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文一曲奏罷，滿場賓客，卻依舊保持著側耳傾聽的樣子，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樂音停下。即便有對音律絲毫沒有感悟之人，不至於沉醉到這個地步，見旁邊的人都沒有動，自己也就不好意思動，怕被人嘲笑是對牛彈琴。

  牛就是這麽一種神奇的動物，既能拿來誇人，又能拿來罵人，比薛定諤的貓還要諱莫如深。

  賓客不動，佳文先動。她主動起身，微微一鞠躬，說道：“感激諸位貴客大駕光臨，聽佳文這不入流的琴音。諸位非但沒有責怪佳文汙了諸位貴客的耳朵，反而還如此盛情，著實令佳文受寵若驚。在此，佳文向諸位貴客行禮了。”

  “佳文姑娘的琴音，實屬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怎麽會是不入流的琴音，更談不上汙了我們的耳朵了。這是讓我們的耳朵，大飽耳福才是啊！”

  又有一個尋歡客人迫不及待地跳起來為佳文大獻殷勤。

  顧盼兮將這些人的舉止看在眼裡，心下好笑。光憑這種露骨下作的舉動，就想打動這個看似柔弱，實則精明的佳文，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了一些。

  不過這個問題，對顧盼兮來說也是至關重要。

  到底要用什麽，才能打動這個佳文呢？
  顧盼兮不由得開始遐想，自己如果順利盤下了煙雨樓之後，要怎麽說動佳文跟木綰綰一起，幫自己搭建情報據點。

  想著想著，顧盼兮就覺得自己未免太過樂天了一些。現在盤下煙雨樓的事情尚且還八字沒有一撇，她怎麽就急著考慮起怎麽拉攏佳文來了？

  剛笑完別人異想天開，自己也異想天開了起來，這還真是人類的通病。

  在顧盼兮胡思亂想的時候，佳文的演說還沒有結束。

  “今晚貴客滿門，佳文除了感激諸位的賞光之外，其實還存了私心。佳文想借著如此難得的機會，感激在場的幾個貴客。”

  佳文此言一出，登時引起了滿座嘩然。

  煙雨樓的佳文，這個名字雖然剛剛在煙雨樓亮相不久，但在金陵的尋歡客之中，可是已然鼎鼎有名。不但因為佳文才色雙絕，更因為她那匪夷所思的難以親近。

  佳文的難以親近跟冷臉待人截然不同。她待客的態度絕對太差，臉上常常掛著淺淺的笑容，跟什麽撲克臉、冰山臉，斷然不沾邊。只是饒是如此，這些歡場老手，卻能敏銳地看出佳文笑容底下的拒人於千裡之外。他們更是清楚，無論佳文跟自己說多少話，裡面的真心話，怕是連一兩句都沒有，即便他們豪擲千金，也得不到半分優待。

  佳文的這種疏遠感，讓這些歡場老手，既覺得新鮮，又覺得刺激，更因而生出了攀比鬥爭的心理。對他們來說，能博佳文這個美人真心一笑，勝過秀才考取狀元、勝過兵將沙場橫掃千軍。為了能摘得這個殊榮，他們無所不用其極，對佳文可謂是欲罷不能。

  也正因如此，佳文的人氣才水漲船高，成為了這次百花宴的絕對種子選手，讓跟煙雨樓簽了對賭協議的如霜閣終日擔驚受怕，甚至不惜使出派人綁架佳文的下三濫手段。

  在這個大前提下，這位拒人千裡的絕色花魁，卻在煙雨樓中，當著一眾受過她冷遇的賓客，開誠布公地表明自己要感激在場的幾個貴客？
  這可真的是一樁大新聞。

  這幾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又做了什麽事情，才能獲得如此殊榮？

  如上疑問，在在場的所有人心中澆灌出醜陋的嫉妒之花。他們一個個就像等著飼主撒下餌料的鴨子一般，將脖子伸得老長，環顧煙雨樓四周，想要找出這幾個在不知不覺之間，就領先了他們一大截的對手。

  時非清和顧盼兮夫妻對視一眼，奇道：“這個佳文，不會是想感激我們吧？”

  話音未落，佳文的下文就來了。她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佳文在此，要感激時公子、顧公子，還有木小姐三位貴客！是你們三位，在佳文和幾位姐姐從昌安鎮返回金陵之時，路見不平，及時出手搭救，才讓佳文和幾位姐姐，逃脫了歹徒的黑手，不至於遭受他們的折辱！你們是佳文和幾位姐姐的救命恩人，在此，佳文要鄭重地為自己，也為幾位姐姐，向三位鞠一個躬！”

  佳文這麽說著，就果斷地轉過身來，面對著時非清、顧盼兮和木綰綰所坐的桌子，來了一個九十度鞠躬。看她這個架勢，分明是早就知道時非清、顧盼兮和木綰綰三人坐在哪張桌子上的了。

  更厲害的是，佳文對顧盼兮的稱呼，是顧公子。看來她不但知道時非清和顧盼兮來了，坐在哪，還知道他們喬裝成了什麽身份。可見她剛剛雖然不曾露面，但在煙雨樓的某個暗處，始終觀察著樓內發生的一切。

