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璽斂了斂眸子，輕聲對藍雨說：“他從來都不是一般人。”

  或許他那樣的被人遺忘，可這不是他銷聲匿跡的理由。

  藍雨不滿的嘟囔：“難不成他是神麽？”

  完顏璽用一隻手撐著頭，另一隻手拿了桌子上的被子，倒了一杯水。

  “你可別忘了，秦國曾經的第一戰將。”細薄的嘴唇輕輕抿了一口茶水，完顏璽眼睛裡翻滾著熱烈的崇拜說：“戰無不勝的第一戰將，秦時簡。”

  藍雨臉色一變，難以置信的開口道：“秦時簡不是早就死了嗎？在前朝和秦國征戰的時候，被前朝國主殺了嗎？”

  “他沒死。”完顏璽靜靜的說：“秦時簡是自願被皇伯父抓到的，只不過，讓他變成現在這樣的，是夏國的先皇。”

  藍雨愣的一會兒都沒說出話來，他曾經是多麽的佩服秦時簡。沒想到，現在秦時簡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也認不出來了。

  “他……”藍雨很難相信，曾經輝煌，無可匹敵的戰神，如今變成牢獄裡吃人的怪物。

  “如果當年秦時簡沒有離開秦國，現在，估計天下都姓秦了。”完顏璽面無表情的喝著水，頗有些感慨。

  秦時簡，當年叱吒天下的戰神，替秦國擴充了無數疆土。最後前朝國主帶領十萬兵士，才將秦時簡和他的部下三萬之眾困住。

  秦時簡本想自刎，以死謝罪。可被前朝國主攔下，從此成為前朝皇室的內室賓客。

  具體前朝之主是怎樣勸回秦時簡的，完顏璽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你若是想知道，便自己去問吧。”完顏璽揪住藍雨的衣領，“啪”的一聲把藍雨丟出了房間外。

  輕輕拍了兩下衣服，完顏璽眼尖瞥見了掉落在地上的小黑，正朝著他吐著信子。

  被甩出去的藍雨幽怨的摸了摸屁股，剛站起來準備推門找完顏璽理論。

  “吱吖”一聲門開了，完顏璽涼涼的聲音傳出來：“帶著你的菜走。”

  “吱吖”一聲門關了，藍雨雙手捧著已經被打暈的小黑聲嘶力竭的朝門內的完顏璽吼著：“咱家黑不是菜！不能吃！”

  “你在叫喚幾句，我連你一起吃了。”

  屋內完顏璽的聲音並不大，可屋外的藍雨還是很清晰的聽到了。

  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後，藍雨扛著滑溜溜的小黑離開了驛站。

  黑夜裡，搖晃的燭光輕輕抖了幾下，熄滅在了潔白的月光裡。

  牢門外，一張小小的躺椅上，不知什麽時候躺了個人，小小的椅子在沉沉的夜裡，“吱吖”響了幾聲。

  一襲藍衣輕輕搖晃，黑色的長蛇窩在懷裡，一雙桃花眼有意無意的閉著，赫然是被完顏璽丟出去的藍雨。

  “小白菜啊地裡黃……”藍雨輕輕哼著，手裡摸了摸小黑。

  黑夜裡，一雙犀利的眼睛，靜悄悄的盯緊了藍雨。

  藍雨睜開慵懶的眸子，眼底閃過一抹流光，身影閃過，椅子上的人影消失不見。

  房梁上，藍雨筆直的躺著，安靜得快要忽略了呼吸。

  這下找不到了吧。藍雨竊竊想著，心中有幾分得意。

  還是那雙眼睛，在下一秒，準確無誤的鎖定了藍雨的位置。

  熟悉的感覺浮上心頭，藍雨暗暗罵娘，隨即利落的跳下房梁。

  “你為什麽要呆在這種地方？”藍雨“噠噠”兩聲，修長的雙腿輕輕站直，一襲藍袍無風自動，雙眉緊皺。

  “餓……”牢房裡，傳來的聲音沙啞粗糙，活像石子劃在木板上的聲音。

  藍雨皺著眉毛意識到，距離上次吃掉趙柯兒，已經很過了幾天。

  “我給你去找吃的。”藍雨轉過身，正準備離開。

  “你輕功喜歡踮腳尖。”還是哪沙啞的聲音，只不過沒有惡意。

  藍雨輕輕一愣，好久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麽。

  他從來都不說話，不代表他不知道……

  藍雨忍下心中的驚愕，踮起腳尖離開。

  牢房裡，回歸寂靜，一雙孤寂的眼睛，閃過一絲光芒，埋沒在黑暗裡。

  很快，藍雨帶回了他能帶回最多的吃的，從天牢出去，一整條街的吃的，藍雨基本上全部買到了。

  悉悉索索的食物，擺滿了有些狹隘的牢房。

  沒有初見時的可怕，他靜靜的，大口的，吃著藍雨買來的食物，沉悶不語。

  髒兮兮的頭髮隨意的耷拉在黑乎乎的臉頰上，看著他吃著食物，藍雨分不清哪兒是鼻子，哪兒是嘴巴，只有那逐漸消失的食物告訴著藍雨：他在吃東西。

  他渾身，沒有乾淨的地方，黑到發臭的衣服，渾身的汙垢。藍雨呆呆的看著，只有他腳上，那比普通囚犯更粗更重的鎖鏈讓藍雨意識到，他曾經是如何被捉住，被囚禁。

  “看完了嗎？”那雙晶亮的眼睛散發著異樣的光彩，他沙啞著聲音道：“你在這裡很久了。”

