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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長嬴》第一百章 邊軍衝突
  同樣是初夏,西涼的風裡還帶著料峭。帝都,即使在春草湖畔,有湖風中和,卻也有了明顯的躁意。

  蟬鳴才起,就被衛長嬴命人全部粘了去,免得吵到眾人休憩。

  不過即使沒了蟬聲聒噪,今年的夏天,對於養尊處優慣了的皇室與貴胄們來說,也注定了難過。

  因為去年冬季的時候帝都已被戎人圍困,無法出城鑿冰儲存。即使有人在自家花園裡取了點冰,也在城破之後,戎人的焚府裡化為清水。

  帝都的夏日之炎熱,不下於南方,沒有涼室的話,即使搬到水榭之類的地方也非常難過。尤其現在別院裡沈斂實的傷至今還沒好,沈舒光等孩童還年幼,之前突圍時已經受過折騰,如今再經受酷暑,委實讓人不放心。

  偏偏冰塊這種東西,沉重又難以運輸。想從別處買都不容易。

  這種憂慮,在衛長嬴這日進城探望丈夫時越發的濃重。

  倉促之間修繕出來充當六部的房舍非常的扃牖。

  以沈藏鋒現在在朝中的身份,在這座衙門裡也只有一間鬥室可以專用。

  室中堆滿了公文案卷,衛長嬴進去時正是辰中,這時候春草湖邊露水還沒乾透,可沈藏鋒的衣襟上卻已經有了分明的汗漬。他身後不遠處放著木架,擱著金盆,浸泡著一條白麻帕子的水略顯混濁,顯然是沈藏鋒用它洗過不只一次手或臉。

  “這水怎麽也沒人給換下?”衛長嬴歎了口氣,對正要詢問自己來意的丈夫擺了擺手,“也不是很急的事情,我先給你換盆水來。”

  “如今人手不足,沈疊叫我派出去做事了。”這時候的沈藏鋒說是日理萬機也不過分,匆匆道了一句,又立刻拈起朱筆飛快的批閱起公文來。

  衛長嬴看著他惟恐耽擱了片刻光景的模樣,暗自一歎,挽起袖子,繞到他身後端了盆出門。

  門口黃氏等人因為鬥室地方小、加上夫妻兩個有話要說就沒進去。未想衛長嬴一進門就走了出來,還親自端著盆,都不禁一呆。

  還是黃氏反應最快,趕緊上去接過水盆問:“這是?”

  “把那帕子洗一洗,去換盆清水來。”衛長嬴蹙眉道,“夫君身邊人手不足,連盆水也沒個人給換新鮮的。”

  說起來沈藏鋒雖然不是講究到了有潔癖的地步,但他出生以來的生長經歷也注定了他的好潔。這要是在帝都之變前,別說水色明顯混濁了,洗過一次臉的水他都不會繼續洗手,而是會讓人另外打一盆乾淨的來。

  但話又說回來了,從前的時候,衛長嬴這個嬌生慣養長大、又素得丈夫寵愛的正妻最多著人給他換盆水,哪會親自去端水盆?
  想到這兒,衛長嬴自嘲的笑了笑:所謂的講究,也不過是處境優渥裡的自恃身份而已,真到了窘迫的時候,憑什麽挑剔都是虛的。

  黃氏很快找到水井,漂洗了帕子,換了清水來。

  衛長嬴接過,端進去,順手絞了一把帕子,站在沈藏鋒身後,待他批完一份公文,擱筆暫歇,才上前替他擦了擦額、臉,道:“要麽我再派兩個人來伺候你?就沈疊一個,像現在這樣他被打發出去了,你這兒連個研墨的都沒有。”

  “不必。”沈藏鋒閉上眼,略作休憩,帶著絲疲憊道,“今日把沈疊打發出去是意外,西涼軍裡有些士卒跟青州軍起了衝突,據說事情鬧得不小,連舅舅們那邊都知道了。所以我才派沈疊代我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平常他在這裡自會照料我。”

  頓了一頓又道,“你也看到了,我這兒公文多,雖然說大魏如今糜爛得很了,很多事情不說外頭也知道。但總歸有些東西不方便外人知曉的,咱們如今雖然收攏了一些舊仆回來伺候,然而從前的心腹卻沒剩什麽……現在用人的地方多,將就一下也就是了。”

  衛長嬴歎了口氣,見已經替他擦完了臉,轉身把帕子扔回水盆,又伸指替他輕輕按著兩側的太陽穴。她雖然沒學過服侍人的手藝,然而沈藏鋒連日操勞極為疲憊,隨便揉捏兩下,也覺得很是舒緩了。

  “西涼軍怎麽會跟青州軍衝突起來呢?”既然不好給沈藏鋒這兒添人伺候,衛長嬴順口就問起沈疊不在的緣故來。沈家跟蘇家可是兩代姻親,蘇秀茗跟蘇秀葳是沈藏鋒兄弟的親舅舅,按說西涼軍跟青州軍即使做不到親如一家,也不該有什麽衝突啊!

  當然如今兩大邊軍加起來好幾十萬人,這麽多人駐扎在京畿這麽點地方。別說彼此了,自己軍中的同袍,恐怕每日都會鬧上幾十上百場矛盾。然而這些驕兵悍將不可能不知道沈蘇兩家的關系,怎麽也得給主帥點面子不是?

