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苒再次回到這間狹小的主屋內,一切擺設如舊,心中卻無比壓抑,房梁上懸著的兩具身影在記憶中變得深刻,仍然叫她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
曹大娘拉著楚峰在房中問長問短,或哭或笑聊了好一陣,得知楚伯與魏姨的遭遇,她更加悲痛的落淚,“沒想到他們夫婦一輩子老實本分,最後竟然出了這樣的遭遇,真是老天不公……”
曹苒瞧著堂內桌子上放著發黃的粗面饃饃,歎了一聲,另兩人詳聊之際,她隻身走向了廚房。
十幾年前,曹大娘一家遭遇變故時,楚峰還只有幾歲大,並不知道當年的細枝末節。
隻記得在他十幾歲的時候,舅舅曾經帶著表妹和另一個女子來過家裡幾次,那時才知道舅母亡於一場大火,而舅舅早已另娶她人,在別處安置了新家。
現在舅母突然回來了,他很意外,讓他更加意外的是為何舅母會跟苒兒在一起?
聽過舅母當年的遭遇和曹苒身為馮家二小姐的身份後,他更是震驚,沒想到尚書府的後院竟然還有這麽一樁駭人聽聞的事情。
楚峰聞後忿然道:“那尚書大人看似作風一派嚴謹,沒想到家宅如此不寧。如此說來那尚書府上的姨娘可真是一個狠毒的婦人,就連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都下此毒手,更險些害得舅舅一家被滅口,還好你們一家福大命大沒有讓他們得逞,不然這樣的惡行早就不為人知了!”他凝眉頓了一下,緩聲道:“若日後苒兒回到了尚書府恐怕日子也不會好過,做尚書府的小姐雖然是個千金之尊,但是讓她身陷如此汙濁的深宅大院之中,又怎麽不是羊入虎口!
況且以尚書府令大人的身份,舅母一家的冤屈即使是被馮大人所知,為了顧及尚書府的名譽,恐怕他也不會為舅母一家洗冤。如今舅母一家既然安好,就要多為苒兒想一想,她也是這件事情的受害者,是否要重回到那樣的府宅之中,還要慎之又慎啊!”
一家安好?曹大娘乍一聽到這四個字心中很疑惑,愣了一秒,而後不確定的問道:“你說我們一家安好?意思是你的舅舅和馨兒他們都還活著?”
“自然是還活著……舅母難道不知道麽?”楚峰愕然道。
“他們在哪裡?馨兒現在還好麽?呵呵……呵呵……他們居然沒有死,太好了!峰兒,你快帶我去見他們!”曹大娘激動的雙手緊扣著楚峰的手臂,臉上一陣驚訝又一陣難以置信的狂喜,分明是笑著的一張臉,眼睛裡卻哭得稀裡嘩啦。
楚峰啞然的緩了半晌,聊了半天,他還以為舅母是都知道的,原來舅母一直以為舅舅和表妹十幾年前就已經死了!可是舅舅如今已經另娶妻生子,日子都已經過了十余載,舅母就算是去了也一家人也已經再難重組了。心中為難又不能拒,隻好先搪塞著,緩緩道:“從這裡去舅舅家要走上百裡的山路,我這些年一直在南境參軍,也有許多年未曾去過了。要不舅母等過些日子,我們稍作準備在去不遲。”
曹大娘笑著點頭道:“也好,也好,十幾年未見,也不知道馨兒還會不會認得我,她這些年一直過著沒有母親的日子,一定是吃了很多苦的,以後我一定會好好的陪在她的身邊,彌補上過去的那些日子……”曹大娘低頭用手帕擦拭著眼角的淚痕,聲音越來越哽咽。
曹苒去廚房煮好了面回來,正巧碰上曹大娘說到此處,正低頭擦拭著眼淚,曹苒心中也跟著浮起了淡淡的憂傷,一時間氣氛有些壓抑。
見曹苒一個人端著一盆面條進屋,曹大娘收了情緒,趕忙上前從曹苒手中接過面盆,還帶著堵塞的鼻音,責怪道:“二小姐,怎麽能讓你去做這個!被燙到了可怎麽好!”