  “你……”藍雨目瞪口呆，吞吞吐吐地問：“你真的是秦國第一戰將秦時簡？”

  “秦時簡？”他抬頭看了藍雨一眼，又看著房梁輕輕笑道：“許久不曾聽到這個名字了。”

  藍雨有些激動的站起身來，衝著秦時簡叫喚道：“你為什麽不逃出去？繼續效忠秦國，繼續征戰沙場？為什麽要假死躲過眾人的視線，在這裡苟求一人生存？”

  秦時簡輕輕閉了閉眼，半響，又開口道：“我若仍替秦國賣命，你還活著嗎？”

  藍雨一愣，悻悻的閉上嘴。

  不是秦時簡說大話，而是他本來就有這樣的實力，統一天下。

  “我秦時簡，一生忠國，忠君，忠天下。何必將我逼到如此地步。”秦時簡拿起一盞酒，靜靜灌了一口。

  那年，他弱冠之年，便已經率軍攻打各國。一杆長槍劃破天際，他用三萬精兵拿下了趙國十二萬強兵。

  戰神之名，實至名歸。

  那正是他人生中最後一場戰役，他一人，率秦國精兵，被前朝國主十萬包圍。臨行前，他已經寫好生死信書，拜別秦國國主，只求若戰死沙場，國主能好生安頓他的妻兒老母。

  國主，的確安頓好了。只不過，不是他想要的。

  太子看上了他的妻子顏氏的美色，強搶硬逼，要她當小妾。顏氏不堪忍受，咬舌自盡。老母被太子趕出將軍府，秋意闌珊，老母凍死街頭，唯有二子。如今，生死不明……

  那日他劍鋒凌厲，掃過前朝國主的額前時。

  前朝國主隻用那略微憐憫的眼神看了一眼秦時簡，輕聲說：“君不立，家已亡。你何人征戰沙場？”

  那是一張畫了兩個女子的畫，畫技生疏，有幾分難看。可秦時簡一眼就認出那是他大兒秦雲的手筆，而畫上……年輕的女子躺在門前的柱子上，街道上，躺著的是年老的婦人。將軍府的匾，掉落在女子旁邊，女子一隻手緊緊的抓著那匾，瞪的大大的眼睛，滿眼絕望。

  秦時簡不相信，他不相信自己效忠的太子竟是如此禽獸的東西。他癱坐在戰場中央，被前朝軍士包圍……

  “我留你一命。”前朝國主走進關押秦時簡的籠子裡，輕聲說：“你的兩個兒子被我在中途救下，現在安頓在京城，你在秦國的將軍府，我放你回去看看。”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秦國的，站在熟悉的街口，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秦時簡多想笑著大吼一句：他凱旋歸來了！

  可是，他沒有凱旋而歸，他一個人，躲躲藏藏，回來了這裡，隻為確定，確定一個真相……是否，是否他還有家……

  他還有八十高齡的老母沒有侍奉，還有勤勞漂亮的妻子沒有陪伴，還有可愛的雙子需要教導。

  秦時簡突然發現，家從來都不是他擔心過的地方。他征戰沙場，他號令千軍，他精忠報國。那是因為，他還有家，還有一個，他身為平常人需要守護的家。

  他的家……他的家……

  他還記得當上將軍的第一天，老母帶著他到將軍府裡的靈牌位蝦跪下。

  “多謝列祖列宗，保佑我兒時簡光宗耀祖。”

  那細膩中透著沙啞的聲音，是秦時簡一輩子都無法忘掉的句子。

  他的娘親曾自豪的跟他說，他的父親，是能夠號令千萬的大將軍。秦時簡，他也成了大將軍。老母瘦弱的身子在他懷裡，泣不成聲。

  他的妻子，為他吃了那麽多的苦頭，好不容易苦盡甘來，卻長長聚少離多。還有他的兒子們，他還不曾，好好疼愛他們。

  秦時簡流著淚，一步一步的朝將軍府走去，那是他曾經最熟悉，最想念的路。可如今，他走的萬分艱難。

  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

  終於站在了他的將軍府面前，秦時簡有幾分恍惚。他站著的位置，正是畫像中，他老母死去的位置。

  輕輕抬起頭，進入眼睛的，是滿眼的焦黑，他的將軍府，被燒光了……

  秦時簡安靜的走進搖搖欲墜的將軍府，看著曾經的一切都煙消雲散。

  那是他和老母坐下談心的地方，嗯，他許久不曾和母親談心了。娘，她肯定有些寂寞了……那是他的妻子拿著剛給他趕製的衣服，撲進他懷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