探李崇道的身世,畢竟敢斷尉遲寶玠一指的人,估摸著家世也該是不分上下,若果真如此,可就輪到他裴重暉頭疼了。
李崇道倒是想報出便宜老爹李孝恭的身份,但事情不是這麽個解決法,這不是拚爹的事情,而關乎於公平和正義。
如果他今天只是個草頭百姓,你裴重暉就要偏聽偏信,袒護尉遲寶玠?如果我的家世能與尉遲家拚一拚,就當和事老,勸雙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姓甚名誰並不重要,尉遲寶玠當街擄掠良家少女,意圖奸汙,罪大惡極,還請裴明府依律法辦,明正典刑。”
“這是尉遲寶玠親手書寫的供狀,牡丹鋪子的女掌櫃既是見證,也是幫凶,還請裴縣令明察!”
李崇道往前兩步,將供狀展開,血淋淋的供狀,配上尉遲寶玠的供詞,給了在場之人極大的視覺衝擊。
然而尉遲寶玠沒等裴重暉看完,便大聲叫囂道:“簡直胡說八道,擄掠奸汙的分明是他,我是見義勇為,他卻反過來栽贓我,見得我不從,他就斬斷我的手指,為求保命,我才照著他的口述,寫下了供狀,裴重暉,快拿下他!”
尉遲寶玠沒有與裴重暉見過面,因為一個小小的萬年縣令,根本不夠格讓他親自出面,平日裡闖禍惹麻煩,隻消讓府裡的奴婢去支會一聲,也就什麽事都擺平了。
面對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朝散郎,裴重暉卻婆婆媽媽,不敢抓人,氣得尉遲寶玠都顧不上禮貌,開始直呼其名了。
裴重暉雖然娶了新野縣主,但那不是李世民所生的公主,而是李元吉的女兒,他又哪來的底氣去得罪尉遲家?
“爾等各說各理,也沒個分曉,都跟著回去縣衙在理會清楚。”
在這大街上,到底有個見證,在場之人全是目擊者,如果回到了縣衙,關起門來,李崇道只能任由他們拿捏。
念及此處,李崇道朝裴重暉道:“裴縣令,我提醒你一句吧,尉遲寶玠意圖奸汙的是褚遂良家的小娘子,聖人欽賜賽雪芙之名的褚幼薇,你可想清楚了。”
“褚遂良的女兒?”裴重暉頓時變了臉色。
他可不是尉遲寶玠這樣的草包,褚遂良雖然官職卑微,但那是鐵打的天子近臣,秦王府十八學士出身,李世民還沒當皇帝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是李世民的親信了。
李崇道見得裴重暉陰晴不定,也不著急,片刻之後,裴重暉終於是憋出了個決定來。
“是非曲直本官自有論斷,先回縣衙,找個郎中給尉遲公子整治一下斷指傷口。”
橫豎該講的都講了,李崇道不認為裴重暉聽到褚遂良的名號之後還敢偏袒尉遲寶玠,也就跟著回到了宣陽坊的萬年縣衙。
這才坐下不久,便有郎中被拖扯著進入了縣衙,整個縣衙頓時要炸開一般,因為跟著郎中來的,還有幾個大呼小叫的男男女女。
尉遲寶玠見得這些人,頓時熱淚盈眶:“阿娘!孩兒苦矣!”
那貴婦人見得兒子斷了指,也是哇一聲哭了出來,其余奴婢也一個個哭喊起來,又讓郎中給尉遲寶玠處理傷口。
“是哪個狗奴敢傷我家孩兒!”
這貴婦人分明不把裴重暉放在眼裡,畢竟她可是尉遲敬德的夫人,是受了皇帝冊封的誥命夫人。
就如同不能隨便用公子這個尊稱一般,夫人這個尊稱也不能隨便用,只有朝廷正式冊封的誥命夫人才能使用夫人這個尊稱。
“夫人且息怒,此事乾系重大,需是謹慎行事……”裴重暉有些戰戰兢兢地勸阻。
李崇道卻分明看在眼裡,不得不說,這裴重暉也是有些官場道行,知道這個事情涉及到天子近臣,根本就是神仙打架,他可不想凡人遭殃。
與其如此,不如讓神仙親自下場來打架,他袖手旁觀才是最穩妥的法子。
所以趁著這個借口,他派人去通知了尉遲家的人過來,他們想要袒護兒子,那就自己去面對褚遂良的怒火,他裴重暉也就撇個一乾二淨了。
尉遲夫人是個護犢子的,否則尉遲寶玠也不會被寵慣成這等樣子,此時哪裡聽得進半句勸告,冷聲道:“你隻告訴我,是誰!”
“這……”裴重暉遲疑之時,尉遲寶玠指著李崇道叫了起來:“是他!阿娘,先讓人打斷他的狗腿,他的手指我要自己動手,一根一根全都剁了!”
李崇道安之若素,看著怒發衝冠的尉遲夫人,甚至露出淡淡的笑容來。
“吳國夫人,令郎妄圖奸汙褚遂良褚大家的女兒,你可好好想想,莫給吳國公惹下麻煩。”
“你叫予甚麽?吳國夫人?哪來的野種,竟敢對本夫人冷嘲熱諷,來人,先把他的狗嘴撕爛!”
李崇道也是錯愕,吳國夫人可是尊稱,怎麽就成了冷嘲熱諷?
其實李崇道也是吃了沒法記住每個人的史料記載的大虧,尉遲敬德的發妻蘇娬乃是檀州都督蘇謙之女,生育了長子尉遲寶琳,不過二十五歲就死了,那時候還是隋煬帝的大業九年。
照著大唐朝命婦冊封的規矩,尉遲敬德的妻子可封為國夫人,蘇娬就是吳國夫人,但如今這個夫人卻是續室,只能封為郡夫人,這也是她一直耿耿於懷的心結。
畢竟她給尉遲敬德生了三個兒子,卻因為尉遲敬德一直忘不了發妻,而沒能讓她成為名正言順的吳國夫人,這是她的心結,同時也是她的軟肋。
沒曾想李崇道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可不就是嘲諷了麽!
尉遲敬德府中的鷹犬走狗與李孝恭府上倒有些相似,都是他曾經的部下,一個個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卒,當下就衝上來要撕了李崇道的嘴。
裴重暉趕忙阻攔在前,朝尉遲夫人道:“夫人息怒,他有官身在,萬萬不可動手!”
然而尉遲夫人哪裡聽得進:“他是幾品官?”
裴重暉臉色頓時難看,打著圓場道:“不管幾品,那都是陛下欽封的朝廷命官……”
“嗯?”尉遲夫人冷眼以視,裴重暉隻好咬牙道:“是……是從七品上的朝散郎……”
“從七品上?還是個散官?這樣的官,在長安城賤如土狗,來人,給我打斷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