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傍晚,我本是在背陶淵明的詞,喜兒一路小跑過來,一下子就把我剛記住的那一段給打散了。
“主子,主子!猜猜誰來了!”
我拿著書一臉不爽:
“誰來了也不行,剛記住的一小段一瞬間全忘了!”
“小貝勒,小貝勒來了!”
看來那封信真的到了啟瑾手裡。喜兒攙著我往湖邊走,剛到湖邊,還在湖中心的船上就一聲聲的喚著:
“姑姑,姑姑!”
我朝船上的迎兒揮手:
“在這兒呢!”
船一靠岸,小家夥就迫不及待的鬧著要太監抱他下船。見著我,小跑步就撲了上來,喜兒差點兒都沒能攔著。迎兒看著我的肚子,又看看喜兒,一時間有些緊張:
“姑姑又病了嗎?”
萃星萃月在一旁忍不住笑。我朝迎兒張開雙手:
“姑姑沒病,姑姑好著呢。來,要不要給姑姑一個熱情的擁抱。”
我只顧著見著迎兒的開心了,沒注意湖對岸,一身杏色錦袍的啟瑾站在那裡,看著我。
“你瞧她開心的樣子,倒真像是見了自己的孩子。”
“這小貝勒打小就與娘娘親近,娘娘自然也是把他當做是自己的孩子看的。”
“這些日子不見,她又清瘦了些,肚子也大了不少。”
“前些日子娘娘害喜的厲害,吃什麽吐什麽。約摸是那會兒瘦了。”
“禦膳房的禦廚可是有跟來?”
“跟來了。上次娘娘說他做的菜好吃,這次就讓內務府安排了一並跟了過來了。”
“請平安脈的人呢?”
“李太醫每兩天就往這兒來一趟,每次來奴才都會派人跟著。有什麽情況會及時稟告的。”
“她如今在這頤和園裡,倒真像是開始過自己的小日子了。”
“皇上,您若是能跟娘娘和解,就更好了。”
和解。
若是能和解,讓自己做什麽都可以。
墨菊園的海棠花被她砸的殘敗淋漓,她怒視自己的眼神,裡面全是抗拒。
若不是因為肚子裡面的孩子,只怕她早就抽身離開自己,離開這個金絲籠了。
啟瑾看著湖對面蹲下身來跟迎兒說話的我,微微揚起了嘴角:
“你瞧,她現在多開心。”
迎兒來了之後,這頤和園就多了一股子生氣。小孩子活蹦亂跳的,頤和園幾位公公今兒領著迎兒去釣魚,明兒帶著他去摸鳥蛋,每每他玩的開心了跑回來,總是能圍著我說好半天的話。如果能錄視頻就好了,我一定要放給明敏看,然後對她說:
“看,這已經快不是你的兒子,倒更像是我的兒子。”
肚子大了,腳也開始腫了。本來是兩天來請一次脈的李複留在了頤和園裡,以便及時給我診脈。腳腫的不像話,連鞋子都快塞不進去了,喜兒重新量了我的尺寸幫我做新鞋。我挺著肚子開始堅持每天慢跑,趁喜兒和李複都不在的時候,一個人複習穿過來之前學的瑜伽動作。好幾次差點被他們知道我在做他們眼裡的“高危動作”。堅持了十幾天,腳上的水腫消下來不少。深秋時節,天涼了許多,屋子裡早早的燃起了火爐。迎兒不跟著那幫小太監玩兒了,就整日待在房裡跟著我抄寫詩經,一遍遍抄,日子久了竟能倒背如流裡面的內容了。肚子更大了些,行動就不便了。迎兒小心翼翼的把頭貼在我的肚子上,自言自語的說:
“弟弟,你聽話哦,姑姑就不難受了。等你出來了,哥哥就帶你去捉魚,抓鳥。”
我摸著迎兒的頭,問道:
“你怎麽知道是弟弟?如果是個妹妹呢?”
“不要妹妹,薏兒妹妹整天就知道哭,妹妹不好。我就要弟弟。”
“可是薏兒妹妹那麽可愛。”
“姑姑喜歡妹妹?”
