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可馨向前拖著的手停滯了,她雖然對娘親沒有任何的記憶,但是這首童謠的旋律始終印在腦海裡,與娘親的形象畫上了等號,那是從小到大思念娘親時唯一能夠想起來與娘親有關的事情。
然而她現在已經不需要了,她已經學會了為自己爭取想要的一切,已經不再像兒時那樣渴望娘親的陪伴。
曹大娘輕聲哼著童謠,如同將時間帶回了過去,一切都在該有的正常軌道上前行。
魏可馨沒有打斷她,直至童謠的尾聲消盡,曹大娘舒緩了氣息,將思緒又拉回到了現實,開口道:“你雖然跟乾機閣無關,但是我是乾機閣的人,是娘連累了你。馨兒,只要你肯跟娘離開這,娘會帶你逃離乾機閣的追殺,隱姓埋名,好好的生活在一起,娘保證會永遠陪在你身邊,好不好?”她的聲音幾近顫抖著。
那一瞬間,魏可馨回想起了自己曾經多少次無助和冷落時心中期盼娘親的陪伴,多少次輕哼著那首童謠入睡,夢中仍然會伴隨著童謠的旋律。
她把這印在腦海裡的旋律當做是娘親的陪伴。
現在想來竟全然變成了淒涼,讓她更加的憤怒:“我再跟你說一遍,我是馮傾心,是馮家二小姐。跟你沒有任何關系,跟乾機閣也沒有任何關系,沒有人會追殺我,你若是害怕就趕緊逃吧,不要再來煩我!”
“可馨!難道你連自己的親娘都不認了嗎?你以為自己真的能夠融入到這個本就不屬於你的深宅大院麽?你還太年輕,不要一錯再錯下去。
娘不想看著你走到不可回頭的地步……”她的聲音哽咽中帶著祈盼,還未說完就被魏可馨打斷了。
“難道我就該屬於沒娘疼沒爹愛,活在被人排擠和自卑中的人麽?
我已經看明白了,這個世界哪有什麽屬不屬於之分!我想要的就要靠自己去爭取,母親她現在對我很好,她非常的疼愛我,事事都肯依著我,至於其他人,呵!我不會把他們放在眼裡的。”魏可馨冷哼一聲,不屑的將視線瞥向另一邊。
魏可馨倔強的側臉在燭光下有些暗沉,她原本是個很渴望被愛的孩子,然而命運卻從沒有讓她感受過被愛的滋味。
從她記事起,雲姑從不允許她喚她娘親。
她小的時候不明白,為什麽同樣是家裡的孩子,雲寶可以整日纏在雲姑和父親身邊,她卻只能像是外人一般看著身邊的三口之家;為什麽雲寶可以喚雲姑娘親,而她不能,她的娘親呢?等她再長大一些,又發現雲寶和整個山中村的孩子都姓雲,只有父親和她是外姓,也只有她是個沒有自己娘親的孩子。
那個時候她天真的以為,她並不是沒人疼的,至少她的身邊還有父親。
直到一次無意中聽到了雲姑和父親的爭吵,雲族不允許有外姓的女子居住,經過族中長老商討最終決定要在魏可馨十四歲前將她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父親得知這個消息起初沒有極力的反對,但當他經過打探得知那個要嫁去的人家的男人是個已是中年的傻子時,他與雲姑大吵了一架。
然而也僅僅是吵了一架。
這一番爭吵以雲姑給出兩條選擇而告終,要麽把她嫁出去,起碼還有個生存的地方,要麽趕出雲族,隨她流落街頭。
那夜父親沒有回房,他依著牆頭吹了一夜的冷風,第二天他答應了雲姑,準備將她嫁給一個遠方的傻子。
那晚魏可馨倚在床頭,同樣徹夜未眠,身體緊貼著牆,仿佛這樣才會讓自己安心。她知道父親的性子絕不會為了自己作出雲姑給出的兩條路之外的選擇。
次日清晨,雲姑和父親兩人的話語如同整個夜晚浸透身體的寒風一樣劃痛著她的心口,父親終究不出所料的屈服了,她沒有再為自己的女兒作出一點掙扎,哪怕是從此兩人相依為命,哪怕從此跟父親過上食不果腹的漂泊生活,她願意去承受一切,只要父親不要拋棄她……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父親不但答應了,還允許了雲姑將她僅有的兒時的幾件尚值些銀子的物件拿去換成銀子作為出嫁的花銷。
那時的她是無助的絕望。
她想過逃走,逃離那個她尋求不到一絲溫暖的家,即便自己對外面的世界也充滿了陌生和恐懼。
最終上天還是對她施舍了一絲憐憫。在她準備出嫁的前兩日,一個城中顯貴的婦人上門找到了她,並要認自己是尚書千金。
這對她來說如同是在漂泊大海之中踏上了一艘鍍金的船帆,不僅解救了自己,還點亮了自己的生活。
從此她才知道,原來人生可以有這麽大的不同。原來生活還可以這樣美好,她決定忘記過去,做一個新的自己,誰又會去管她到底是魏可馨還是馮傾心。
平靜的夜晚不知何時刮起了風,她回過神來,窗外搖曳著被風吹得窸窣的樹影,擾的人心也跟著煩亂。
“夫人疼愛寵溺的是她自己的親生女兒,不是你!
