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苒醒來時天已大亮,身旁的篝火還在冒著青煙,卻不見昨晚男子的身影。
來到昨夜路過的河邊,梳洗一番,順便將男子的青絲帕子洗乾淨。
雖逃了出來,但她對邛都並不熟悉,只有先沿著河道返回。
曹苒正頂著烈日,思索著自己的去向,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只見五六個黑衣蒙面人騎著快馬,手中拉著長弓,羽箭接連射向前方的白衣男子,箭雨席卷著勁風落地,石子飛濺。
白衣男子身輕如燕,飄忽若神,駿馬不急。
曹苒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隻利箭突然向她胸口射來。
恍惚間隻覺得長箭呼嘯而去,帶著寒風從她的頸邊穿過,白衣男子輕挽曹苒腰間,頃刻間已帶她飛出十幾米。
“站著別動!”男子放開曹苒,聲音雄厚,語氣平和,他臉上帶著銀色面具,僅露出削薄的唇,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一點都不像是被追殺的狀態。
他左腳一跺,腳下飛起數顆石子,長劍未出,劍鞘一揮,那石子像是長了眼睛的利器,擊落對面駛來的箭雨後轉向馬上的黑衣人。黑衣人紛紛吃痛落馬,馬兒受到了驚嚇,嘶聲狂奔。
白衣男子伸手將曹苒輕輕一帶,兩人跨上駿馬,轉瞬飛馳不見。
甩掉身後的黑衣人,兩人下馬,男子用劍鞘狠打了下馬身,馬兒吃痛嘶叫著狂奔而去。
曹苒驚魂未定,杵在原地發愣,已走出十幾米的白衣男子,背對著她說道:“還不走,站在那等他們來殺你麽?”
曹苒神思恍惚的緊隨其後,心有余悸的跟著他彎彎繞繞,走出了這片林子。
男子停下腳步,轉身對著曹苒道:“他們不會追過來了,別再跟著我。”說罷繼續向前走去。
曹苒方疾步追了上來,“喂,你不能就這樣走了!”
男子腳步放緩,仍是背對著曹苒,淡淡的語氣:“你還想怎樣。”
曹苒用力清了清嗓子,“他們是你引來的,害我差點丟了性命,你不能把我丟在這,你得送我回家。”
男子突然轉身,凝視著曹苒,她低著頭猝不及防的與他撞了個滿懷。
“你原本就在這荒山野嶺,你遇到危險是我救了你,你不感謝我還賴著我,是何道理?”
曹苒被撞的後腿了兩步,捂著額頭先是愣了愣,片刻發現這是什麽歪理,明明是他引來一群人追殺,不然她順著河道還有個方向,現在在這林中七拐八拐的更加不知道方向了。
衝著遠去的白影喊道:“我需要你!”頓了頓繼續說道:“我需要你送我回家,你既然救了我,總不能讓我一個人餓死在這吧,我……我迷路了。”
白影停住腳步,頎長的身姿,側過頭只能瞧見半張面具,說道:“在這等我一會,不要亂走。”
不久,男子騎著剛剛放走的快馬,出現在眼前,二人根據曹苒的記憶描述,很快找到了魏家村。
曹苒在村外下馬,看著家就在眼前一直忐忑的心總算平穩了,感激道:“今日多謝公子相救,我叫曹苒,若以後有緣一定報答公子恩情。”
男子策馬遠去,留下淡淡的一句:“不必了。”
曹苒還未走進家門,就聽到院中一群人在爭吵:“昨晚那個臭丫頭放火燒了府上的一處宅院,你們要是還不把她交出來,別怪我手一抖也燒了你這破屋子!”說話之人正是馮府的徐嬤嬤,徐嬤嬤帶著幾個家丁,手中拿著剛點燃的火器作勢丟向房中。
魏姨拉著楚伯的胳膊焦急的不知所措,楚伯拖著一瘸一拐的腳踝,憤怒的說道:“你們馮府欺人太甚,昨日強奪了我家女兒做丫鬟,今日又跑來要人,苒兒生死未卜,還要誣陷她放火燒了馮府的宅院,你休想!”楚伯氣的青筋暴起。
曹苒見狀立即跑過去扶住楚伯,“爹,你沒事吧。”
“苒兒,快走,別管我們。”楚伯見曹苒突然回來有些吃驚。
“臭丫頭還敢逃走,把她給我綁了帶走!”徐嬤嬤揮舞著雙手召喚身後的家丁。
楚伯和魏姨將曹苒護在身後。徐嬤嬤見狀嘶吼著:“給我打,她已簽下賣身契。”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張契約,幾個家丁強壓著曹苒在契約上按下手印。
曹苒見楚伯和魏姨為自己吃了不少苦頭,不忍心她們再受到傷害,極力護住正在被家丁拳打腳踢的楚伯,抽搐著,“不要打了,我跟你們走,我去做丫鬟,求你不要再打了!”
