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悠長的汽笛聲，海水微瀾。

  瑪麗號遊輪慢慢離開海岸，船身在夏日陽光下折射出耀眼刺目的白。

  側面船甲板，忽的溜進去一道消瘦的背影，哨兵眼觀遠方，竟然沒有留意到這白雲似飛速消失的陌生人。

  遊輪內，來自美國數名的商業團隊精英正有條不紊入駐，海洋集團工作人員盡然有序接待。

  這仿佛是一個最為平常的商業會晤——如果忽略藏匿在暗處的遊擊殺手，嚴密防衛的網絡監控。

  慕南百無聊奈地在小房間裡晃悠，偶爾望向天花板的監控，偶爾看圓形船窗外的藍色天幕。

  這個時辰，顧煜澤的飛機應該到英國了吧。

  那他是否已經察覺，那所謂的來自歐洲皇室的請柬，只是她偽造的東西？

  可無論如何，他是無法回到聖華的，遠遠避開這場紛爭。

  “老大，已經安排好了。”耳麥輕撥，傳來小三子罕見穩重的聲音，隱隱有海水流淌音響，“如果我們損傷人數過半，將直接啟動終計劃。”

  慕南扶了扶耳畔的發絲，殷紅唇角向下壓了壓，似在輕笑。

  “老大，真要這麽做？”遊輪底下，小三子一身潛水服吸附在船底，將最後一塊炸藥安放，“如果真要炸，船上沒幾個能活下去的。”

  遊輪已經漸漸駛向深海區，在人煙罕至的無國界海域中停下。

  巨大白色遊輪像一座海中孤島，安穩停在大海中央，除了海鷗和遠處消失的海岸線，再也看不到別的風景。

  “怕什麽，就算是死，也不能讓東西落在美國人手裡。”慕南壓低聲音，面帶決絕的冷諷。

  小三子掛著氧氣罩，在船底海浪裡沉默良久，微點頭，旁邊冒出一串晶瑩的水泡。

  維護國家利益，總需要鮮血的祭奠。

  只要能順利完成任務，死的是美國人，亦或是中國人，都是死，沒有任何區別。

  把遊輪炸了只是最後的選擇，慕南會盡量——不讓這個兩敗俱傷的選擇出現在行程裡。

  以前一直不明白父親的抉擇，為何他寧願放棄愛妻和兒女，也要再拾槍支走上絕路。在部隊裡呆了八年，見慣了國與國之間的爾虞我詐和鮮血死亡，漸漸地開始有些通透。

  有時候，她這種普通人需要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哪怕一次也好。

  比起心頭割舍不下的摯愛，她的生命仍舊可以偶爾偉大一回。背負在肩頭的責任，總不能被溫柔繾綣的生活磨滅。

  ——————

  遊輪內金碧輝煌的大廳，陽光穿過透明玻璃天花板灑下來，碎金子的柔光灑在來往的主客之間。

  長長的會議桌上，精心裝飾的歐石楠舒展花葉，兩邊是來自兩個大集團的會議人物。

  “很高興見到你，白總。”衣冠楚楚的美國佬Jake朝他伸出手來，友好地穩穩一握。

  “你好。”

  白山冷酷臉孔毫無表情，隻微點頭。

  雙方領頭人落座，周圍所有人都落了座。會議有條不紊進行，數十台相機啪啪閃動，記錄著這場重要的續約會議。

  財務總監莫磊坐在白山旁邊的位置，桌邊放著他最愛的中國茶。他鎮定自若地翻動文件，余光不經意朝角落望去，角落一個燕尾服侍從轉身離去。

  很快，莫磊耳麥裡傳來報告聲：

  “十點鍾方向出現船隻，已經派人攔截。”

  “船內留148人防衛，監控全部正常。”

  “已經在誘餌附近加派人手。”

  “目前船內無任何異樣。”

  莫磊凝神聽著，朝白山看了一眼。白山察覺到他的目光，緩緩勾起唇角，似乎極為不屑。

  兩人目光在空氣裡無聲交匯，似有火光衝突，隨即錯開，歸於平淡。

  日頭在慢慢移動、漸漸西沉，掛在大廳上的巨大歐式鬧鍾輕敲擊。

  一場簡單的續約會議終於步向尾聲，相安無事的雙方友好握手，空氣卻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正在照相拍攝的記者，頗為默契地放下了手裡的機器。

