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苒小酌了一口杯中的醉花釀,入口微甜,劃過喉嚨時帶著一路灼燒,再一緩氣方帶上來一股濃香的酒氣,隻瞬間灼燒便輕緩,而口中仍留有淡淡的梨花香,沁人心田讓人回味。
不知是不是被醉花釀的烈性染紅了雙頰,左柳泛紅的雙眼微眯著,笑著舉杯道:“既然冥先生自請厚顏,那就依你一次,把這個功勞給你!”她雙手執起酒杯敬了杯酒,道:“這醉花釀我一共隻釀了十壇,釀好後就一直給你封存著,如今也只有你來我才會拿出來陪你飲一杯。”頓了頓:“可能是許久未釀手法生疏了,原本應是清洌香醇的酒卻被我釀成了苦澀的味道。再也吃不出是左家的醉花釀。”
青冥舉杯一飲而盡,他看向左柳,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而後似笑非笑的說道:“苦澀在人心,而不在這酒中。”他環顧四周,疑惑問道:“你來的信上說你已經退出江湖,在這個小縣城開起了樂館,卻怎麽如此冷清?剛入這肅縣時大街小巷隨處可見有人在傳唱一首曲詞,叫做……”
“鵲橋仙?那是我新作的一首詞,沒想到此曲一出竟然廣受大家的喜愛。近日來慕卿館的人都是奔著這首曲子,我也唱得乏了,所以今日起閉館,打算專心陪你幾日與你好好敘敘舊。”
青冥有些吃驚道:“為何要閉門謝客?你知道我向來喜歡熱鬧,這般冷清還哪有一點樂館的樣子!不如柳妹就為我們彈唱一首鵲橋仙,助一助酒性,如何?”
左柳正過身子,臉上冷色漸漸退去,嘴角漸漸上揚,露出笑容,便如冬日的暖陽,消融一世的冰雪,翩然一字從她的口中流出“好”。
待左柳換了一身衣服,回到堂中,手中琴弦撥弄時,曹苒竟有一絲恍惚。面前左柳身著青衣,放下了盤起的發髻,將秀麗的長發只在腦後扎了個簡單的發飾,顯得更加大方清秀。然而這樣秀麗的容顏曹苒好像在哪裡見過,回想了半晌,待琴音響起,她終於想起一個人……洛櫻。
先前左柳盤起發髻時,曹苒隻覺得她是個長相秀雅絕俗,被她周身才氣做傾倒。而她換了個扮相讓曹苒覺得她與洛櫻極其酷似,一顰一笑之間總有些洛櫻的影子。
左柳手下弦音輕挑,曲頭非常溫婉,開口曲詞讓曹苒一驚,只聽她聲如空谷幽蘭,酥軟人心。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一曲彈盡,青冥面前已是酒壺空置,拍手稱讚道:“如此妙音配上這樣的吟詞,婉約蘊藉,余味無窮,當真妙哉!妙哉!”
左柳收琴回到桌前,落座幫青冥又斟滿了杯中酒,眉宇含笑道:“不過是許多年前的一個七夕夜裡一時興起而作的一首小令,前些日子突然來了靈感將這首曲子譜了出來。
曹苒夾菜的手還僵持在薄如蟬翼的黃瓜片上,令曹苒震驚的不只是左柳的詞曲琴音,而是這鵲橋仙……這鵲橋仙分明是北宋的秦觀之作,怎麽會在這時代出現?又怎麽會是左柳寫出來的?
難道左柳也跟自己一樣來自未來?亦或這首詞是洛櫻留下的?可是又怎麽會被左柳知道呢?
這些推測頃刻間湧入了她的腦海,卻如何也想不出頭緒。
曹苒躊躇片刻,清了清嗓子,眼底帶笑,讚歎道:“柳姑娘這首鵲橋仙極其細膩、純潔的謳歌了堅貞的愛情,柳姑娘有如此才華,如何不叫人傾慕!苒兒也曾做過一首相似的小令,不知柳姑娘是否願意指點一二?
青冥本是癡醉的雙眸,聞言下意識的驚訝道:“丫頭,你竟然還懂得詩詞?”拿起折扇遮掩著側過來的半張臉,與曹苒交耳道:“若是沒什麽文墨的詞句就別說了,師傅看你很難再想出能與這首小令相媲美的句子,雖然她是一方才女,但我們還是要顧及一點顏面的。”
曹苒匆匆留了一句:“徒兒謹記師傅來時的教誨:目的未達成,不要臉!”她的聲音漸低,收回耳朵,她清楚的聽到了在青冥牙縫裡發出來的“吱吱”聲。
左柳忍不住掩嘴發出幾聲淺笑,對曹苒道:“苒姑娘有什麽更好的詞曲不妨與我分享,談不上指點,。
曹苒正了正身子,起身清喉,回憶了一首記憶比較深刻的,吟誦道: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左柳俏麗的面孔雙眸微動,耐耐尋味半晌,朱唇悠悠上翹,指尖無意識的在酒杯上摩挲。
又過了片刻無語,曹苒面露茫然的看著各自思索的兩人,有些不知所措。
曹苒正欲開口,只聽青冥道:“丫頭,這首小令真的是出自你之手?”