家丁聞言停止了拳腳,曹苒扶起楚伯和魏姨,“是苒兒不好,讓你們受苦了,爹娘不要再為了我犯險。”魏姨早已淚流滿面“孩子,是我們對不起你。”一家人哽咽著被拆散,曹苒深夜再次被帶入曹府,又一次關進柴房。
這一晚,曹苒已不再對這間漆黑的柴房感到害怕,更多的是在想昨日跟她一同關在柴房的毓秀,昨日自己到底是救了她還是害了她,她還好麽?
次日清晨,曹苒捂著乾癟的肚皮,蜷縮在草堆裡用僅有的一點體溫抵禦著寒冷。
“咣當”一聲,門被踢開,矮胖的身影在陽光下刺的人睜不開眼,只聽徐嬤嬤破缸一樣的嗓音:“死了沒有,沒死就給我滾出來乾活!”
曹苒拖著疲憊又饑餓的身軀來到院子裡,擺在面前的是十幾個臭的讓人作嘔的夜桶和木刷,“這是你每天早上起來要做的第一件事,做不完別想吃飯!”最後幾個字徐嬤嬤撤著嗓子,聲音震得人腦袋嗡嗡作響。
活在當下才知道生存的不易,此時的曹苒深深的體會到溫飽是多麽幸福的事情。
曹苒摸索著找出昨夜廟裡男子落下的手帕,“只有再借你用一用了。”面對著惡臭的夜桶,唔好了口鼻曹苒早已忘記了饑餓,待她終於刷好十幾個夜桶已日上三竿,曹苒錯過了早飯時間,已經餓的沒有一絲力氣。
不遠處徐嬤嬤捧著一大木盆的衣物走來,“日上三竿了才刷完,還想吃飯,把這些衣服洗乾淨,晌午前有一件洗不乾淨都別想吃飯!哼!”
“你不給我吃東西,我是乾不動了。”曹苒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算來自從兩日前來到馮府送菜後就沒有吃過一頓好飯,又是一直死裡逃生的折騰,哪裡受得住,這幾日簡直洗刷了他對人生的認知。
徐嬤嬤咣當一聲把手中一桶衣物丟在曹苒身前,“你以為這裡是白吃白喝的啊,做不完別想吃東西!”說完看也懶得看一眼轉身扭著肥碩的屁股走去。
曹苒拎起木桶虛弱的走去井邊提水,路過她身邊的幾個仆人都捂著口鼻急步走過,曹苒提著一桶水緩慢前行,直覺忽然天旋地轉,頭暈目眩將要暈倒在地,一雙手扶住了她。
“苒兒姑娘,你沒事吧?”曹苒恍惚間分辨出是毓秀的聲音,休息片刻緩過神來,看清身邊扶著自己的正是一臉悲喜交加的毓秀。
“我還以為姑娘難逃那日大火,幸好姑娘沒事,不然我……”曹苒看著毓秀著急的都快哭出來了,拉著毓秀的手微笑道:“我說過你會沒事的,我也活著好好的,就是……就是太餓了。”
“你就是救了毓秀的丫頭?難得你這個孩子如此心善。”毓秀身後走出一位身體纖瘦,穿著樸素的中年婦人,婦人轉身從仆人手中的食盒裡拿出兩個“白胖”的熱饅頭,遞到曹苒手中。
毓秀扶起曹苒,平複了下自己的情緒,“這位便是夫人。”
曹苒接過夫人手中的白饅頭,謝過夫人後便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慢些吃別噎著,日後在府中遇到麻煩可以來找我。”夫人雙手纖瘦,穿著樸素卻不失莊重,淡雅的裝扮隱藏不住她大家閨秀的氣質。
接下來半個月,曹苒都是在柴房中度過的,柴房裡雖然寒冷,毓秀偷偷給她送了被褥也算過得去。每日清晨等著她的都是十幾個夜桶,和一大盆髒衣物,為了每日能吃上填不飽肚子的早飯,曹苒刷夜桶的技術飛速提升,因為身上沾染夜桶的惡臭府上的仆人都離她至少兩仗遠。
半個月後曹苒實在受不了自己身上的惡臭,心想一定要想辦法清洗一下自己。
經過一番思索後,曹苒想起那夜逃走時躲避的假山後面剛好有一處清池,清池雖不算大但池水涓涓從假山穿過,形成一處頂好的流水美景,水質清澈應是從府外引入的活水。等到夜晚四下無人偷偷地溜過去洗洗應該是不會被發現的,一日又一日的惡臭使她的這個想法越發的堅定!
