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曹苒隻身坐在院子裡的玉蘭樹下,幾個月前她初來到這裡時,樹上的玉蘭花剛剛吐露淡紫色的花骨朵,如今滿枝頭茂密的綠葉再也不見昔日的芬芳。
這個狹小的小院,記載著很多難以忘卻的身影,想起那個月圓之夜的飯桌上,她用兩盞清茶拜認了爹娘,輾轉幾個月的流離卻沒有在他們身邊陪伴多少時光。她淚眼朦朧的環顧小院的每一處角落,王二娘送過來的飯菜就放在跟前,胃裡翻湧著“咕嚕”聲,卻沒有一絲食欲。
楚峰回來時,身後跟著一群人。
一身著七品官服的中年男子,瘦削的身形從一頭小毛驢上下來,又不放心的命人仔細栓好了。那縣令身邊跟著四個捕快,畢恭畢敬的迎著他入了小院。
“這天都黑透了,怎麽不掌燈啊!”縣令入門面上帶著不悅,指了指身邊的一個捕快道:“你去屋裡幫楚大人先把燈點上,查探一下屋內的情況,再來將結果報給我。”他隨意找了個石墩子,扶著身邊捕快的手坐了下來。一招手,另兩個捕快掏出扇子站在身後不緊不慢的煽動著。
“這位可是縣令大人?縣屬之內出了命案,理應由縣令親臨現場查探,監督仵作驗屍,詳細記錄現場一草一木,才能得出公認合理的推斷。大人是不是也應該移步入內才是?”曹苒所言並不是知曉當地的法文章製,只是既然是有法制的國家,必然行的是情理之中的制度。
縣令被突然的聲音嚇得站起身來,提過剛點上的夜燈,朝曹苒照了照,舒了口氣道:“這裡怎麽還有個人啊!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嘛?真是頑劣!”用袖袍擦了擦額頭,又端了端頭上的官帽,道:“本官晚飯都沒來得及用,就陪著楚大人過來,這不是親臨現場了麽?剛剛進去的便是仵作,待他驗了屍便可知道結果。”
“仵作負責驗屍,縣令負責查案,捕快負責抓捕逃犯,而非仵作去查案,捕快做奴仆,縣令只等著聽結果。再多問一句,你這群人中可帶了記錄文書的師爺?這案發現場的樁樁件件又由誰負責記錄?”曹苒面容莊嚴,句句緊逼。
縣令抖了抖官服袖口,食指點著曹苒的衣襟,怒道:“這是何人敢擾亂本官辦案!”給身邊捕快一個眼色道:“綁了丟出去!”
楚峰伸手攔在捕快之前,對縣令冷言道:“她是我妹妹,大人還是放尊重一些好。而且家妹所言合理,大人為何不從?”
縣令抽動著嘴角的幾撮胡子,“你家中還有個妹妹?縣志上你家歷代獨子……”
“這個不是大人今日該操心的事情,大人今日是來辦案的。剛剛我問了大人有沒有帶記筆的文人,若是沒帶,我願意代勞,詳細的寫一寫您是如何坐在命案現場吹風納涼,仵作隻身入院驗屍查案。仵作一人驗屍查驗結果是否可信不說,若是他一人真能將一個案子辦了,這麽全能的仵作寫出來呈上去,是不是也該升個縣令坐坐?”曹苒撫下縣令指著自己的手,語氣錚錚。
那縣令被拂了面子,面對楚峰武將出身又不敢發作,憋紅著臉晃了晃身,被身邊扶著的捕快俯耳道:“大人,這人好似懂得一些朝廷律法,您還是移步去意思一下吧。”
縣令轉身掩嘴,輕聲道:“上吊死的!知道有多慎人麽!你這是要我吐出來。”
捕快趕緊壓低了脊背,恭維道:“大人官家氣魄,不染怨氣汙穢,您只是進去晃一圈走下形式,您正直榮升之際,切莫壞了名譽啊!”
縣令猶豫再三後,轉身對另外兩個捕快道:“走,一起進去查看一下。”又回頭對身邊的捕快道:“你負責記案。”瞥了一眼曹苒,甩起長袖移步入了主屋。
主屋內,仵作已對兩具屍首進行了檢查,又在屋子內外走了兩趟,見縣令進來低首拱身道:“大人,這兩人外表看來確是上吊自殺,但……”
“那便就按自盡結了吧。”縣令用袖口捂著口鼻,不耐煩的打斷道。
仵作仍有些猶豫道:“可小人仔細檢查了屍體,雖脖子上的勒痕符合上吊所致,但屍體面容平靜,若說是自殺也有些牽強。若說是他殺,小人又沒有查到其他的傷口,屍體也沒有中毒的跡象,這案子……有些難辦啊。”他的聲音壓的越來越低,眼神不定的看著縣令。
縣令揚起三角眉毛,咬牙責問道:“你是仵作,怎麽死的還要問我麽!還想不想幹了?”
