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除了太醫,還或坐或站著數十人,姬懷瑾和季淵容守在她的床邊,面帶憂色。
紅豆黑著臉被相思拉在後面不遠處,低聲的交談著。
“月公主感覺如何?”太醫撤回手,抹了一把汗,心想著人總算是醒了,再不醒來的話,她這把老骨頭都要被他們的目光給凌遲了。
“無礙了,老毛病。”谷柒月有陰血玨在身,熬過月圓之夜,身子頂多會虛弱些,將養段時間就好。
禦醫對著她一拱手,走到南王的身邊,恭敬道:“既然月公主已經醒來,老臣就先下去抓藥了。”
說罷,退了出去。
谷柒月抬眸去看姬懷瑾的神色,雪卿清冷,鳳眸像是籠罩了一層淡淡的雲霧,看不真切眸中的情緒,她是被季淵容抱回來的,雪卿收到的消息的時候,恐怕……
“別亂想了,先養好身子。”
頭上的被人輕輕的摸了摸,她悄悄的呼出了一口氣,“嗯,你在這兒陪著我好不好?”
人家夫妻倆情意綿綿的,他們在這兒豈不是太礙事了,南王仔細的叮囑了幾句,就離開了,臨走的時候還帶走了一臉受傷的季淵容。
他的眸光柔軟的像是天上的雲錦,那一臉黯然之色讓火紅的鳳凰花都不禁暗淡了幾分。
“你們也下去休息吧,鬧了這麽久,該累了。”
谷柒月看向紅豆和相思,淡淡一笑,手下意識的緊抓著姬懷瑾的袖子,不肯放開。
相思是個有眼色的,當即拉著紅豆退了出去,替他們關上了殿門。
一時靜默無言,谷柒月想說的話很多,不知該做從何說起,或許唯有在回憶起那段記憶之後,她才真的明白了為何季淵容執念如此之深。
為何對她的避而不見,悄然舍棄會有如此的反應,一個約定,她遲了整整十年 。
“睡吧,有什麽話等睡醒了再說。”
他起身,谷柒月一把抓住他的手,小聲的問道:“你要去哪兒?”
她能感覺得到這段記憶讓雪卿明顯的有些不安和深深的忌憚,是因為對象是季淵容的緣故嗎?
姬懷瑾的掌心輕微的動了動,頭也不回的輕聲道,“去拿毯子。”
她乖乖的放開手,眼中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去取了毯子,除去外衣掛在了屏風上。
沒有想要離去的意思,甚好。
做完一切之後,他合衣上榻,用錦被將她裹住,柔聲哄著,“睡吧,我在這兒陪你。”
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安然,谷柒月靠著他的胸膛,身子逐漸放軟,沉入了夢鄉……
她都記起來了,十年前,柳鳶歌以比劍為名將她引到了深山之中,眼見就要落敗,竟然違背承諾用內力將她打傷,揚長而去。
那一帶盜匪盛行,她從昏睡中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被人綁進了寨子,瞧她姿色上好,山匪頭子將她轉手賣給了一個人牙子。
經過一番調教之後,養個幾年, 就會以更高的價格賣給皇城的達官顯貴妾室或者通房。
也是在那兒,她認識了季淵容……
“我叫阿容,你叫什麽?”
“你被怕,我一定會帶你逃出去的。”
小男孩一身錦衣,看上去非富即貴,想必也是被下了黑手賣進了這些肮髒的地方。
在小院子裡住了約莫三日,人牙子領了一個肥頭大耳的富商來,說是要一並買下他們,便領去交錢了。
“喂,我們要離開這兒。”她用茶水將中了軟筋散的季淵容潑醒,一邊解開他身上的繩索一邊解釋,“我聽說那人是個戀~童癖,落在他手裡的人從來沒有活過七日的,我們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用身上僅剩的迷藥將守門的人給放倒,偷偷打開後門帶著季淵容逃了出去。
兩個孩子,身無分文,恰逢大雨她毒發,渾身凍得跟冰塊似的,季淵容為了替她治病,典當了身上上好料子的衣裳和隨身的飾品,穿過了三條街才終於找到了一家肯賣藥給他們的店家。
隨後,為了躲避人牙子的搜索他們連夜出了城。
“你別睡,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一間破廟和夾雜著潮意的草,兩個小小的孩子躲在黑夜的角落裡相互取暖,熬過了她生命中最難熬的一夜。
次日,清晨的陽光照進破廟,她醒來之後才發現他穿著單衣躺在地上,原來是將所有的稻草和衣裳都蓋在了她身上,而他,淋雨之後也燒的滾燙,又在地板上睡了一夜,重病了一場,睡了三日才醒。