這日,天空懸著半輪圓月,深夜馮府上下早已熄燈就寢,曹苒就著隱隱的月光做賊似的溜向假山後面的清池,環顧四周確認無人發現,躡手躡腳的脫外衣緩緩下了水,曹苒不敢往水深處走,就在水至腰間的位置停了下來。深夜的池水並沒有想象中的寒冷,露在水外的肌膚反倒發冷,忍不住直往身上撩水,柔順的清水劃過肌膚,這種清爽乾淨的感覺真的是太讓人懷念了。
曹苒洗遍周身肌膚,一陣清洗後終於想起動作要注意輕緩,擔心造成太大的擊水聲被別人發現,想到此處,忽然轉身四下張望,猛一回頭只見身後假山上站著一個人影,一襲白衣,衣角翩然,瞧不清神態。
曹苒嚇得腳下一滑,一屁股坐進了池中,“啊!……”,曹苒還沒來得及呼救,一雙比池水還要冰冷的手撫在了她的唇上,腰間被莫名的手臂輕輕環繞,整個人就已離開了水面,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不想被別人看到,就閉上嘴。”
假山後的岸邊,白衣男子放下剛從水中救起的濕漉漉的曹苒,思索了片刻,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麽?”
男子語氣平淡,月光映著銀色的面具,看不出他的神情。
“洗,洗澡……”她不假思索的誠實回答。
曹苒緩過神來,慌忙的用雙臂遮擋住僅剩一件肚兜的上身,紅雲騰的一下在臉頰上浮現,她想要找自己的衣服卻發現衣服被她脫在男子身後的位置,此時距離她有點遠。
作為一個現代女性的靈魂,她雖然不像當代女子那樣露不得,看不得(在一定程度上),但是要知道現在她的上身僅罩著個肚兜,還是真空的!下身穿了件及腿根的短褲,濕漉漉的貼在身上。
她現在的心情恨不得再重新跳回水裡,把自己當成是一條魚,實在做不到坦然的走過去穿衣服!
曹苒結結巴巴地道: “你,你還不閉上眼睛!不,轉過去!快點!”
白衣男子從上到下打量她一番,方慢悠悠的轉過了身。
曹苒都快哭了,正猶豫著衣服放的那麽遠,為何只是讓他轉過身而不是讓他消失!關鍵是他轉過身就正對著自己的衣服,她走過去穿衣服豈不又回到了他的面前!
她正為難時,只見他轉過的身影沒有停止,直到走到她的衣服跟前,拾了地上的衣物又慢慢後退回來,半側著身子,一隻手將她的衣服遞了過來。
曹苒歪著腦袋看著他的側臉,只看清半張面具,懷疑的問道:“你閉著眼睛是怎麽退過來的?”
男子拿著衣服的手頓了頓,作勢將衣服收了回去。
曹苒眼疾手快,毫不猶豫的迅速將衣服拽了過來,慌亂的往自己身上套,然後甩著濕漉漉的長發,準備迅速溜之大吉!
卻又被身後的人叫住,“喂,你還沒有穿鞋子~”
曹苒低頭見自己赤裸裸的腳丫落在石面上,又羞澀的折了回來。
穿鞋子的過程中突然意識到自己為何嚇得像是犯了錯的人,明明突然出現的人是他,吃虧的是自己呀!
她穿好鞋子,鼓起勇氣正對著他的視線,“今天的事,看在你曾幫過我,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但是不許你和任何人提起,就當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你,你記住了麽!”
白衣男子臉上銀色的面具在月光下顯得更加的神秘,他還從沒聽到過有人敢這麽跟自己說話,眼前這個女孩此時面頰緋紅,剛剛還是慌亂的不知所措的神情,轉瞬間眼神裡又裝著幾分堅毅和恐嚇,仿佛她真的能夠威脅到他一般。
他又靜靜的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她的臉上再次浮現出羞澀的紅潤,剛剛還敢與他直視的視線頃刻間便無處安放。
看著她的細微舉動,竟然覺得有些可愛,他竟不自覺的想笑,“你到底是要我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還是想讓我記住?”
“當然是什麽也沒發生!你,你要是敢說出去我就……”
“你就怎麽樣?”男子等待著她的下文,可曹苒卻想不出自己能把他怎麽樣,她連他是誰都還不知道!
“我……我……”我了半天,曹苒也沒想出來個像樣的算是能威脅人的辦法。
“你放心,我不會跟別人說的。”男子不再讓她為難。
曹苒聞言一溜煙就著月色跑出好遠,這樣尷尬的場面她還是第一次,隻祈禱與這人日後不要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