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深吸了一口氣,想著老父親的教誨,一咬牙,開口道:“樊將軍,你我還有退路嗎?一旦是離開了橫江口,必定會遭到針對的。尤其陛下如今,迫切需要一場打勝仗。這一戰,如果是打贏了,你就是秦國的英雄。可是輸了,那麽後果很嚴重,必定被處置。所以,死戰吧,我陪你死戰到底。”
這是謝玄深思熟慮的。
這一戰,死戰到底。
這一戰,沒有退路。
一旦退回去,不僅是他個人的榮辱沒了,家族也會受到影響的。
這是謝玄最不願意的。
樊衝聽到後,也是沉默了半晌,他不得不承認,謝玄的話是有道理的。
樊衝點了點頭,他看向正在廝殺的士兵,再看向周圍燃燒的火光,高聲道:“將士們,殺啊!此戰不成功,就成仁。我們這一戰,沒有後退的余地。”
“殺!”
樊衝高聲呼喊。
他也是不再坐鎮,親自殺入了戰場上。
唯有謝玄坐鎮指揮。
實際上謝玄沒有指揮大戰的能力,他不曾經歷過戰事。看著樊衝殺入了戰場上,看著周圍一個個士兵赴死,他聞著周圍濃濃的血腥味兒,心下很是忐忑。
這一戰,太難了。
他以為的廝殺,會是秦國不斷地投入士兵,而晉國一方也不斷地派遣士兵追上去。
雙方以營地門口為據點,不斷地對壘。
最終,卻是沒有。
秦國方面,竟然是在兩側的方向,直接就安排了火船來進攻,打破了水寨的防線。
謝玄靜靜的看著,廝殺仍在繼續。只是隨著戰事的持續,樊衝率領的士兵也開始擋不住了,越來越多的秦軍士兵,不斷地撲殺上來,使得樊衝率領的士兵節節敗退。
樊衝也是一退再退。
他撤退到了距離謝玄不遠的地方,拔高了聲音,高聲道:“謝大人,快撤退。擋不住了,我們已經擋不住了。”
“不退,死戰不退。”
謝玄搖了搖頭。
他更是下令拿出了皇帝符節,直接立在手中,高聲道:“所有人,死戰不退。我謝玄,立身於此。我謝玄,站在你們的身後。”
他沒有選擇撤退。
一旦敗了逃回去,恐怕謝家還沒有轉而為秦國效力,就已經被皇帝處置。
所以他留在前線。
只要不死,他的名聲也就打出來了,這也是父親為他謀劃的。
這是用性命在拚。
可是,謝玄也清楚這樣的選擇,是唯一的選擇。
謝家名聲,不能玷汙。
樊衝聽到了謝玄的話,也看到了謝玄手持符節,他身形一震,粗獷的面龐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
謝玄竟是如此的果決。
要知道,謝玄是謝家的人,竟是如此的悍不畏死。
不愧是世家子弟。
樊衝大受振奮,他高聲道:“所有人,死戰不退,隨我殺。擋住秦軍,必須要擋住秦軍。”
他提著刀,不斷地劈砍。
在樊衝、謝玄的引導下,整個晉國一方的士兵,大批大批的士兵都在死戰。將士不畏死,整個軍隊就悍不畏死。
晉國軍隊的抵擋,使得即便營寨著火,也沒有被秦軍攻克。
林豐在甲板上,看到了這一幕,眼中神色有些意外。
沒想到,晉國還在抵擋。
“報!”
一名士兵,迅速來到林豐的身旁,稟報道:“國公,荀鵬將軍說,晉國軍營中出現了晉國皇帝的使節謝玄。他代表著晉國皇帝,親自在前線督戰,指揮所有的士兵抵抗。”
“謝玄手持符節,死戰不退。”
“晉國將士在樊衝的率領下,帶著士兵衝殺,硬生生擋住了我們的大軍。”
“戰事,暫時僵持了。”
士兵說道:“荀鵬將軍說,最多再有一個時辰,就能打破晉國大營。”
林豐輕輕一笑。
一個時辰,太長了。
廝殺到現在,該磨礪的已經磨礪了,必須要迅速破敵,沒必要耽擱時間。
林豐吩咐道:“傳令,請白馬寺虛塵方丈,帶著十八羅漢出戰,直接打破晉國最後的防線。”
“喏!”
傳令兵立刻安排了下去。
時間不長,虛塵帶著十八羅漢迅速出戰。
這一刻的虛塵,更是鬥志昂揚,這一次覆滅晉國,雖說這是軍方將士的事情。對他來說,也是難得的機會。只要是參與了覆滅晉國,等晉國覆滅後,白馬寺也能得到好處。
“殺!”
