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裴家的龍舟居然成了今年端午滻水放舟、曲江爭渡之中頭一艘傾翻,即第一個被判喪失資格的,裴家姊妹都是氣憤不已,元秀還沒出聲詢問,裴二十三娘已經咬牙切齒的叫了起來:“趙郡李氏好生可惡!”
說著又拿團扇狠狠敲了下欄杆,這才發覺早已壞了,她心頭更是怒火中燒,抬手就把那扇子給丟了出去,這會觀瀾樓下正因為靛舟傾翻而噓聲四起,一行人艱難的穿過了人群進樓,其中一人恰好就被壞了的團扇打到,那人看了眼落在身旁的團扇,又抬頭看了看樓上,嘴角一撇,複跟緊了人進樓去了。
樓上幾人都未曾注意到,元秀還拉著裴二十四娘問:“到底是怎麽翻的?”
“那艘橙舟是趙郡李家的,方才咱們家的靛舟正要超過他們時,被他們帶著撞到了曲江裡的一處暗灘上面,為了不擱淺,靛舟拚命想要繞開,結果後退時又被橙舟陰了一把……”裴二十四娘鳳目圓瞪,差點沒變成了杏眼,正在憤然之間,身後人群裡卻傳來了一個清亮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屑道:“曲江爭渡本就是彼此爭奪,你們家尋來的人不中用有什麽辦法?”
元秀與裴家姊妹都是一怔,轉過頭去,卻聽柳折別溫言道:“李十娘子,你怎的來了?”
“我在芙蓉園外被裴六郎纏上,方才杜家十二郎去尋裴六郎,瞧在他的面子上便過來一聚,哪裡知道才到了樓下,就有人拿壞掉的團扇砸我不說,上來就聽見了有人說我李氏的壞話,這可真是奇怪了,你裴家若是怕翻船又何必參與這回的端午競舟呢?”人群裡面擠過來的女郎一身赤紅如火的胡服,腰間束著革帶,體態豐腴而有致,她生得面如銀盤,娥眉瑤鼻,眼帶桃花,兩頰點了與衣裳顏色相似的笑靨,唇上一點絳色胭脂,整個人明媚不可方物,臉色卻不太好,冷冷瞧著裴家姊妹。
元秀聽到柳折別喚她李十娘子便想起來采藍采綠曾經提過,這李家女郎,乃是皇后王子節的表妹,她好像和崔風物自幼交好,雖然沒傳出婚姻之約,但隱約間似乎崔風物待她也是不錯的,昌陽公主為了這個還對皇后不滿過。
“你是瞧杜家十二郎的面子,還是瞧了有人在這兒?”裴家的二十三娘與二十四娘年紀相仿,性情也都相近,都是伶牙俐齒之人,如今兩個對一個更是不怕她,也不管四周擁擠,回道,“我家六哥絕非與女郎計較之人,莫不是你沒有接到帖子,為了前來故意糾纏我們六哥,卻反誣他糾纏於你,好叫去尋六哥的人不得不把你帶進來吧?”
“呸!”李綠豔惱羞成怒,想也不想,解下腰間長鞭,就要動手,裴家姊妹都是騎射嫻熟之人,豈會怕她,只是兩人下意識的一摸,卻發現今日赴會,竟是什麽都沒帶。
好在柳折別見勢不妙,已經揮手奪下了李綠豔的長鞭,靠近她低聲道:“十娘,都是女郎之間幾句口角,今日杜家是主,咱們都是客人,好歹給杜三與杜七些面子!”他話音剛落,樓上樓下頓時又是一陣歡聲雷動!
“還以為橙舟讓咱們家靛舟翻了能有多大的作為,原來也不過是叫鄭家的玄舟撿了個便宜!”裴二十四娘轉過了頭來撇嘴道,嘴角得意而譏誚的笑容只怕李綠豔看不出來,李綠豔所站的位置恰好被前面的人擋住,她聞言臉色一變:“胡說!”
元秀看了眼曲江,道:“她說的沒錯,橙舟也翻了。”
進入汀洲之後才不到五十丈,就先後翻了兩艘龍舟,可見激烈,元秀看得入神,隨口答了李綠豔的話,誰知道卻惹惱了她,李綠豔見她作尋常女冠打扮,眸色一沉,她的長鞭已經被柳折別拿去,此刻便抬手一推元秀,口中冷笑道:“我與裴家姊妹說話,你一個小小的女冠插什麽嘴?”