“姑姑喜歡啊。”
“那,好吧。那我也喜歡妹妹好了。”
冬季來得很快,雪落得稀裡嘩啦的。在我這裡待了一個季節的迎兒被啟織接走了。走的那天,迎兒拉著我的手,悄悄在我耳邊說:
“姑姑,等妹妹出來了,我再來跟她玩兒。現在我要回家去找額娘了。”
啟織站在湖對岸,看著我。
我朝他揮手。
他朝我點頭。
明敏早早的就在大門口候著了。一整個秋天都沒見著自己的兒子,雖說知道他在念歡身邊念歡定會待他極好,可心裡還是念的厲害。馬車剛在門口停下,迎兒就鑽出來,看見明敏就是一聲脆生生的“額娘!”。明敏一時間就濕了眼眶。
啟織拉著迎兒來到明敏面前,迎兒撲上去就抱住了明敏的腿。明敏好好的看了會兒迎兒,才拉著他的手往府內走。
“爺可是見著娘娘了?”
啟織側頭看見明敏臉上還有淚痕,伸手給她擦掉了。
“遠遠的在湖對面瞧見她了。看她的模樣,應該是有了六七個個月的身孕。”
明敏一聽,一下子就笑了:
“這麽說,皇上是讓娘娘去頤和園安心養胎的。”
“可以這麽說,但是也不全是這個理由。頤和園只有一條水路進出,她在湖的對岸,若是沒有船,是出來不來的。倒更像是……”
“不會的,怎麽會。皇上那麽疼愛她。”
“姑姑肚子裡有個妹妹,姑姑說,再過些日子,我又要有個妹妹了。”迎兒搶著話,明敏摸了摸迎兒的頭,笑道:
“你怎知是妹妹,不是弟弟?”
“姑姑說的,她更喜歡妹妹。”
啟織歎了口氣,捏了捏迎兒的小臉:
“你姑姑這個秋天都給你吃了些什麽?臉都圓了。他下船的時候我去抱,一時間竟還覺得有些吃力。”啟織朝明敏說著,笑著。明敏一時間竟有些受寵若驚。迎兒不甘心自己被阿瑪說胖,辯道:
“姑姑吃什麽,我就吃什麽。若是我胖了了,那姑姑也胖了。”
一屋子的人都被他逗的直笑。
頤和園的風大,雪也大。
我站在屋簷下,裹著厚厚的皮草披風,伸手去接鵝毛片的雪花。
晶瑩的雪花落在掌心,一會兒就化成了水。喜兒把暖爐硬塞到我手裡:
“主子,可不能著了涼呀。”
“那你倒像是我的姐姐,事事都要管著我。”
“奴婢倒是想管呢,若是能管,早就要主子跟皇上和好了。如今您在這裡,皇上在乾清宮,相隔這麽遠,眼看著肚子裡的孩子一天天長大,什麽時候才能見著自己的皇阿瑪啊。”
喜兒說著不管,言語裡全是勸。我覺得好笑,偏過頭問在一邊的萃星和萃月:
“你們說,喜兒姐姐像不像是在碎碎念。”
萃星和萃月偷偷的朝我點頭,喜兒回頭掃了她們一眼,她們倆立馬就低下頭笑了。
“這雪可真大啊。”
“是啊,鵝毛大雪。”
“明兒個讓他們在湖邊堆上兩個大雪人。左右各一個擱那兒,為我們鎮守大門。”
“奴婢明兒一早就讓他們去堆。堆的大大的。”
“眼睛鼻子都裝上。”
“行。”
乾清宮,燭火搖曳。
王希在一邊候著,啟瑾還在看折子。
前面的炭火燒的劈啪作響,啟瑾突然問道:
“什麽時辰了?”
“醜時了。”
啟瑾合上了折子,捏了捏眉心。外面的風刮的呼呼直響,啟瑾起身,來到窗前打開了那扇窗。
“下雪了。”
王希跟過來:
“今兒下午就開始下了,一直下到現在。今晚一過,明天該存雪了。”
啟瑾看著外面,又問道:
“頤和園的炭火可足?”