我才是你的親娘,我才是日日夜夜思念著你的娘親。你可有想過有一天她若是知道了真相你會是什麽下場?如同黃粱一夢罷了。
現在你已經犯下錯引得亁機閣的追殺,我不能眼看著你繼續錯下去。”曹大娘注視著魏可馨的雙眸,希望她能夠將自己的話聽進去。
魏可馨神情閃過片刻的恍惚,面前突然出現的人打亂了她費勁心思才走上的生活軌跡,又口口聲聲說什麽亁機閣的追殺,這是她聞所未聞的組織,又為何會追殺自己,就因為她用了蠱草一事?
那時剛來到馮府不久,魏可馨偶然遇到在府上送菜過來的菜農竟然是自己的姑父,可不待她作出反應,楚伯已經將她認了出來,並上前來與她相認,好在當時周圍沒有外人,她才勉強脫身。
而後她便坐立不安,夜不能寐。
試想假若姑父將這一切說了出去,那她會是什麽樣的下場,她不敢想自己再次被丟到從前的日子,她該如何去過活。就連那個充滿孤冷的山中村的茅屋她都回不去了,留給她的只有那個遠方的傻子,或者被驅趕孤苦的流浪。
她怎麽能夠讓這樣的事情在自己身上繼續下去!
最後她決定與其整日擔憂不如快刀斬亂麻,不該出現的人就徹底讓他不要在她的生活中出現!
“我的事跟你沒有任何關系!你若再跟我糾纏,就別怪我不客氣。”魏可馨手中鋒利的發簪劃過曹大娘的臉頰,在耳根處留下一道殷紅的印記,漸漸滲出溫熱的液體。
曹大娘沒有躲閃,臉上的血液緩緩流淌,滴落……
“可馨,娘求你,跟娘走……”
一陣劇痛鑽入曹大娘的左肩,使她的身體猝不及防的一震。
魏可馨緩緩松開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插在曹大娘肩頭的簪墜子仍在不停的搖曳。
房間內接下來是短暫的寧靜,甚至可以聽到二人的呼吸聲。
“滾!不要再出現在我的身邊,我不想再看到你!”魏可馨猛地將曹大娘推出房間,扣緊了房門。
房間內的燭火被突然竄進來的冷風吹得晃動了兩下,微弱的火苗漸漸暗淡,隨後整個房間徹底陷入了黑暗。
她倚在房門裡側,將自己慢慢地滑落在地上。
已是入夏的天氣,鋪了地毯的地面不知為何還是會覺得冰冷。
小心翼翼的從懷中取出那個從兒時包裹中偷偷拿出來的布偶,已經變得破舊且褶皺,將它握在手中,相比之下已不再是當年那般大小。
“我們自己一個人也一樣可以活的很好,沒有人可以奪走我想要的一切!”黑暗中,魏可馨將手中的布偶攥得猙獰,迅速抹掉眼底還未來得及滑下來的淚水,又重新將布偶放回了懷中。
馮府內另一個院中仍然亮著燭火,近日馮道都對孫婉蓉視而不見,今晚主動過來,卻仍是一張冷臉,帶著方圓十米的凝重氣氛,端坐著不語。
臥房裡孫婉蓉放下剛打好的洗腳水,跪在地上溫柔的替馮道退下鞋襪。
“誰讓你起來了。”馮道終於將視線落在了孫婉蓉身上,帶著不可侵犯的威嚴。
還未來得及直起身的孫婉蓉,臉上的笑容凝滯了幾秒,尷尬的笑了笑,又屈膝恢復了跪姿。
“老爺今天怎麽怪怪的,是不是妾身哪裡沒有做好惹老爺生氣了?”孫婉蓉三十出頭的年紀,外表看起來還是個嬌弱柔情的女子,仰著頭,一雙帶著委屈又讓人憐惜的眼睛,望著馮道。
馮道的眉頭皺了皺,輕咳一聲,抬起雙腳放進了木盆。
“你自己做了什麽好事,你是要自己說,還是要我來講給你聽?”
孫婉蓉愣怔的眨了眨眼,趕緊上前幫馮道搓起了腳背,避開了他的視線:“老爺您這是在說什麽啊,我聽不懂。”
一雙手猛然緊握孫婉蓉的下巴,被馮道向上抬起,被迫與他對視,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你是真聽不懂還是跟我裝不懂!
別在我面前做這副樣子,你知道你自己都做了些什麽嗎!你不僅會害了瑤兒,還可能會害了整個馮家!你一個婦人家,做這種事情為什麽不先跟我商量一下?你還真以為這馮府上下都由你來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