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阿勒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看著在火爐之中燒得滾燙發紅的一塊烙鐵，咽了口唾沫。

  眼下他藏身的位置，乃是環山縣中一個普通的，空置的民居。幸好這個民居是空置，否則以他身受重傷的程度，不見得能夠打的贏從睡夢中驚醒的戶主。

  阿勒很幸運。時非清當初剛得到火槍後，雖然練習過使用的方法，但畢竟已經長達一年不曾用過了，更沒有絲毫將火槍用於實戰的經驗，再加上時非清開槍時，因為被阿勒捅了一刀，大量失血，身體狀態本就不怎麽好，所以時非清射出來的這一槍，大大失了準頭，沒有擊中阿勒身體的要害。

  非但沒有擊中阿勒身體的要害，子彈還利落地穿過了阿勒的腹部，沒有殘留在他的軀殼內。

  正因如此，阿勒雖然受傷不輕，失血也不少，但只要及時止住血，相信一條性命，還是能夠保住的。

  阿勒必須活下去。

  想著，阿勒就咬了咬牙，在周圍摸索了一陣，摸起了一塊木頭。他咬了咬牙，就將這塊木頭塞到了嘴裡，死死咬住。

  我一定要活下去。

  堅定了信念，阿勒就將燒得滾燙的烙鐵，從火爐中取了出來。他將口中的木頭咬得咯咯作響，看準了自己被子彈打穿的位置，一仰頭，一合眼，然後就猛地將那塊燒紅的烙鐵，按了上去……

  啊啊啊啊！！！

  阿勒在心中狂叫起來，劇烈的痛楚，還有自己皮肉被燙熟而升騰起來的烤肉味，都讓他幾欲瘋狂。他沒能支撐太久，很快，就達到了能夠承受的極限，兩眼一黑，栽倒在地，暈了過去。

  在暈厥之前，阿勒依稀想起了自己的過往。想起了在病榻上瀕臨死亡的左賢王阿扎哈，緊緊抓著他的手時，說的那句話。

  “沒什麽人知道，我阿扎哈，其實也是一個……混血雜種。”

  就這麽一句話，成為支撐阿勒走到今天的精神支柱。

  “綰綰！”

  “玫瑰？”

  顧盼兮在一條大路上，遇到了正在木風揚的組織下，圍攻一支十人的匈奴小隊的落葉派。她一眼就認出了木綰綰，高聲地呼喚了一聲，木綰綰聞聲立即回頭，滿是錯愕地回應了一句。

  就在木綰綰分神的當口，這支十人匈奴小隊中的弩機手，敏銳地抓住了這個空檔，將箭頭對準木綰綰，就要朝她射出一箭。

  “小心！”

  顧盼兮眼明手快，在千鈞一發之際，抓到了這個弩機手的小動作，搶在他前頭先用自己手臂上的弩機射出一箭，正中那個弩手眉心。

  那個弩手倒地之前，手一松，手上弩機就將箭矢發射了出去，只是因為身體的傾斜，令道箭道發生了偏離。那根本來致命的鋒銳箭矢，因而只是擦過了木綰綰的身體，將她上衣袖子割破，未能傷到她的身體。

  “小姐！”

  落葉派弟子們見木綰綰險些遭到毒手，全都驚叫一聲，然後滿懷激憤地下了狠手，將那支匈奴小隊剩下的九人，悉數斬殺。

  “玫瑰，你怎麽跑出來了，不是要躲在安全的後方舉高指揮的嗎？非清呢，非清誰來照看？”

  因為有驚無險，木綰綰就完全沒有將自己險些遭到那名匈奴弩手的毒手一事放在心上，她更關心的，是顧盼兮不顧危險跑出來的原因。

  顧盼兮言簡意賅道：“非清有小飛看著。綰綰，有一件事非常重要，我必須親自出來傳達！”

  “什麽事？你先等等。”木綰綰滿面疑色地問了一句，然後回頭喊了一聲，“爹，您快過來！玫瑰……咳咳，盼兮有要緊事要說！”

  話音一落，木風揚就自天而降，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個屋簷上落下的。

  “盼兮，怎麽了？”

  木風揚滿身血汙，顯然就算是對他這個落葉派掌門來說，這場惡鬥，也沒有那麽容易應付。

  顧盼兮急道：“有一個匈奴人，你們一定要將他活捉，不要殺他，更不要讓他逃離環山縣。具體原因，以後有機會我再跟你們說，但請你們一定要盡力做到。這件事，至關重要，無論是對非清還是對大武，都是！”

  聽顧盼兮說得如此鄭重，木風揚木綰綰父女對視一眼，沒有多問，乾脆地點頭答應。

  顧盼兮這才簡單地為木風揚介紹起黑衣執事阿勒來：“我請求你們活捉的這個匈奴人，名為阿勒，在狄伽依寶外商會之中，身份是黑衣執事。他是個匈奴大武混血兒，看起來相貌跟大武人很相似，面容俊美。最為重要的是，他中了非清一槍，這一點，應該很好辨認。”

  木風揚和木綰綰將顧盼兮說的這番話，牢牢記住，然後傳達給身後的落葉派弟子，吩咐他們迅速將這個消息傳遍整個環山縣，讓其他四支同樣忙於清繳匈奴人的隊伍盡早得悉，並配合顧盼兮。