  這個佳文，還真是不簡單。簡直是天生的特務苗子。

  顧盼兮暗自驚喜道。

  佳文的這個鞠躬，就像是戰場上司令發出的命令一般，瞬間為躲在清幽角落裡，本來不被任何人關注的時非清三人，吸引了全場所有的目光。

  這些目光之中，夾雜著好奇、嫉妒，同時無一例外地帶著點敵意。如果此時此刻，有人膽子大一些、脾氣臭一些、心理扭曲一些，高喊一聲“衝啊”，恐怕響應他出來圍攻時非清三人的尋歡客，為數不會少到哪裡去。

  顧盼兮可不是怕惹是生非的人，竟然佳文如此鄭重地向她和時非清、木綰綰道謝，還為她引來了全場所有人的目光，她與其躲躲閃閃，還不如當仁不讓地大方收下。

  有念及此，顧盼兮立刻起身，抱了抱拳，朝佳文和那些對她虎視眈眈的尋歡客們打了個招呼，朗聲應道：“佳文姑娘何須多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是每個人都應該做的。更何況是佳文姑娘如此國色天香，在下焉有坐視不管的道理？”

  做戲做全套，顧盼兮現在真是演尋歡客演得入戲了，回應佳文之余，還順便挑逗了一句，說她不是尋歡客，那些嫉妒若狂的人，也定然不會相信。

  木綰綰也爭先恐後地跳了出來，說道：“佳文姑娘放心，有我木綰綰在一天，沒人能動你半根指頭！”

  木綰綰話音一落，角落裡忽然蹦出一個聲音，駁斥道：“你這個臭娘們，能保護佳文姑娘個什麽？先保護好自己再說吧！”

  木綰綰眼底一寒，毫不遲疑地飛身而起，撥開人群，循聲衝到了聲源附近，抬手就抽起了一張木凳，怒道：“是誰？膽敢對本小姐口出狂言？給本小姐站出來！”

  看見木綰綰氣勢洶洶、目光凶悍的樣子，手裡還提著一張木凳，分明是時時刻刻準備著用來掄人，誰還敢跳出來承認自己剛剛嘴賤？
  木綰綰可也不是什麽善茬，她見無人應答，二話不說，比劃著自己周圍的幾個人道：“剛剛聲源就是從這個位置傳出來的，你們幾個，肯定知道是誰說的。要麽，你們將他供出來，要麽，我木綰綰將你們全部人的腦袋都砸得開花！我隻數三聲！”

  “是他！是這個人！跟我們無關！”

  木綰綰的恐嚇當真是立竿見影，她還沒有開始數數，就有一個身形瘦削的男子被身邊人拱了出來。木綰綰瞪大兩眼，一手抄起了他的衣領，厲聲問道：“混小子，剛剛是你對本小姐口出狂言？”

  “我……我……你……”

  這個瘦削的男子被嚇得面無血色。他剛剛完全是一時腦熱，才口出不遜，哪裡想到木綰綰會如此彪悍，二話不說就衝過來，抄起凳子就要打人。

  “好啊，被隨便嚇一嚇，就連話都說不利索了的人，還敢嘲笑本小姐，嘲笑女子是吧？來，本小姐讓你看看，臭娘們的手段，有多辣！”

  木綰綰這個落葉派大小姐，橫行江湖這麽多年，在江南煙花之地從來都是穿梭無阻的，何曾試過被人當眾羞辱？她怒火中燒，拋下狠話，當真就要對這個瘦削男子下狠手，佳文卻及時出聲，止住了她。

  “木小姐，且慢。”

  佳文欠了欠身，說道：“木小姐，能看在佳文的面子上，放這個客人一馬嗎？畢竟他是我們煙雨樓的客人，佳文無法對他遭遇的危險視而不見。當然，木小姐也是我們煙雨樓的貴客，更是佳文的救命恩人，所以木小姐遭人出言不遜，佳文也不能坐視不管。”

  說著，佳文就將目光挪到了被木綰綰揪住衣領的瘦削男子臉上，說道：“這位客官，如果佳文能說服木小姐這次放過你，日後，就請你不要再來我們煙雨樓了。可以嗎？”

  只要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別說日後不來煙雨樓了，就是要這個瘦削男子日後循規蹈矩，再也不要尋訪風月之地，他也肯定一口答應。

  “一定，一定！只要木小姐能夠放過我，我以後一定再也不來煙雨樓了。”

  “那好，在此，先請你向木小姐道歉。”

  佳文做了個請的姿勢，比了比木綰綰。

  那個瘦削男子此刻毫無自尊心可言，忙不迭哭喪著臉哀嚎道：“木小姐，是我，不，是小人，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出言不遜。請木小姐大人有大量，將我當一個屁一般放了吧！”

  看這個瘦削男子如此猥瑣厚顏，木綰綰嘖出一聲，覺得有些沒有意思。盡管這個瘦削男子嘴賤，但也是一個軟弱無力，徒以口舌為能的弱者。

  對於欺負弱者，木綰綰絲毫不感興趣。

  “滾吧！”

  木綰綰將瘦削男子摔了出去，那個瘦削男子一屁股磕到硬石板上，連喊疼都顧不上，就灰溜溜地沒命飛奔，轉瞬就離開了煙雨樓，消失在了金陵河畔的燈紅酒綠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