那仵作把頭埋得更深,堅定的大聲回道:“回稟大人,是自殺無疑。”
曹苒剛邁進屋子就聽那縣令欲以自盡為果草草結案,慍怒道:“大人是瞎了麽!雙親被害疑點重重,又怎能隻言片語就定為自殺,如此辦案枉為百姓父母官,與那草菅人命的惡徒又有何區別?”
縣令聞言氣的臉都綠了,卻是仵作先開口道:“放肆!竟敢質疑朝廷辦案,這房中長繩懸梁,死者除了脖頸上的勒痕沒有其他外傷,屋內一應物品擺設整齊,無入室搏鬥痕跡,這不是自殺是什麽?修要再口出狂言!”
“那這兩具屍體身中劇毒又如何做解?”門外翩翩然走近白衣執扇的青冥,看了一眼曹苒和楚峰,對仵作道:“這位可是驗屍的仵作?你可有查驗屍體有沒有中毒?”
仵作淡定道:“驗過了,無毒。”
青冥道:“是如何驗的,能否當著我們的面再驗一次?”
驗毒這事,仵作心裡坦蕩,心想再驗上幾遍也是不怕的,便又抽出一根銀針插入屍體喉部,片刻後拔出,高舉銀針道:“大家都看到了,銀針絲毫未變,未中毒無疑。”
青冥伸手接過銀針,放到眼前細看了一眼,而只在一瞬間原本無恙的銀針卻變成了深黑色,又抬起來給大家看:“這銀針分明是變成了深黑色,顯然是身中劇毒。這位仵作大人恐怕是新出師門的小徒弟,經驗不足,縣令大人如此信任你,你卻險些斷錯了案,以後可要仔細了。”
仵作驚惑的瞪眼看著青冥手裡的銀針,“這,這……”這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麽。
曹苒對面色愁重的縣令道:“既然雙親之死卻有蹊蹺,就請縣令大人將現場所查探的一切細節詳細記錄在案。大人隻管放心辦案,無需顧慮家兄的職務和立場,盡你縣屬內該盡的責任便不會染上多余的禍水。”見縣令額前還是愁雲不展,繼續道:“若大人一時拿不出思緒,我提醒大人動用縣內衙役在魏家村前後仔細盤問外來人員,或許會有收獲。”
縣令看了看仵作和身旁的捕快後,猶疑道:“魏家村在普華寺山下,往來上香拜祭的外鄉人很多,如何排查?”
楚峰道:“大人若是人手不夠,我可以跟玄王申請幾個人來幫你,跟你明說了,即便是你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我也會自己去查,不過是想通過縣衙給雙親一個說法!”
縣令急忙擺手道:“千萬不要動用玄王的人來幫下官查案!下官一定盡力查辦,您盡管放心!”立即對身邊的捕快督促道:“趕緊將這些都記下,以謀殺立案,明日派人過來詳細排查。”而後看了看楚峰和曹苒,展現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臉,被四個捕快擁著出了院門,騎上自己的小毛驢。
曹苒看著遠去的縣令身影,對楚峰道:“兄長讓玄王的人去幫他查案,還不斷了他在祁王那邊的路子,為了不用旁人,他一定會盡力辦的。”
楚峰道:“我只是說說而已,他就怕成這樣。可見祁王身邊不好混。”
曹苒見青冥眼角得意的彎起,道:“師傅不愧是藥師,能瞬間使那銀針變了色。不然恐怕真要被那個糊塗縣令給拿住了。”
楚峰連忙問道:“勞冥大夫為此奔波,可有什麽進展?”
青冥搖頭道:“紀元大師也不曾見過這種植物,不過在寺中的書閣裡查到了一本古書上寥寥數語描述了一中陰毒奇草,說其形如柳葉,貌似蟾身,卻不知道說的是不是這個。”
曹苒問道:“可記錄是生長在何地?又有什麽中毒特征?”
青冥凝宇微思道:“據說這種草是一種蠱草,傳說中是被一個蠱婆所製,隻留下幾顆種子,她死後隨著她的屍體被埋到地下,被埋在哪裡就不得而知了。但若是這種蠱草我們只需等上三日,若中了蠱草的毒,三日後屍體的皮膚上會如同此草一樣布滿圓珠,而這圓珠也是這種草的種子,若埋入地下,則如同種下了蠱草的種子,一個春秋過後就會遍地長滿蠱草。”
曹苒與楚峰聞言皆是一顫,曹苒心驚道:“這蠱婆真是陰毒,竟然研製這種以人身為種的蠱草,恐怕她自己也是做了這蠱草的種子了吧。”
青冥微微頷首道:“恐怕是的,但這種蠱草只在古書上記載,竟然有人會拿出來用,那就一定是出自埋葬蠱婆的地方,而且已經見識過這種蠱草的厲害。若要找起來,也不容易。”
楚峰橫眉道:“那就讓父親和母親等上三日,看是否會出現異樣。不管有多難找,我一定會把這個人揪出來,將他碎屍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