曹苒反問道:“如若不然,師傅和柳姑娘可曾聽聞過這首小令?”
青冥吃驚失色的看了一眼左柳,左柳搖頭對曹苒感歎道:“這樣細膩、深婉的情絲,富有創造性的擬虛而實手法,我還從未見到過。”又對青冥道:“你身邊這個小丫頭可不像你說的那般普通,單是她做出來這麽多新穎的菜肴就讓我佩服了,更何況還能作出這樣的小令!”
青冥回以欣慰的大笑道:“是她在柳妹面前班門弄斧了,柳妹還要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指點一二。”
左柳沒有理他,看向曹苒認真道:“你剛剛這首小令叫什麽名字?可譜好了曲子了?”
曹苒道:“這首小令叫做《如夢令》柳姑娘當真沒有聽過?”見左柳再三搖頭,她神色略顯失望道:“苒兒不善樂曲,這首小令還沒有譜曲,若柳姑娘有合適的曲目可勞煩姑娘幫苒兒譜一曲。”
一頓飯下來,曹苒都在思索左柳的那首《鵲橋仙》,如果左柳真的沒有聽過自己吟誦的《如夢令》也就是說她不是跟自己一樣來自未來。那《鵲橋仙》又該如何解釋?
來自未來的詩詞,應該對應來自未來的人,而在這裡曹苒還知道的未來人便是洛櫻。而左柳的樣貌與洛櫻又有著難以解釋的相似,想到這裡,曹苒如何也不相信這會是一個巧合。
唯一可以說通的就是,是左柳從洛櫻那裡得到了這首《鵲橋仙》,卻不知是何緣由將其說成是自己所作。
如此想來她倒是十分好奇洛櫻與左柳之間到底有什麽聯系。
自從曹苒吟誦小令後,仿佛激起了左柳對詩詞的興致。飯桌上時不時的就要將話題向作詞上引一引,偶爾還與青冥相視不語。曹苒雖沒有瞧出他們兩個在溝通什麽暗語,但琢磨著也是在探她的詩詞功底。也難怪他們懷疑,她一直被視作山野丫頭,不是文盲就已經讓人驚訝,若還能出來詩詞大家的作品,難免會驚得掉了下巴!
但是,曹苒此時數杯醉花釀下肚,醉的暈乎乎的小腦袋也被問的暈乎乎的。隻想著自己讀過的唐詩宋詞能記住的沒有上百首也有幾十首了,還能被你們難倒了不成?
曹苒隨便一張口就是大家名作,反正這個時代也沒有版權追責,她也無需顧忌,借著酒勁發泄了一肚子的墨汁。
翌日醒來,早已日上三竿。
曹苒強撐起沉重的眼皮,這醉花釀的酒勁果然猛烈,她用力的按揉太陽穴,竟一點也記不起來昨夜在酒桌上是如何結束的,自己又是如何回到這個房間睡下的。滿腦子都是一段段零碎的詩詞,和作者簡介,曹苒用力甩了甩腦子,不再糾結腦子裡飄浮的那些亂句。
掙扎著抵抗身下軟床的誘惑,終於起身出了房門。這是慕卿館的內院,她正走在院中尋找茅房的位置,一轉身瞧見青冥躺在一顆棗樹旁的藤椅上,正目光複雜的看著她。
曹苒被瞧得心底發慌,一開口嗓子乾澀的問道:“師傅,你怎麽這麽安靜的坐在這?你……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青冥緩緩起身,朝她走過來,認真臉道:“你昨日倒下前,說的那句“將進酒杯莫停,且聽岸上踏歌聲”我聽得尤為應景,你昨日說的詩中之仙叫李白的又是何人?我昨日也問過左柳,怎麽都沒有聽說過此人?”
曹苒茫然的神色僵凝在臉上,反映了半晌,腦子裡突然飛出來一段不忍直視的畫面,那個一腳站在椅子上,一手高舉酒杯拉著左柳的袖子不放,嘴裡滔滔不絕的說著語無倫次的詩詞!她身邊被她拽著的左柳面頰緋紅,疑望她的眼神裡好像還在跟她說些什麽,她卻一點也記不得了。恍惚間還有段青冥坐在一邊漫不經心的為她斟酒的畫面,她應就是在這時,拿起他手中倒了一半的酒杯,對他說了那句串燒的詩詞:“將進酒杯莫停,且聽岸上踏歌聲”……
曹苒雙手捂著燒灼的臉頰,心想,完了!她從來沒有喝的這麽醉過,竟不知道自己醉酒後竟然是這幅德行!
她胡言亂語的兩句串燒的詩詞他竟然還覺得應景?曹苒一雙罪惡的小眼神諾諾的望向青冥,態度誠懇的請罪道:“師傅,昨日那醉花釀實在是太烈了,有些上頭,說了很多胡話,你千萬不要當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