  再加上沈藏鋒說的時候是把西涼軍放在了前面,衛長嬴就懷疑,是不是沈家族裡有人故意為之?意在挑起邊軍之間的矛盾,既破壞沈藏鋒跟蘇家的甥舅關系,也是讓沈藏鋒忙於處理此事,無暇顧及西涼。

  ……難道在西涼,他們已經開始動手了嗎?
  衛長嬴微微皺起眉,替丈夫揉按的力氣,不禁略大了點。

  “據說是一場口角引起來的。”沈藏鋒也不知道是見多了這樣的事情還是已有對策,眉宇之間疲色分明,語氣倒是淡淡的透著漫不經心,“精卒麽,脾氣都大得很,想是這些日子我忙於政事,軍紀上竟松弛了。”

  “你要罰西涼軍的那些人?”衛長嬴問了這一句,才想起來從前娘家人叮囑的“為人之婦當謹記本分,前頭的事情夫婿不同你說那就不要問”,她正沉吟要不要另外說個事情把話題岔掉,沈藏鋒卻已經回答了:“等沈疊回來稟告了,我才知道要怎麽個處置法。不過除非是西涼軍這邊弄得太過天怒人怨,否則即使要罰那也是過些時日的事情了。如今還是以保下他們為重。”

  “這樣舅舅們的臉面上會不會不好看?”衛長嬴心裡其實也讚成護短,她本來就不是多麽溫柔忍讓的人,既然是沈家婦,西涼軍又是沈家私軍,不管那些西涼士卒為什麽會跟青州軍衝突起來了,心裡自是先偏向了西涼軍。

  但聽沈藏鋒這麽說,又有點疑慮。

  “舅舅們是長輩,又向來寬宏大量。”沈藏鋒睜開眼,輕輕撥開她指,道,“歇會罷,我已好多了。”

  衛長嬴見他確實精神了些,這才繞到外間席上坐下,若有所思道:“兩位舅舅當然都是咱們的長輩。”

  這麽一句,沈藏鋒已知妻子明白了自己話裡的未盡之意,淡淡一笑:“不管怎麽樣,咱們這樣做晚輩的卻沒什麽退路與台階的。”

  駐扎京畿這兩大邊軍,西涼軍主帥是沈藏鋒、青州軍是蘇秀茗,兩人恰是甥舅關系。原本,沈藏鋒就低了蘇秀茗一輩,若是兩家的奴仆發生衝突,做外甥的讓著點舅舅是應該的。旁人也會說沈藏鋒懂事孝順,決計不會嘲笑他軟弱怯懦。

  可衝突的是兩家的軍隊就不一樣了。

  所謂兵為將之威、將為兵之膽。

  作為蘇秀茗外甥或者定國公,沈藏鋒都可以對蘇家讓步。但作為三十萬西涼軍的統帥,他卻不能低這個頭!

  因為他低了這個頭,就代表西涼軍在青州軍面前低了頭,如此,西涼軍必然會越發被青州軍藐視。不僅僅這樣,主帥跟人低了頭,底下將士豈能不受影響?
  士氣低落,對任何一支軍隊來說打擊都是非常致命的。

  尤其現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西涼士卒還是千裡迢迢跟著沈藏鋒到京畿來征戰,若是弱了他們的心氣,少不得會出現逃兵。

  屆時可就是軍心搖動的大事了。

  反倒是蘇家可以退這一步。

  因為沈藏鋒是晚輩,他本身就比蘇秀茗低了一頭,他再退就顯出懦弱。而作為長輩的蘇秀茗,由於此刻兩家並未交惡、之前還一直關系頗好,他退一步倒是影響不大。

  可這裡又有一個問題,那就是蘇秀茗雖然是青州軍統帥,蘇秀葳跟蘇魚舞亦在軍中有份。三房父子兩個現在沒有證據揭露蘇秀茗篡位之舉,然而靠著蘇屏展留下來的人手,也在軍中有一席之地,不是蘇秀茗能夠忽視的。

  蘇家大房、三房的微妙關系,衛長嬴自也察覺到了——畢竟她是親耳聽姑姑衛鄭音透露、蘇屏展明確指定了三房接掌扶風堂的。如今蘇家卻是在以蘇秀茗為首……

  蘇秀茗跟蘇秀葳此刻面子上還維持著兄弟和睦,私下裡卻顯然已經開始了較勁。而西涼軍跟青州軍發生衝突,沒準就要被這兩位舅舅抓住了大做文章。

  很顯然,蘇秀茗不管怎麽處理,蘇秀葳都會提出相反的做法。反過來,蘇秀葳先說處置方法,蘇秀茗也會立刻反對。

  “……是西涼那邊的族人麽?”如此想來的話,這場衝突到底是不是一次口角引起的、這次口角又為什麽會如此湊巧的鬧大……衛長嬴歎了口氣,“是大舅舅還是?”

  她打從心眼裡不希望是三舅舅,雖然說她跟蘇秀葳這個既是舅舅又是姑丈的人不熟,但蘇魚舞可是她嫡親表弟啊!念著姑姑衛鄭音的好,衛長嬴也不想跟這個表弟成為敵人。

  不過她也知道,很多時候,人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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