虛塵低聲下令。
他自身在水面上,更是凌空虛渡,踩踏著水面穩步前進。
十八羅漢跟在後面。
轉眼間,一行人來到了水寨門口,直接就進去。
虛塵高聲道:“所有人,隨貧僧一起,殺。”
他手中一根鐵棍,長棍揮舞,落在了人群中,一掃一大片。在虛塵的面前,晉國士兵的防線直接告破。尤其十八羅漢策應左右,晉國將士根本無法抵擋。
荀鵬也很快和虛塵匯合,跟著一起往前衝。
在荀鵬、虛塵往前突破時,晉國的防線已經是岌岌可危。
樊衝察覺到了晉國防線可能崩潰的情況,他臉上神色發苦。如果在大規模的廝殺中,自身的兵力足夠多,且自身的兵力能擋住,那麽即便是遭到大宗師突破,大宗師也必定陷入人海。
一波一波的士兵湧上去,足以拖住大宗師。
可是現在,局勢不利。
晉國一方的抵抗,本就是負隅頑抗,本就是在絕境時的堅守。耗盡了所有的力量,好不容易達成了僵持的局面,卻是在這時候遭到了大宗師突破,整個局勢就徹底變了。
晉國一方的防線,轉眼間就隨著秦軍反撲,直接告破。
完了!
樊衝看到被突破了的防線,心下歎息,再沒了之前的歡喜,只剩下無奈和絕望。
徹底擋不住了。
樊衝心下歎息,他迅速地撤退,轉眼回到了謝玄的身旁,高聲道:“謝大人,擋不住了。這一戰我們已經竭盡全力,已經不可能擋住,撤退吧。”
“不撤退!”
謝玄搖頭回絕。
他臉上神色決然,說道:“樊將軍,你要撤退,我不阻攔。可是我死戰到底,我絕不撤退。”
“你何苦呢?”
樊衝臉上,一臉的不理解。
到現在,已經是竭盡所能,不是他們要撤退,不是他們要放棄,是真的沒了機會。
謝玄沉聲道:“樊將軍,不是我要堅守,而是我必須要堅守。我作為陛下派遣的使節,我必須死戰。如果我現在放棄了,陛下會追究責任的。所以,我必須留下來。如果你要撤退,那就撤退吧。”
“我,我怎麽能撇下你呢?”
樊衝苦澀一笑,說道:“我這裡,不可能撇下你。如果我撇下你回去,陛下也會治我的罪。”
謝玄昂著頭,無所畏懼。
他一咬牙,就說道:“罷了,我拚死一戰,大不了被殺。”
“眾將士,隨我殺。”
“殺啊。”
樊衝手中戰刀一轉,又帶著人往前衝,轉眼間就和虛塵碰上了。
樊衝的實力也在宗師境,是宗師境初期,他在虛塵的面前,沒有任何抵抗的機會。
一個照面,樊衝就倒在了地上。
“拿下!”
虛塵吩咐一聲。
隨行的士兵上前,迅速拿下了樊衝。
虛塵目光一轉,轉眼落在了手持符節的謝玄身上。他大踏步往前,手中長棍揮舞,直接把擋在前方的一個個晉國士兵,打翻在地上。
虛塵和謝玄之間的距離,迅速的拉近。
三十步!
二十步!
當雙方的距離,拉近到不足十步時,謝玄的內心已經有些惶恐了起來。
饒是他選擇了留下,可是面對著虛塵帶人殺來,心中依舊忐忑不安。
他的雙腿,都有些顫抖。
他的內心,都有些惶恐。
這一刻,他甚至有些想要撤離,只是最終,他還是留在了原地。
咻!
一道身影,瞬間到了謝玄面前。
虛塵手中一記手刀揚起,便直接斬落了下去。
啪!
手刀落在了謝玄的脖子上,謝玄眼睛閉上,整個人登時就昏死了下去。
“拿下!”