  旁邊侍奉的燕尾服侍從，淡淡垂下眸子。

  桌上剛簽訂的合約，黑色的墨跡未乾。

  大廳窗口敞開著，面向平靜無波的大海，海風攜來遠處的血腥味，有些刺鼻。

  “等一下————”

  驀地，一聲渾厚低沉聲音打破了寂靜。

  Jake放下玻璃杯，站起身來，眉目紈絝不羈：“白總，我有一個私密協議，想和莫磊總監談談，麻煩您避讓避讓。”

  話音落，整整齊齊的槍械拔出聲，燕尾服的侍從褪去偽裝的面容，如烏鴉漆黑保護在在Jake和莫磊身後，無數黑漆漆的槍口指向白山。

  大廳兩側高層的欄杆上，忽的湧出人來，四面八方鎖住了白山的逃離方向。

  白山掃了一眼周圍，站起身來，將秘書手裡的合約資料取來，隨手往地面一拋，灑了漫天的白色紙張。

  那一群拍照攝像的記者，以靈活的姿態出現在白山身後。

  兩方對壘，四面八方，Jake一方以佔據絕對的優勢。

  “哈哈哈，看來還是我大美國稍微厲害點。”Jake發出尖銳的笑來，金發碧眼頗為猖狂，轉頭看向莫磊，“還是老兄你聰明，知道他會派援手從海面支援，率先派人攔截住了。”

  莫磊溫和一笑，扶了扶金絲眼鏡框：“中國兵法，兵不厭詐。”

  事情進展順利地出乎他意料，白山提前派人埋伏在這片海域，但莫磊早已經猜到了他的想法。現在那群來勢洶洶的援助，已經被擋在海上。

  “喲喲，你眼裡還有中國兵法？”白山冷諷，“我還以為你這種賣國賊，早就被美國化了。”

  莫磊但笑不語，穩穩坐在椅上，Jake同樣穩坐在其對面。

  一場籌謀數月的交易，正式開始。

  莫磊眼神示意，身後一個瘦削手下取出一疊厚厚的文件資料，遞給了Jake身後的秘書。

  精密電腦轉換器上，五億美元正慢慢地匯入莫磊的帳戶。

  “白山——不對，你不因該是白山。我該叫你什麽好呢？中國特種兵？還是臥底探子？”莫磊飲一口茶，吹吹浮在水面的茶葉兒，“我知道中央養了一群爪牙尖銳的走狗，專抓我這種賣國賊。卻沒料到，這次的臥底頭子居然是個歐洲人。”

  白山沒回答他的話，隻轉頭問身後拿著相機的手下：“都拍下來了？”

  那人回答：“報告，已經將逃犯的交易資料全部拍下。”

  白山點點頭，抬眼看向天花板，隱隱約約有轟鳴之聲，天花板玻璃忽的碎了一片，卻穩穩停下五架直升機。

  全副武裝的海軍服特戰隊員，將上空包圍，威力巨大的火箭彈鎖住大廳，彈頂寒光四射。

  “你猜，我這一個火箭彈掉下來，這裡的人會怎麽樣？”白山似乎覺得這畫面極為有趣，忍不住輕笑出生來。

  他很少露出笑容，一旦笑起來，仿佛詐屍的僵屍，幾乎讓人不寒而栗。

  莫磊蹙眉，電腦轉換器上的美元，還沒有轉完，數字在慢慢變大，五億美元真的太多了。

  “你會這麽做？和我同歸於盡。”莫磊捏緊手心，目光逼視。

  同歸於盡，怎麽可能？

  白山摸著下巴想了想，記起慕南曾經信誓旦旦告訴他的一句話，便說：“國家將責任交給我，寧死，亦不辜負這鮮豔的紅色旗幟。”

  話一說出來，白山真覺得自己頗有些英雄氣概，怪不得總有人喜歡當英雄——這感覺，真不錯。

  莫磊危險地眯著眼睛，眼底寒光乍現，他就知道這些特種兵個個都是不怕死的性子，如果硬碰硬，遲早兩敗俱傷！
  但是，他早有準備！

  “喲，白山兄弟，你應該知道，我手上有個重要籌碼。”莫磊招招手，很快，慕南被拖了出來。

  Jake對這位漂亮的美人兒非常感興趣，又總覺得她身上好像缺了點東西，於是特意派人給她挑了件裙裝打扮幾分。

  慕南迫於無奈，隻得穿上這件夏日無袖藍色裙裝，長長的蕾絲白色手套，光潔的胳膊露在外頭，腰間是精致的牛仔束腰，裙裝及膝。瞧上去倒真的增添了幾分女人味兒，加上紅腫的兩隻漂亮眼睛，俏生生地好像一朵海上蘭花。