“足,奴才每天都去內務府盯著,頤和園的炭火跟咱這炭火一樣旺,一樣暖和。”
“一眨眼,冬天就來了。”
“是啊。”
啟瑾像是想到了什麽,微微揚起了嘴角。
王希瞧見了,問道:
“萬歲爺?”
啟瑾笑的更大了:
“我快當阿瑪了。”
王希也跟著笑,一揮手,領著一屋子的宮女太監都跪在了地上:
“恭喜皇上。”
喜兒說,來送炭的小太監告訴她,今年的除夕,皇上要在圓明園設台子。
我跟著萃星在學繡花,一針一線的慢慢穿著,回了她一句:
“哦。”
夜裡難眠,我撐起來靠著床欄坐著。手腕上的羊脂玉手鐲被我捂的溫潤。
除夕這天,我剪了好多紅色的窗花,喜兒她們把它們都貼在了窗戶上。我用紅紙包了銀子送給她們,算是紅包了。
王希來了湖這邊。這是我搬來後,他第一次來。他跪在地上給我請安:
“奴才給皇貴妃請安,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賞。”
喜兒拿了我做的紅包送給了王希,王希又謝恩:
“奴才謝過娘娘恩賞。”
“王公公,今兒除夕,怎麽有空來我這兒?”
王希一臉喜色:
“娘娘,今年除夕,萬歲爺在這圓明園設了台,特地讓奴才來接娘娘過去一同過除夕的。”
我喝了一口水,微微提起了嘴角:
“我如今行走不便,就不去了。你回吧。”
“這……娘娘,奴才真的是奉萬歲爺口諭來的呀,若是娘娘不去,奴才一個人回去,定是少不了一頓板子!”
我猜王希應該是四川人,要麽就是學過京劇,這丫變臉太快了,上一秒還朝我笑的不行不行的,這會兒就跪在了地上,臉上的表情就差快哭了。
“行啦,他不會罰你板子的啦。戲台上鑼鼓喧天的,你就說我不喜歡吵鬧,容易頭疼,這不就糊弄過去啦。”
“娘娘一直都愛熱鬧,就連下個雪都要堆雪人玩兒的,奴才回去這麽一說,萬歲爺肯定不信。”
一說到雪人,我一下子就跑偏了:
“雪人堆的怎麽樣?我今兒早上專門去廚房幫它們找了兩根胡蘿卜插了當鼻子。上次喜兒插了倆木棍兒當鼻子,怎麽看怎麽不好看。那兩件太監服給他們裹著,是不是真有點兒人的模樣?”
王希順利的跟上了彩虹屁的隊伍:
“胡蘿卜的鼻子確實會比較好看。奴才在湖對岸瞧的時候,還以為是兩位身形健碩的太監。過了湖心才發現,哪裡是什麽太監,就是倆雪人。”
“主子,午睡時辰到了。”喜兒在一邊提醒到。我打了個呵欠就朝裡屋走,走的時候還不忘跟王希說:
“新年快樂啊,王公公。走的時候幫我把門兒關上哈,謝謝。”
王希一下子就傻眼了,跪在地上還準備再說話,一邊的萃月小聲提醒道:
“王公公,主子現在夜裡睡的不好,每天都要午睡的。可不能擾了她。您快些回吧。”
我和喜兒躲在裡屋的門簾後,看著王希不甘心卻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出去關上門的表情直笑。
王希乘了船回到湖對岸。
啟瑾就在那裡站著。兩個裹著太監衣裳的雪人立在對面,怎麽看,怎麽覺得好笑。
王希跪在了啟瑾面前,還沒開口,啟瑾便問了:
“她說她要午睡了,讓你走了?”
王希一愣:
“萬歲爺,您怎麽知道?”
他怎麽不知道,從小到大,她下逐客令的招數都是這個。
“這兩個雪人可真醜。”
啟瑾搖了搖頭,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