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苒三人出了燕回山,才放緩腳步找了家客棧住下喘口氣。
一路上,曹大娘一直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握著曹苒的手,看得曹苒直揪心,她卻吞吞吐吐也沒說個明白。
直到入住了客棧,曹大娘都要跟曹苒擠在同一間屋子裡,曹苒心想也好,白日裡曹大娘許是顧及許多,估計有話都等在兩個人的時候說呢。
不出所料,一入客房,曹大娘就翻著她的衣袖,衣領仔細看,嘴裡還念叨著這裡應該還有個印記……
曹苒配合著任她擺布,等她含淚的眼睛平息的看著自己,才開口問道:“曹大娘,我是你要找的人麽?你認得我對不對?”
曹大娘轉泣為笑,眸動之下順著臉頰流下一滴淚水,目光幽幽陷入了回憶,“你是我十四年前,從馮府抱出來的孩子,是尚書府上的二小姐……”
曹苒聽到此處,笑著打斷道:“那恐怕就是你認錯人了!尚書府的二小姐已經找到了,我還曾幫她解過危難,是個比我要柔弱的姑娘。”
曹大娘聞言滿臉詫異,“不可能!他們怎麽會找到二小姐?你才是馮家的二小姐!”
曹苒不置可否的看著曹大娘篤定的眼神,問道:“那你又憑什麽說我是馮家的二小姐?曹大娘與馮家又是什麽關系?”
“我就是當年二小姐的乳母,二小姐每日都抱在我的懷裡,她身上的每一塊印記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曹苒恍然道:“你就是當年葬在馮府大火裡的曹嬤嬤?”又很吃驚的睜大了眼睛:“你果真沒有死!那當年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曹大娘起身將桌子上的燭火放到了床頭,二人坐在木床上往裡側挪了挪,面前曹大娘的神色在燭火的照應下,顯得平淡了許多,“說來話長,我原本是皇后娘娘派給夫人用的的乳娘,有這一重身份在是很受信賴的,府中上下對我也算客氣,夫人更沒有把我當成是奴才,得知我有個跟二小姐差不多大的女兒,夫人便給小姐做了什麽都會記得捎帶給我家可馨帶一份。”
曹大娘揪著衣袖,擦了眼角的淚水,繼續道:“直到有一陣子,夫人不知為何傷了風寒遲遲不好,二小姐的一切起居都由我來照顧。有一天夜裡,孫姨娘派人悄悄傳我,我見她平日裡與夫人姐妹相稱,還以為是擔心我照顧不好二小姐,要詢問幾句。
誰知我剛一入房門就被按在地上,房內我家馨兒抱在徐嬤嬤懷裡,哭個不停。我眼見著他們給馨兒那麽小的孩子灌下一碗藥,馨兒就不動了!我害怕極了,徐嬤嬤跟我說,深秋天干物燥,宅中走水也是常有的,如果二小姐的院子著了火會燒的連骸骨都找不到,事後她們才會放了我的女兒,並答應讓我們一家遠走高飛……”
“所以十四年前,馮府的那場大火是你放的?可二小姐並沒有被燒死,是你把她救了?”這樣的故事曹苒聽得心驚肉跳,忍不住把這顯而易見的結局說了出來。
曹大娘默默頷首,“讓我去殺死一個我日夜抱在懷裡的孩子,我怎麽下得去手。可我又不能眼看著我自己的女兒死在他們手裡!我想不出什麽辦法,若二小姐繼續留在馮府,她們就絕對不會放過我的女兒。所以我就大膽的做了一個決定,我給二小姐服了啞藥,藏在夫人賞給我的衣物裡,我跟徐嬤嬤說,為了讓別人覺得真實,我死後家裡得來人鬧一場,順帶著收拾了我的遺物安葬,可我丈夫一定要與我們一起走,就叫他們找來我唯一的妹妹家來為我收屍。”
“那然後呢?”曹苒見曹大娘出神了半晌,沒了下文,心急的追問道。
曹大娘恍若神思遊離了半晌,方緩緩開口:“我放了那場大火,從他們手裡抱回了我的女兒逃出城外,徐嬤嬤也帶人備好了馬車,帶著我的丈夫在城外與我匯合。
我丈夫一直是個悶葫蘆性子,被人叫到城外還是個懵懂的樣子。待我在馬車上與丈夫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他才警覺的環顧車外四周,發覺哪裡是帶我們遠走高飛,飛馳的車馬走的是一個他較為熟悉的上山小路,他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是就山頂斷崖,馬車駕駛的飛快,在還沒有來的及阻止的時候馬車已經停在了斷崖前。”
曹大娘緩了口氣,繼續道:“徐嬤嬤與那車夫手中握著長刀,一步一步將我們一家三口逼下了懸崖。當時馨兒抱在他父親的懷裡,我眼看著他們失足掉下去的……我當時也是心如死灰,就也跟著隨後跳了下去……
如果我就這樣死了,或許這一切就都已經結束了。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是被漁夫撈上來的三日後,我在那座懸崖下苦苦尋找了半個月,都沒有找到他們父女,漁夫說沒有僥幸掉入江水中,那便就是摔的粉身碎骨,被山裡的野獸拖去了。”
曹大娘說到這些的時候,身體在微微的顫抖著,聲音似是在心裡絞過一遍發出來的。曹苒隻覺鼻子跟著一酸,眼睛裡濕漉漉的,她抱著曹大娘顫抖的肩膀,“曹大娘,如果我真的是你要找的二小姐,我不會怪你,你也是這件事的受害者。”
曹大娘支起了身子,“我確定你就是二小姐不會錯!如果不出差錯的話,你應該是在程家長大的。我當年怕孫姨娘他們把手伸到我的妹妹家裡,我把在府上攢下來的一半銀子留給了妹妹,為的就是讓他們帶著你遠走他鄉,可我也因此再也沒有找得到你們。你們是搬到哪裡去了?”