靠著自己做飯的手藝,她早就把當下各大鍋炊廚具運用自如,而且她可是有手有腳向來自力更生的人,煮個面而已哪有那麽嬌弱,“曹大娘,早就讓你不要叫我二小姐啦,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在這兒你又是客人,以後隻許你叫我的名字。”向楚峰招了招手,笑道:“廚房可是我擅長的地方,快過來嘗嘗我的手藝怎麽樣。”
三人都收了悲傷的情緒,圍坐在圓桌前。
曹苒逐一的給三人盛了面,微笑著對曹大娘說道:“今天可真是個好日子,曹大娘的一家又可以團聚了,我真應當在炒幾個菜慶祝一下,可惜廚房空空僅剩下這些面了,我們就湊合一下吧。”
曹大娘淚眼泛紅,臉上開心的笑容不曾退下,“這已經很好了,他們原來都還活著,這是老天給我的最大的驚喜,只有這一刻我方覺得自己沒有白白苦熬這麽多年,苒兒……他們還活著,真好……”說著說著,曹大娘再一次淚雨如梭,聲音淹沒在了哭泣之中。
曹苒繞過圓桌行至曹大娘身邊,將她深埋的肩頭擁在懷中。她雖沒做過母親,但身為女子的母性讓她深深的感受到曹大娘這麽多年所積壓的喪子之痛,在這一刻全然釋放的心情。
……
三個人這幾日奔波的奔波,傷懷的傷懷,激動的激動,都將饑餓的老腸老肚拋置於腦後,現下聞到了面條的香氣,終於激起了食欲,將清淡的白綠相間的素面吃得津津有味。
楚峰已經幾日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連著幾碗下肚,砸吧著嘴裡留下來的面香,稱讚道:“苒兒的廚藝果然很好,怪不得母親時常誇你心靈手巧,總是能將一樣的菜做出不一樣的味道來。”
曹大娘嘴裡嚼著面,含笑著點頭附和。
曹苒雖然覺得楚峰誇得這幾句沒毛病,聽了心裡也美滋滋的,但還是決定要向女子該有的含羞,懷才不露的品質上頭髮展一下,壓低了嗓音道:“兄長謬讚了,任我再好的廚藝,這白水素面我能發揮到哪裡去!兄長和曹大娘覺得好吃是因為都已經餓了,而且今日喜事連連心情好,家中無酒,便借以此面慶賀一下吧!”
曹苒調皮的挑著碗裡的面條對曹大娘和楚峰做了一個敬酒的姿勢,還附上了一句,願曹大娘一家以後的日子,如同這碗中的長面,長長久久,溫暖香甜。
見過敬酒、敬茶,卻沒有見過還能敬人家面條的,曹大娘和楚峰被她這搞怪的樣子,逗得滿目歡笑,就著她的吉言將碗中的面條一並吞下。
一頓歡快的用餐過後,曹大娘開始坐不住了,追著楚峰打聽丈夫和女兒的狀況,在她的再三要求之下,楚峰隻好答應第二日便動身帶她二人前往百裡外的山中之村的舅舅家。
近來家中變故,玄王特許放他半月的假,本想在這半月極力將父母的案子查清楚,但縣衙辦案繞來繞去就按照那麽幾條規章走,一行人只在乎形式毫不在意結果,對於逾期的案件也只是作為封存處理,一旦被封存就會被排在十年八年都沒有破的案件之後積壓著。他按照曹苒的意見對那些人使了銀子才將案子破例作為中止案件,只要有了線索和證據雖就可以隨時開庭審理。
但他這些日子所做的有用的事情也就是這件了,上戰殺敵是他的強項,偵查破案他當真不是那塊料。
兩日後,三人到達了那個山中村。
進入這個山村,曹苒方知道為何這個村子沒有名字,隻被喚作山中村,原來是因為全村總共不過十幾戶人家,竟被分散在茂密且又廣闊的山林之中,如若不是熟悉這裡的人,根本看不出這裡會是一個村莊,即便你看到了房屋,視線內也如同這山林之中隻住著這一戶人家。不免顯得有些荒涼和陰森鬼氣。
曹苒進入這個小村子裡的第一感覺有些脊背發涼,夏日裡山林之中刮過的陰風總是涼的讓人汗毛炸立,周圍入眼的很多植物也都是從來沒有見過的,她叫不出名字。不過這倒也不奇怪,青冥曾說晉國山脈甚廣,奇峰羅列,奇珍異草多見,甚至每塊氣候不同的小山頭裡都有可能生長著其他地方沒有的植物。但是她真搞不懂為什麽會有人把房子蓋在這樣的森林之中,而且還是一個村子的人住在這種地方。
曹大娘的丈夫魏禹家住在這村子的最高處,也就是安置在一處山坡之上,站在院中勉強隱隱的能看到隔壁幾家的房頂。
三人來到院前,楚峰輕輕扣了幾下門環,裡側隱隱傳來幾聲女子的應答,但似是距離比較遠,具體說的什麽三人聽得不是很真切。
等候了片刻,從院子裡走出來開門的是一個穿著衣服有些古怪的中年女人,她的頭髮用黑布嚴實的包裹著,身穿紫色的如曹苒印象中少數民族一樣帶著說不出來的花紋圖案的衣服,衣角還別著幾顆六角鈴鐺。
“你們找誰啊?”女子將門打開了一個半身的角落,探著身子打探了三人,聲音清厲。
楚峰看到這女子這樣的打扮也是一愣,其實他對這裡也並不熟悉,只是小時候隨著父親來過一次,對這個比較古怪的村子印象比較深刻,但那時候舅舅後娶進來的(應該說是入贅的)女人事隨了他們的著裝的,這多年不見又穿的異族服裝,他一時不敢貿認。
隻得作禮拱手問道:“這裡可是魏禹的家?外甥楚峰特來探望舅舅。”
那女子見狀才緩緩敞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