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嶽飛一聽，登時精神抖擻，兩眼放光。

  他正是需要得到認可和表現機會的年紀，再加上初生牛犢不怕虎，對顧嶽飛來說，危險不危險，根本不是值得顧慮的事情。又或者乾脆一點說，正是因為足夠危險，才會讓顧嶽飛，更加覺得此事擁有做的價值。

  顧盼兮對顧嶽飛的心思，是心知肚明，她也明白，自己一味想著保護他，將他留在後方，也並不合理。既然顧嶽飛心系長空，她終歸是要放手讓他高飛的。

  既然決意放手，那就做得乾脆一些吧！

  顧盼兮在心中這般自語一句，就下定了決心，抓著顧嶽飛的手道：“小飛，聽好了，姐姐要你在我們都離開工坊之後，到神機軍的駐地，做好隨時率領還在城中的那近兩千名神機軍兄弟，發起行動的準備！”

  顧嶽飛聞言心驚，還沒來得及反應，顧盼兮，就已經將自己身上的那截虎符，按到了他的手中。

  顧嶽飛怔怔地看著顧盼兮，其他人也滿面錯愕地打量著他們，心中七上八下。

  難道，夫人打定了最壞的主意，要……造反？

  這個念頭在眾人腦海中一閃而過，讓他們難以自製地打了個寒顫。無論他們多麽擁戴時非清和顧盼兮，無論他們做出了什麽樣的決心，但一想到要造反，還是會下意識地生出恐懼心理。

  這是數十年如一日，在封建社會下，接受君權至上的觀念灌輸，所導致的思維慣性。

  顧嶽飛愕然半晌，才想到要掏出手劄，向顧盼兮確認清楚她的意圖。

  “姐姐，你是要……那個？”

  顧嶽飛遲疑再三，始終還是沒能把“造反”這個字眼寫出來。他將手劄遞到了顧盼兮面前，心中忐忑地等待著顧盼兮的回答，捏著兵符的左手，不自覺就捏得更緊了。

  “小飛，你以為姐姐要造反？”

  顧盼兮不以為意地將“造反”說出了口，然後笑了起來，摸了摸顧嶽飛的頭。

  “姐姐真要造反，需要等到今天？”

  這句話，當真是狂妄得沒邊了，倘若傳了出去，也必定會為時非清和顧盼兮招來殺身大禍。

  可是顧盼兮，就是有底氣敢發出如此狂言。因為這是大實話，倘若顧盼兮真的有心要反，之前她有太多機會，可以對時問政下手了，何至於要等到今時今日，不但讓她和時非清陷入了險境，還讓時非正重整旗鼓，成為了一個對他們來說極其危險的敵人？
  弑父弑君這樣的事情，時非清做不出來，也斷然不允許顧盼兮去做。

  顧盼兮見顧嶽飛還在錯愕之中，擔心他胡思亂想，慌忙詳加解釋道：“小飛，姐姐不是要你領兵造反，而是希望你在迫不得已的緊要關頭，能夠帶領那兩千神機軍兄弟，掩護這個工坊上下，包含協和醫學院在內的所有人，撤離樂安府。”

  顧嶽飛滿面不解地看著顧盼兮。他不是不明白顧盼兮的意圖，而是不明白，顧盼兮為什麽會這麽說。

  什麽叫“迫不得已的緊要關頭”？
  難不成顧盼兮已經打定了主意，認為他們一方，必定會敗在時非正和時非篤的陰謀詭計之下了嗎？
  一旁的鐵木子也按捺不住，走前一步，插嘴道：“臭丫頭，你在胡亂安排個什麽？只要你和非清瓦解了時非正和時非篤那對無恥小兒的陰謀，這個工坊，還有協和醫學院，又怎麽會有危險？”

  魯矮子也禁不住附和地點了點頭。

  顧盼兮卻只是無言苦笑，回道：“老鐵，你願意這麽樂觀，我很高興。可是我沒辦法做這樣盲目的樂觀主義者。雖說謀事在人，我和非清，已經做好了所有能做的準備，可是成事在天，到時實際上，到底會發生什麽意外，這是我和非清，又或者你們，甚至時非正和時非篤，都無從預料的。換言之，我和非清失敗的可能，是有的，而且可能性，恐怕還不小。所有，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那就是想辦法，在這個最壞的可能出現的時候，保住你們。魯大師工坊，還有協和醫學院，是我和非清，還有你們，一手一腳，合力創造的心血結晶！”

  顧嶽飛慌忙翻開手劄，寫下一個讓他內心怦怦直跳的問題：姐姐，難道你和義兄，會……死嗎？！

  顧盼兮看了，心中也不由得咯噔一聲。

  我們會死嗎？
  可能會吧……

  顧盼兮實在沒有底氣，斬釘截鐵地向顧嶽飛，保證她和時非清，絕對能得保太平。可是她又實在沒辦法，在面對著顧嶽飛那雙空靈澄澈，將內心擔憂暴露無遺的大眼睛時，坦蕩蕩地告訴顧嶽飛，自己根本沒有十足把握能夠保住性命。