昏黃的燭輝下,曹苒乾澀的眨了眨眼,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笑了笑,緩緩道:“要不怎麽說怕曹大娘您認錯呢,我是怎麽長大的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曹大娘頓時收住顫抖的身子,湊近了問道:“不記得了……你為何會不記得了?”
曹苒清了清嗓子,這個版本她說過好幾次了,已經不再那麽生澀。她輕輕的眯著雙眼,眉頭微蹙,裝作一副無辜的樣子:“具體原因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一醒來就身處陌生的環境,過去的一切也都不記得了,也許是發生了什麽意外?或者我只是生了一場大病?……總之就是什麽都不記得了。”
話一說完緩緩的舒了一口氣,腰間向下一彎,硌到了腰上的一個硬物,忽然想起了什麽,伸手將其拿了出來,借著燭光遞給了曹大娘,“這個應該是我小時候帶著的東西,我是不記得了,曹大娘您看可認得?”
曹大娘接過手,凝眸深深的注視著手中的小物件,看得呆愣了良久,“這是夫人賞給我家馨兒的長命鎖,當年剛好與你包在同一個包裹裡……”
曹苒雙手一怕,想起件事,問道:“奇雲集上偷我東西的老漢,你可認得?他說是他把我養大的,但我又覺得他不像是我的親人,只可惜最後他誆了我的銀子卻沒把話說完!就該知道他會是個騙子!”
曹大娘搖頭道:“我只是在集市上瞧見一堆人圍著,站過去的時候,剛好看見你撩起來的右手肘腕上有三顆志,等我擠進去,你就跟這個破衣爛衫的老頭進了茶樓。我也不好離得太近,就站到二樓正上方望著,可那人要了壺茶之後遲遲不語,剛聽得沒幾句那家店小二就轟我走,因我曾在他家做過幾日短工,與他有過不愉快,所以一見到我就刁難。也就沒能聽得你們聊上幾句,就見冥先生慌張的拉著你跑上來,像是躲著什麽人,我一心急就把你們從後門帶出來了。”
曹苒不禁感歎,做人還真不能太大眾了,就說她手肘上的三顆黑痣,倘若是再小一些,或者不規則一些,她都有可能再也不能被認出來!並且還虧得曹大娘如此年紀還有一雙好眼力!
“二小姐,你在想什麽呢?”曹大娘在曹苒眼前晃了晃手指。
曹苒笑道:“我在想,如今馮府上已經有了一個二小姐了,曹大娘就別再喚我二小姐了,叫我苒兒吧。”
曹大娘沒有接她的話,“當我終於接受我的丈夫和孩子都已死去的這十幾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憤恨和懺悔中度過!那個殺死他們的人,還在高牆大院裡逍遙快活!每每想到這裡,我就打消了自殺的念頭。我要活著,我要找到二小姐,把她帶回馮府,將那個毒婦所做的一切都公之於眾!”她緊緊攥著曹苒的手腕,仿佛有了一股很大的力量,“我要把你還回去,不管我會受到什麽樣的懲罰,我都要讓他們跟我一起陪葬!”
“曹大娘,我可以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是你先不要太激動。”曹苒訕訕的從她手中抽出已經泛紅的手腕,緩緩的揉捏著,分析道:“你冷靜的想一下啊,就算你知道我是馮府的二小姐,可你空口無憑吧?你若要指證那孫姨娘,這十幾年都過去了,你手上還能拿出什麽證據?況且如今那馮府上就有一個先入為主的二小姐,活脫脫的在裡面住著呢,我們就這樣去了還不被人當成是騙子?那孫姨娘想必也不是個好對付的,若再將當年放火一事全都扣在你的腦袋上,我們倆還不得被人綁了送到官府去?所以,我們還需要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