  “既然話已經傳到了，玫瑰，你還是早點回去安全的後方吧。”

  木綰綰雖然知道顧盼兮有凌波微步這樣的保命法門，但眼下畢竟不是單對單的較量，而是雙方都有近百人的混戰。在這種亂局之中，光憑一門逃跑功夫，是完全不足以應對的。都說刀槍無眼，別說是匈奴人，就是自己人，都有可能誤傷了顧盼兮。

  顧盼兮卻固執到底搖了搖頭，堅定道：“不行，我不能走，必須留下。”

  “為什麽？”

  木綰綰感到不解。

  顧盼兮解釋道：“我說了，捉住這個黑衣執事阿勒，對非清和大武而言都至關重要，為了避免有什麽閃失，我必須親自出馬。剛剛我雖然盡可能地跟你們描述了阿勒的特征，但那畢竟只是口說，人人傳達下去，很容易發生偏差。

  眼下在環山縣之中，還能動彈的人裡面，就剩下我和你親眼見過那個阿勒長什麽樣子。換言之，萬一這個阿勒利用自己相貌近似大武人的優勢，喬裝成環山縣平民魚目混珠，趁機逃跑，也只有我和你能夠拆穿他！”

  木綰綰實在是擔心顧盼兮的安危，又勸道：“你既然知道還有我能認出來他，那就應該乖乖回去安全的地方。我木綰綰辦事，你應該放心！”

  “不是不放心，實在是多一個我，就多一分活捉他的可能。”

  顧盼兮決定好的事情，輕易不會更改。她竟然執意要這麽做，木綰綰也知道，自己再勸，也無濟於事。

  無可奈何之下，木綰綰長歎一口氣，說道：“好，玫瑰，你可以留下，但必須跟在我的身邊。”

  顧盼兮瞪大兩眼，反駁道：“我能照顧好自己！”

  “不，你不能！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不然你出了什麽事情，我沒有臉面去面對時非清！”

  木綰綰兩眼瞪大，用不容置喙的口吻鄭重地給顧盼兮下達了通知。顧盼兮也知道，木綰綰的執拗跟自己差不多有得一拚，怕是沒辦法反抗了，唯有點頭說好。

  木綰綰轉頭跟木風揚打聲招呼：“爹，女兒要暫時脫離你們，跟盼兮一起行動了。”

  木風揚點了點頭，叮囑道：“萬事小心！”

  “嗯。”

  顧盼兮和木綰綰齊聲應答，然後兩人就齊齊騎上了追月，繼續在環山縣中，搜尋阿勒的蹤跡。

  “噗！咳咳……咳咳……”

  阿勒猛地醒來，第一反應，是吐出嘴裡被咬出了深刻牙印的木頭。經過了一陣劇烈的咳嗽，阿勒這才感到，腹部被烙鐵灼傷的位置雖然還在隱隱作痛，但毫無疑問，血，已經止住了。

  用燙傷止血這種極端做法，乃是在戰場上保命必不可少的法門。當然，能夠使用這種法門的人，必須具備過硬的心理素質和執念，否則根本不可能經受住被烙鐵炙烤的痛苦。但凡是心靈脆弱一些的人，都可能會想自己寧願死了算了。

  阿勒當然不會脆弱如斯，對他來說，活著，比什麽都重要。活著，才有希望和可能，繼續他的事業。

  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阿勒定了定神，將身上染血的衣衫脫得一乾二淨，然後開始搜尋這間空置的民居。

  幸運之神似乎非常眷顧他，今晚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走運。這個民居雖然空置，但在衣櫃之中，竟然還放著一兩套雖然有些陳舊，但尚算完好乾淨的衣衫。

  恰如顧盼兮所擔心的一樣，阿勒正準備喬裝成一名普通的大武平民，魚目混珠，逃離環山縣這個是非之地。

  穿上了這身大武平民的衣衫，正如顧盼兮所言，大武匈奴混血的阿勒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大武帥小夥。光是靠著她口頭的描述，不曾親眼見過阿勒的武林中人，怕是即便在街頭撞見了他，也會將他當做逃難的平民，就此放過。

  阿勒走到門口，貼著門板定定聽了聽外頭的動靜。

  今晚的事態，是遠超過阿勒的預期的，甚至會動搖到他原來的計劃。

  當初阿勒帶著鐵狼部落的後裔，以狄伽依寶外商會這層身份潛入大武，謀劃的，是一個三到五年的長期計劃。他希望在狄伽依寶外商會在大武的根基打牢之後，發動內亂，跟匈奴大軍裡應外合，一舉傾覆時氏王朝的統治，入主中原。

  本來，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只要等到江秋白坐上了武林盟主的位置，狄伽依寶外商會，就能借著他的人脈和信譽，在大武迅速擴展，招攬追隨者。

  可惜，阿勒偏偏遇到了顧盼兮和時非清這對夫妻。無論是右賢王冒頓也好，還是阿勒也好，都折戟在這對夫妻手下，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得上是父子心連心了。

  “時非清必須死，至於顧盼兮……我阿勒有生之年，定要生擒你，將你折服，讓你為我所用！”

  阿勒重重地敲了敲門板一下，然後趁著外頭沒有太大的動靜，利落地推開了房門，迅速躥了出去，遁入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