虛塵再度吩咐一聲。
又有士兵上前,迅速把謝玄也拿下。
樊衝、謝玄被拿下,天子符節被奪取,隨著虛塵高呼晉軍大敗的消息,晉國一方的士兵,終於在這時候崩潰了。
秦軍宛如浩蕩洪流,浩浩蕩蕩的席卷過去。
晉國大軍,兵敗如山倒。
整個燃燒著火光的橫江口水寨,再也擋不住,徹底崩潰。
林豐站在甲板上,看到了這一幕,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這一次拿下了橫江口,下一步就是采石磯的晉國大營。
林豐靜靜等待。
一個半時辰後,戰事徹底結束,荀鵬已經來到了林豐所在的旗艦上,他神色興奮,抱拳道:“國公,仰賴您安排人支持,打破了晉國的防線。”
“我們徹底打破了晉國橫江口的大營,取得了勝利。”
“此戰,我們死傷不多,戰死三千六百余人。可是,我們斬殺的多達一萬八千余人,俘虜兩萬六千余人,還有一些士兵逃走了。”
“這一戰,大獲全勝。”
“關鍵是,我們俘虜了橫江口大營的樊衝,還俘虜了晉國皇帝安排的使節謝玄。”
荀鵬繼續道:“下一步,我們稍稍休整,就可以往采石磯去了。采石磯作為金陵城最後的一道防線,只要我們打破了金陵城的防線,就能一戰取勝。”
林豐笑說道:“你去整軍,大軍休整兩日,然後發兵往采石磯去。另外,把謝玄帶上來。”
“喏!”
荀鵬笑眯眯退下了。
他去安排將士整頓士兵,同時讓人把謝玄帶來了。
謝玄身形狼狽,他見到了林豐,訕訕一笑,卻是梗著脖子,不曾行禮。
他如今,是晉國使節。
淪為俘虜,謝玄也必須要有晉國官員的風骨。
林豐擺手道:“拿座椅來。”
士兵擺上凳子,林豐擺手道:“謝兄,坐。”
謝玄原本是繃著臉的,可是現在,看到林豐的態度,臉上的神情也繃不住了,歎息一聲,道:“沒想到,昔日和國公一起品茶論酒,如今卻是淪為了俘虜。”
林豐笑道:“謝兄,說這些做什麽呢?在我看來,你並不是俘虜,而是身具傲骨的士人。晉國軍隊面對我秦軍的攻打,明顯已經大勢已去。”
“你如果要撤離,早就可以脫離戰場,離開橫江口大營。”
“自始至終,你不曾後退。”
“實際上,就是因為你的存在,拖住了我秦國的大軍。如果不是你拖住大軍,這一戰,根本不需要我調動大宗師出手,就可以在火攻湊效時,就碾壓晉國大軍。”
“身為士人,到了戰場上,敢於臨陣一戰,這是有大勇。身為士人,自始至終,為了君王命令,手持符節,鼓舞將士一戰,這是有大忠。”
“如此大勇大忠的人,令人佩服。”
林豐微微一笑,說道:“一個這樣的人,我怎麽能隨意苛待呢?這不是俘虜,這是人才。”
謝玄聽得面頰抽了抽。
心中,卻是感慨。
這就是林豐。
這就是秦國的人。
秦國對待士人,態度是極好的,極為恩待。當初他在秦國時,就看到了秦國的求才若渴。可惜當年,沒有多少人願意去秦國。林豐去了秦國的短短時間,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到如今,秦國強盛無比。
唯一不變的,是秦國自始至終,都是對士人友善無比。
謝玄歎息一聲,繼續道:“這一戰,我敗了。我晉國橫江口大營落敗,下一步就是采石磯。晉國,岌岌可危。只是國公,難道兩國沒有緩和的機會嗎?”
“沒有!”
林豐斬釘截鐵回答。
謝玄繼續道:“晉國願意向秦國稱臣,尤其國公的身份,真正要算起來,也是晉國的姑爺,是晉國的駙馬。難道國公,一點都不念及這些嗎?”
林豐說道:“我當然考慮了這些,所以覆滅晉國,不會對司馬衝如何,他好歹是我的嶽父,到了鹹陽,自然有人養老送終的。可是秦國和晉國方面的對立,這是國事,這是公事,是不能混淆在一起的。”
謝玄歎息一聲。
他勸說不了。
這一事情,他根本就無法解決,無法去勸說這些。
林豐眼神粲然,笑吟吟道:“謝兄,晉國已經是日落西山。最多半年,晉國全境就會徹底被拿下。所以值此之際,你如今為晉國效忠,完全是不值得的,何不轉而為秦國效力呢?”
謝玄搖頭道:“我不可能投降的。”
這一刻的謝玄,更是感慨自己父親謝崇的厲害。
早早的,規劃了一切。
他不會投降的。
尤其眼前的人是林豐,是他認識的人。即便是他不投降,林豐也不大可能殺他。所以他活著到了最後,最終晉國覆滅,秦國一統後,他再投降那也不遲。
只要是有了名聲,就有了一切。
這就是身份。
林豐輕輕一笑,謝玄想要為晉國效忠,還想要堅持,哪有這個可能。
落到了他的手中,只能歸順。
沒有其他的可能。
林豐歎息一聲,說道:“看樣子,我如今只能采取最無奈的辦法。唉,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啊。”
謝玄聽到林豐的話,心中生出不妙的預感。
什麽意思?
林豐這感慨是要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