  一見到白山，慕南硬著逼自己掉了兩顆眼淚，委屈地開口，說出了準備良久的台詞：“白山.他們都是壞人。”

  聲音好像鳥兒似嬌滴滴，還帶點婉轉哀愁，白山嘴角微微抽搐，差點笑出聲來。

  白山：.
  如果不是時機不對，白山真想掏出相機，把這隻小狐狸罕見的委屈樣兒錄下來。

  “果然是你們！”白山硬著逼自己聲音顫抖，顫巍巍地勉強鎮定質問，“你們知道她是誰？居然敢動她！”

  Jake陰陽怪氣吹了吹口哨，尖銳目光在兩人之間遊離，手裡的槍支靈活地打了個圈兒。

  “喲喲，這位美女是GM顧總的未婚妻——不過她好像更愛你。”Jake開口道，“聽說中國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不知道這位身份特殊的美女，能否讓你繼續準備魚死網破？”

  白山臉色驟然陰冷。

  慕南眼淚繼續啪啦啪啦往下掉，瑟瑟縮著脖子，白色蕾絲手套裡的手指頭悄然移動，余光觀察著自己的位置。

  她在這個臭美國佬和莫磊之間，後面是黑壓壓一片的持槍黑衣人，FBI十幾個人隱匿在周圍。

  慕南心裡暗暗計算著，比起身形瘦削的莫磊，這個高大魁梧、出自軍隊的美國佬更不好收拾。

  “放人！”白山隻道兩字。

  Jake與莫磊對視一眼，眼底已有答案。看來這個女人，對白山果然重要，抓她是個極為正確的選擇。

  莫磊緩緩將桌上的中國茶移開，把文件裡藏匿的一張支票取了出來：“如果你答應放了這場追捕，我可以將這張三千萬的支票給你，連同你的真實身份，一並不會公開。”

  “我的真實身份？”白山眸子半眯，冷笑，“我是白家的大少爺，海洋集團的總裁，區區三千萬，入不了我的眼。”

  “別開玩笑了。”莫磊攤開雙手，“如果你是白家大少爺，為何隻駐留在海洋集團，鮮少和白家有接觸？如果你是白家大少爺，為何八年前的資料全部消失，連一張照片也沒留下。中國軍方，最喜歡捏造一些無中生有、或者是鳩佔鵲巢的人物。”

  白山在聖華的名聲，是在慕南消失的八年裡打造出來的。在這之前，他一直在國外經營他的勢力。

  別說是莫磊，就是地地道道的聖華本地人，對白山的印象永遠只有他身上人畜莫近的氣勢。

  他一身的冷氣和戾氣，以至於人們忽視了他的長相。而這戾氣殺氣，和特種兵有些異曲同工之妙，讓莫磊不由得懷疑他的真實身份。

  “只要你放了我這一次，我就會永遠離開聖華。”莫磊語氣不由得放緩，金絲眼鏡框下是幽暗深邃的眸子，“你要知道，中國軍方永遠不會顧及你的生死。你若行動失敗，偽裝的白家少爺身份曝光，還和GM集團顧總未婚妻有染——這些足以致死。”

  白山沉默不語。

  金色夕陽西下，太陽已經落在海平面，海水一片紅豔豔的鮮豔。金碧輝煌的大廳裡，明亮燈光驟然亮起來，照亮每一個人臉上的毛發。

  慕南手指悄然靈活，身子朝Jake轉去，她在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同時將這個美國佬和莫磊逮住。

  擒賊先擒王。

  慕南微垂頭，眼裡的鋒芒驟然乍現，腳踝扭動正要行動，忽的聽見周圍一陣窸窣聲。

  “報告，在倉庫發現一個女人！”

  慕南心裡打了個急刹車，一抬頭，順著眾人視線望去，有個黑衣大漢拖雞仔兒似地、將一個瘦削的女人拖了出來，角落的壁燈閃閃爍爍。

  那女人還在死命掙扎，頭髮被揪住，嘴裡咿呀咿呀發出怪叫。

  轉頭之間，那張蒼白乾枯的臉出現，慕南的心驟然一緊——

  白、白如雲？

  她怎麽會在這裡？

  巨大的寒意驟然爆炸在慕南心頭，糟了！
  白如雲被高大漢子抓住，拖到了莫磊面前，莫磊上下打量了眼這個陌生且帶著孱弱貴氣的女人：“這是哪來的？”

  【等下一更，誇我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