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朝,啟瑾就看著啟希匆忙的離開了。王希來報,郡主一身男裝,剛才被榮親王的人接走了。啟瑾心下了然,今日二哥有公務在身,要去端親王府幫五哥整理府邸,他這會兒把瑾兒帶走,定是把瑾兒帶去端親王府。
“知道了,下去吧。”
乾清宮內,啟瑾在桌案前批閱奏折。皇上在病榻之上聽著他念著奏折上的內容。
“啟希今日可是去了端親王府?”
“回皇阿瑪,二哥一下朝就去了。”
“好。這幾年閣兒的生辰都是念歡請命去皇陵誦經祈福,日後你們完婚,便不再讓她繼續做這些了吧。朕這些日子時時夢見閣兒,總是夢見他對朕哭,一邊哭一邊問朕,為什麽不幫他打理府邸。”
“五哥病逝,兒臣遠在西南,未能守在跟前送他最後一程。日後即便是跟念歡完婚,兒臣便跟念歡一起為五哥誦經祈福。”
“你五哥若是泉下有知你的這份心意,也該是滿意的。”
突然,啟瑾想起一件事。
當年得知麟親王被削爵位,瑾兒改名念歡,與五哥婚事作廢之事,自己是有給五哥寫過一封信的。而這封信此時此刻應該正在端親王府的某個地方躺著。瑾兒今日隨了二哥她一同前往端親王府,若被她知曉這封信的存在,那就完了!
啟瑾心裡開始慌了起來。
那封信上的內容可不是什麽關切之詞。
啟希領著我坐著馬車出了宮門。一路搖晃,我的心也跟著搖晃著。這可是這麽些年,我第一次回到端親王府。啟瑾告訴我到了,我猶豫的掀起車簾,映入眼簾的還是往日光景。看來平日啟織把這裡打理的不錯。阿全在門口候著,給啟希請了安,一抬眼見著我,不可置信喊道:
“格格?”
一聲格格,恍若隔日。那年在端親王府,全叔總是一聲又一聲的格格叫著我。我眼眶一熱,想想這會兒當著這麽多人可是哭不得,便咧開嘴笑道:
“全叔。”
“格格吉祥。”
“我早就不是格格了。”
“老奴來扶著您。”
阿全說著便來扶著我下了馬車。親兵開道,端親王府的正廳前,跪了一地的家奴。啟希手持聖旨在眾人面前念,大意是朕思念五阿哥端親王,念起往日恭順孝賢,今日特意安排人來幫忙整理府邸。阿全領頭,接了旨,抹了一把老淚,便交代其他人領著啟希帶來的人去各個院落收拾。啟希回過頭來看我,我早已紅了眼眶,一見他看著我,不好意思的忙用袖子擦了兩下眼睛。
“可還好?”
“嗯。二哥,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四處看看。”
“好。”
啟希撥了兩個親兵給我,陪著我在這園子裡轉。舊時的暮暮重現在眼前,今日重返這端親王府,心裡難受極了。信步來到這回廊處,抬眼就是啟閣一身月牙白袍朝我走來,臉上帶著我喜歡的微笑。我笑著上前,看著空蕩蕩的回廊,愣了許久,才朝前走去。
喜兒跟在我身後,看著這偌大的王府,不禁也感歎道:
“這幾年以為多少會變些模樣,不曾想還跟以前一樣。郡主,還記得嗎,您在這裡教奴婢貼面膜呢。”
“是啊,當然記得。只是不曾想,已經過去這些年了。”
穿過回廊,我還在想著以前,喜兒一聲驚呼:
“主子!”
我下意識抬眼,一時間眼眶一熱,淚直直的就落了下來。
端親王府後院的草地上,全都開著一片片紅豔的花,這些花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解夢花。
我站在那裡久久,不往前邁步。
喜兒跟在我身後,也哭了起來。身後的親兵不明所以,其中一個人便去找啟希,說郡主在回廊處痛哭,不知緣由。啟希所在的地方剛好有一條小徑,他沿著小徑前行,來到後院。以前只是見過五弟在臥房前的院子裡種滿了解夢花,這後院的所有地方如今都是紅豔豔的一片。抬眼便看見站在回廊口哭的不能自己的她,五弟的這份心意給任何一個人都會讓對方感動至深,更何況現在五弟不在了這一園子的花還開得如此嬌豔,不怪她傷情如此了。身後跟著的阿全瞧見這一幕,雙眼通紅的跪到了地上,哽咽的說:
“這些解夢花都是爺生前親自種下的。自打那日王爺送了爺回府,爺的身體就一日比一日差了。可即便是拖著病痛,爺堅持每天都在這後院種這些花,今日種一點,明日種一點,日複一日足足種了月余,終於整個後院都種滿了,爺也自此躺在床上不能再起來了。”
啟希輕輕的歎了一口氣,說道:
“她知道這事嗎?”