那時,她寸步不離的守著,生怕錯過他睜眼的瞬間,他清醒之後,她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
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終於看到了一根浮木般。
“傻丫頭,哭什麽,都成了大花貓了。別說,你模樣生的可真好看,就像,就像……”
他歪著腦袋想了片刻,笑眯眯的道:“就像我們那兒的鳳凰花,生的嬌媚,也該開的尊貴才是。”
她似懂非懂的看著他,一臉的懵懂之態,皇家的孩子比尋常人家的總要早熟一些,他摸了摸她頭頂的發髻,“別怕,你以後喚我哥哥吧,我叫你小鳳凰,相信我,我們都不會死在這兒的。”
鳳凰涅槃重生,生就一副高貴的血脈,在他的眼中,從來都是不舍得讓她跌落在這泥潭裡。
她身子本就虛弱,毒發又大病了一場,昏昏沉沉的總不見好,換來的銀子也用完了,無奈之下,他們只能重新躲回城中,為了不讓人發現,他背著她藏進了積寶巷。
說難聽點,就是連老鼠都嫌臭不願意去的乞丐窩。
“小鳳凰,別怕,容哥哥一定會帶你離開這兒的。”
她被安置在一個打掃乾淨的角落裡,精神萎靡,時睡時醒,醒來的時候大多都看不到他的人影 ,只有偷偷藏在她手邊的白面饅頭。
初來乍到,乞丐扎堆的欺負他們,他為了保護她經常被打的鼻青臉腫,為了乞討被街上的惡犬追趕,天之驕子,帝王之後,為了讓她活下去,舍棄了所有驕傲與尊嚴。
一個月,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他們在積寶巷裡艱難求生,他費盡心思的想要讓她活下去。
“小鳳凰,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看鳳凰花吧,漫山遍野的紅,你定會喜歡的。”
他抱著她小小的身子,拉了拉蓋在她身上的破衣裳,“我知道小鳳凰是最聰明的,有些事情,我不告訴你是為了保護你。”
她那時也分外認真的說道,“我阿爹有許多的仇家,這些日子過去了,我失蹤的消息想來也傳遍了,他們會趁著這個機會用盡手段殺了我,或是威脅我阿爹,容哥哥,我不能牽累你。”
各自有所顧慮,想要以自己的方式保護對方,未曾想,這番對話卻成了分別的前夕,一隔十年。
那日季淵容照例去乞討,一直到了月上梢頭的時候都沒有回來,而鬼眼也在她又一個月圓毒發之前在積寶巷裡找到了她,將昏睡中的她帶回了蒼雪崖。
“小丫頭身上的內息盡數紊亂,一個月不知道經歷了什麽,百病纏身,又遭遇毒發,我和枯木谷主聯手能暫時為她壓製傷勢,但金針封穴之術尚不成熟,恐怕會有後遺症。”
逢春谷谷主給出了一個沒有選擇的選擇題,最終她的內力被封印,這段時間的記憶也被一並封存。
為了不讓她難過,更是下了封口令,這些事情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提起。
就這樣,生生的錯過了十年。
而紅玉,不過是與他們在積寶巷時遇到的一個小乞丐,親眼見過了他們的經歷,起了歹心,來了一招狸貓換太子,搖身一變,成為了他的心頭肉。
清淚從眼角滑落,黑夜之中,姬懷瑾凝眸看著她沉睡的容顏,鳳眸微冷,到底是夢到了什麽,讓她今夜睡得如此不安穩,一直輾轉反側,淚流不斷。
“月兒,你究竟,瞞了我多少的事情呢?”
他不得不承認,嫉妒的發瘋,在看到季淵容抱她會回來的時候,妒火差點將理智焚燒殆盡。
閉目塞聽,置之不理,也無法讓他焦躁的心情稍稍平複些。
情是毒,他此刻已經毒入骨髓,藥石無醫。
“雪卿,別去,會死的,你回來啊,回來——”睡夢中的谷柒月突然大喊了一句。
姬懷瑾被她驚了一下,她又闔上眼,沉沉的睡去。
別去,會死麽?她又夢到了什麽呢?
是關於他的嗎?
他用指腹輕輕在她臉頰上撫摸著,柔聲安慰道:“月兒,睡吧,我在這兒哪兒都不去。”
許是她真的聽到了,皺了皺眉,胡亂在空中抓了抓,他見狀,抿唇一笑,將手送了過去任由她握住,整個人都湊了過來,臉頰輕輕的蹭蹭,再次睡去。
下半夜,她睡得很是安穩,再也沒有亂動過,姬懷瑾就靜靜的將她抱在懷中,一夜未眠,直到天際微微翻出魚肚白,他動了動僵硬的身子,不忍心吵醒她的好夢。
“傻月兒,不必為了我去委屈什麽,他既是真的存在過的,我又如何忍心讓你抹去,留下一片空白,我信你,你也信我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