  唉……

  顧盼兮暗歎一口氣，強堆起一個笑容，輕輕捧著顧嶽飛的臉龐，柔聲道：“你姐姐和你義兄是什麽人，我們怎麽可能會死在時非篤和時非正兩人的手下？即使計劃失敗，我們也肯定能夠逃出生天。正因為如此，姐姐我才將這個重任交托給你，你保住了工坊上下，還有協和醫學院全員的安全，才能為姐姐和你義兄，留下東山再起的火種。你肩負著的，乃是守護我們未來希望的重任。小飛，你明白嗎？”

  顧嶽飛其實不太明白，但即便不明白，他也清楚，顧盼兮交給他的這件事，確實非同小可，即便豁出去性命，他也要做好。

  有念及此，顧嶽飛當即重重地點下了頭去，右手捏拳，猛敲了自己的心口三下。

  顧嶽飛以前說，自己一旦做出這個手勢，意思就只有一個：九死不悔！

  顧盼兮見狀，心潮起伏之下，忍不住效仿顧嶽飛，也一手捏拳，猛敲了自己心口三下。

  將這個重任交托給顧嶽飛之後，顧盼兮就轉過身去，面朝鐵木子、魯矮子、冬梅和狄雲溪，說道：“守護好工坊和協和醫學院的事情，就交給你們四位了。帶領大家早做準備吧，做好隨時都能撤離這裡的準備！老頭，說你呢，聽見沒？”

  鐵木子有些不願意回答顧盼兮的話。他實在接受不了，自己視若女兒，疼愛至極的顧盼兮，竟然是懷揣心志，參加今日的行動的。他覺得自己很是無能，空有一個天下名醫的虛銜，卻只能白白看著時非清和顧盼兮兩人，頭也不回地在這條死路上，埋頭急衝！

  混帳！

  鐵木子將雙拳捏緊，心中猛地閃出了毒殺時問政、時非篤和時非正的念頭，但他也明白，這種念頭根本不切實際，事已至此，他做什麽，都無法改變局勢了。

  “老鐵！”

  顧盼兮見鐵木子獨自出神，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又催促了一聲。

  “我問你話呢，你聽見沒？！”

  鐵木子頭也不回，冷冷道：“臭丫頭，你給為師聽好了。為師不會答應你這件事情的。”

  “啊？”

  顧盼兮當真要發飆了，鐵木子性情乖僻，平時鬧鬧也就罷了，可是在這個節骨眼跟她鬧脾氣，她實在無法忍受。

  “你這個死老頭子，你再說一次？！”顧盼兮話語之間，就擼起了兩邊衣袖，儼然是一副要打人的模樣。

  鐵木子依舊不回頭，卻拋出了一句讓顧盼兮愣在原地的話來。

  “聽好了，臭丫頭，有為師在，就絕不會讓任何人，危及這個工坊和協和醫學院的安全！但凡時非篤和時非正，還有那時問政，敢動半點歪心思，老夫就豁出去一世英名不要，也要毒洗整個皇宮！讓這幾個狼狽為奸的弄權瘋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鐵木子說話時咬牙切齒，顧盼兮徹徹底底地感受到了他內心的憤怒和狠辣，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個老鐵……

  顧盼兮知道鐵木子是心系自己，才會說出這種氣話，所以她雖然感到不妥，還是盡可能控制住自己的語氣，說道：“老鐵，你萬萬不能這麽做。你不可能有機會，精準地向皇上、時非正和時非篤下毒，如果你濫用毒藥，只會誤傷無數無辜的宮中可憐人。”

  鐵木子當即吹胡子瞪眼起來，怒道：“那深宮之中，哪來的可憐人？你這個死丫頭，自己都前途堪憂，還有心思擔心他們？！”

  顧盼兮固執地搖頭，再次強調：“老鐵，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我斷然不能坐視你因為一己之私，濫傷無辜。”

  “你這臭丫頭，為師……”

  “老鐵，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見鐵木子還要爭辯，顧盼兮立刻臉色一板，沉聲喝了一句，“我是在通知你，不準這麽做！如果你一意孤行，那我就只能不顧你我師徒情分，跟你斷絕關系，從此天涯是路人！”

  鐵木子被顧盼兮堵得啞口無言，憤憤之下，一拂長袖，就扭頭離開了議事廳。

  冬梅和狄雲溪見狀要追，卻被顧盼兮喝住。

  “不準去，由得這個死老頭子自己去發脾氣！”

  顧盼兮已經這麽發話了，冬梅和狄雲溪對視一眼，也隻好乖乖定在原地不動。

  “老鐵不配合，那就只有讓你們多擔負一點了。魯大師，冬梅，雲溪，我相信，你們不會辜負我的期望。”

  魯矮子素來寡言，習慣用行動來說話，他只是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就當是向顧盼兮許下了鄭重的承諾。

  冬梅和狄雲溪則是齊齊躬身回應：“夫人放心，我們定當竭盡全力，保護工坊和協和醫學院的周全。”

  顧盼兮這才長出一口氣來，稍感放心，又扭頭看著林正玄。

  因為林正玄是時非篤和顧盼兮兩邊的雙面間諜，身份特殊，所以顧盼兮不打算讓他直接參與到土木堡的行動之中，但她也不打算白白浪費這麽一個頂尖高手。

  “老家夥，這個工坊和協和醫學院的安全，我希望你能……”

  林正玄笑著擺了擺手，說道：“不用說了。小丫頭，老夫就算舍棄這副幾近枯槁的殘舊軀殼不要，也一定會幫你保住這工坊和醫學院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