阿全抬眼看了一眼回廊口的我,搖頭:
“不知。爺病逝那會兒,這園子的花尚未長好,看不出來全是解夢花。格格那日直接就去了爺的臥房,出來就暈倒了,沒有發現這些。”
“那就別讓她知道了。那會兒的她是禦指的端親王福晉,與端親王兩情相悅。現如今她是禦指的裕親王福晉,若是繼續為五弟傷情,傳了出去,對誰都不好。”
“是,奴才遵命。”
啟希朝我走來,將我輕輕抱在懷裡。
“二哥,他從未曾告訴過我,整個王府,都是解夢花。”
“他若是告訴了你,只怕你會跟著他去。”
“他為什麽這樣,啟閣為什麽這樣?”
“我也不知道。他可能,是想說他愛你吧。”
我在啟希懷裡哭的厲害,他一遍又一遍的拍我的後背,直到我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好了,再哭,就不是這紫禁城最俊俏的小王爺了。”
我哭著笑,喜兒湊上來把手帕遞給了我。啟希見喜兒也是雙眼通紅,便說道:
“主子哭,你也跟著哭。是在比誰更傷心嗎?”
喜兒破涕為笑,屈膝道:
“王爺說的是,奴婢知錯了。”
“好了,領著那你的主子去湖邊坐坐吧。”啟希扶著我肩膀,看著我的眼睛:
“不哭了,去湖邊坐坐,吹吹風。”
我擦著淚,點點頭,跟著喜兒往湖邊走去。
一個親兵來報,端親王的臥房發現了一封書信。啟希問道:
“什麽書信?”
“藏在端親王生前用的枕榻之中,剛才收拾床的時候偶然發現的。”說著,便把發現的那封書信遞給了啟希。啟希打開那張已經泛黃的信紙,一字一句映入眼簾:
罪臣之女,祈瑾,因阿瑪被貶,廢固倫格格諡號,自覺再配不上端親王,請意解除婚約。望端親王啟閣恩準。
信的開頭是:啟閣。
信的結尾是:祈瑾。
這是祈瑾寫給啟閣的斷情信。啟希心裡一驚,仔細瞧了瞧字體,確實是祈瑾的字沒錯啊。瑾兒為什麽要寫這封信?她既是寫了這封信,為何還要去守皇陵,抄經書,年年為五弟誦經祈福?
“還有誰知道這封信?”
“回王爺,屬下發現後即刻來稟告王爺,無他人知曉。”
“好。這封信不許有第三個人知道。你也給本王爛在肚子裡。”
“屬下遵命。”
親兵離開後,啟希又打開信來看過一遍,再三確認是她的字之後,便朝湖邊走去。
風徐徐吹來,讓我情緒平靜不少。全叔端了茶過來,我正和全叔說著話,問著府裡日常的一些事,啟希來了。全叔下去給啟希備茶了,他在我旁邊的石凳上坐下,看著我,然後問道:
“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你也就不必在掛懷。倒是雁西湖之後,五弟搬出宮,你們可是有書信往來?”
“書信?”我搖頭,無奈的笑道:
“對呀,在這個車馬很慢書信很遠的朝代,我和他之間,竟沒有通過書信。”
“一封都沒有?”
“沒有。除了這一園子的花,和我脖子上的這串珠玉,什麽都沒留下。”
“這串珠玉是皇貴妃生前最愛的飾物,她離世後五弟便一直將它戴在手腕上。現如今在你手裡,也算是一點念想吧。”
我手握著這串珠玉,輕輕笑道:
“都說,君子溫潤如玉。他亦卻如這珠玉一般,溫暖了我的青春。”
啟希陪著我將端王府完完整整的轉了一遍。遍地都是紅蕊,遍地都是他的心意。
終於到了啟閣的睡房前的院子。我看著一院子的紅蕊,手裡握著脖子上的珠玉,仿佛看見啟閣一身白色綢緞襯衫從屋裡掀開門簾,見著是我,那張蒼白的臉便露出了笑容。我輕聲笑著:
“啟閣,我回來了。”
啟閣捂著嘴咳了兩聲,回道:
“我病著,你不來才好。”
我邁開步子,朝院子裡走去:
“你忘啦,你上次病了,我一來你就好了。”
“對,你是我的良藥。你來了,我便好了。”
他說著,赤著腳便快步朝我走來,將我緊緊的擁入懷裡。他在我耳邊輕聲說:
“還能看見你,真好。”
“我也這樣覺得。啟閣,我為你抄的經書,為你祈求的祝福,你可是都收到了?”
“收到了。只不過,我想你想的厲害,所以,日日我也在為你祈福,希望每日都你能開心。”
“你傻啊,擔心我做什麽?”
“我怕你不開心啊。你不開心,我就不開心的。”
“不用惦著我了。你好好走吧。”
“那你會開心嗎?”
“會啊,我會為你而開心。”
“傻丫頭。”
啟閣看著我笑,伸手掛了一下我的鼻頭,我閉上了眼睛,笑著,這感覺當真是久違了。
喜兒在一邊看著我笑著,她也笑著,可是還是沒忍住,別過頭去擦了眼角的淚。
再睜開眼,眼前除了一地的紅蕊,不再見啟閣的身影。
“二哥,我剛才看見他了。”
“他說了什麽?”
“他說日日都在等我來,再見到我,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