元秀猝不及防,但她這段時間跟著薛氏苦習箭術,下盤也是練過的,身子一晃,撲在欄杆上,將她這一推的力道卸去,憤怒的轉過頭來。
在李綠豔要推元秀時,柳折別便要抬手阻攔,但他究竟是知道元秀的真正身份,指掌觸到元秀衣襟前寸處,卻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觸碰下去,如今見元秀怒容滿面,方才懊惱。
裴家姊妹吃了一驚,裴二十四娘上前扶住元秀,看向李綠豔的眼中卻閃過了分明的竊喜之色,嘴上卻冷冷道:“李綠豔你這是做什麽?方才你們李家的龍舟弄翻了咱們裴家的龍舟,咱們姊妹也沒有對你動手,如今你們家的舟船是被鄭家弄翻的,守真道長好心告訴你一聲,你竟對她下這樣的毒手?莫不是你怕了鄭家人隻敢拿一個女冠出氣?”
裴二十三娘反應也不慢:“守真道長雖然是出家人未必會與你一般見識,但她可是城西清忘觀觀主玄鴻元君愛徒,你這麽做分明就是不把元君放在眼裡!”
“龍舟賽到哪裡了?”正在這時,另一個嬌柔婉轉的聲音傳來,若有意若無意的替李綠豔解了圍,元秀冷眼看去,微微一怔,那人和她視線對上,也是露出意外之色,正要躬身行禮,卻被元秀瞪了一眼,掩袖輕笑了一聲,目光轉向了裴家姊妹,“二十三、二十四娘也在這裡?我換衣裳耽誤了許多時間,如今怎麽樣了?”
“能怎麽樣?咱們家以及李家的船都翻了。”見是崔舒窈出來替李綠豔解圍,裴二十三娘與裴二十四娘眼中敵意略減,微微頷首道。
崔舒窈轉了轉眼珠,看著元秀笑了笑。
“此處人聲鼎沸,而且諸舟已經被汀上草木遮蔽,難以看得清楚,不如先還席吧?”柳折別見元秀目光沉冷,一言不發,擔心她按捺不住,就在這裡發作起來,圓場道。
裴二十三娘與裴二十四娘因為裴家的龍舟是頭一個翻倒在曲江裡的,正覺得心裡不痛快,早就沒太多興趣看下去,便點了點頭,問崔舒窈:“窈娘你才上來,要不要站在這裡看一看?我們將位置讓給你。”
崔舒窈瞥了眼元秀,口中道:“不必,這龍舟我也不是沒見過,一起回去坐吧。”
“這是清忘觀的守真道長。”回到席上時,裴二十三娘替她介紹道。
“守真道長?”崔舒窈眨了眨眼,笑嘻嘻的道,“道長可是代玄鴻元君赴會的麽?”
元秀稽首:“女郎說的是。”
一旁李綠豔瞥了眼她,附耳對崔舒窈低聲道:“窈娘你敷衍這女冠做什麽?”
“這女冠可惹不得。”崔舒窈暗捏了她一把,不動聲色道,她遊目四顧,笑著道,“盧九,我大哥呢?怎的我才來他就不見了?”
盧嘉行懶洋洋的吐出一枚細核,伸手一指斜對的雅間道:“裴灼受了點傷,杜七和杜十二替他收拾,崔大說他車上恰好有一盒禦賜的傷藥,親自去取了。”
裴家姊妹頓時一驚:“六哥受傷了?這是怎麽回事?”
裴二十三娘忽然指著李綠豔怒聲道:“你方才說什麽我六哥糾纏著你……”
“他從朱雀南街那邊一路與我糾纏不清,到了芙蓉園前還拉著我不放,我一時不耐煩,反手抽了他幾鞭,又沒有傷筋動骨,有什麽打緊?”李綠豔不以為然道,“杜七和杜十二也未免太過小題大作了,他們這般一弄,倒仿佛裴六被我打成什麽了一樣!”
“既然只是幾鞭沒有傷筋動骨,你何不也叫我們姊妹打上幾鞭?”裴二十四娘怒叱道,“柳郎君,煩你將鞭子給我!”
“那是我的東西!”李綠豔叫道!
柳折別苦笑的將長鞭藏到了身後,勸道:“杜家沒有叫醫士來,想必是裴兄傷得不重,三位女郎還是不要吵了,先去看看裴兄的傷勢如何?”
崔舒窈尷尬的按住了李綠豔,對裴家姊妹道:“裴六郎只是肩上和臂上被各抽到一下,衣襟有些破損,略有些淤傷,家兄看過說不要緊的,二十三娘與二十四娘還請放心。”
“窈娘,我們知道你與她李十娘自小交好,原本念著你與崔大的面子,倒也不想太過計較,只是家兄的為人這邊坐著的都清楚得很,究竟為了什麽人什麽事才會一直追著十娘你不放,我們倒是很想聽一聽!”裴二十三娘聞言,拉了二十四娘一把,兩人雙雙坐了下來,冷冷瞧著李綠豔質問,“若不然只聽你的話,還以為家兄德行有虧呢!”
李綠豔哼了一聲:“我不過是騎馬經過他身邊時,見他遲緩,不小心抽到了他一下。”
“阿姐,她既然不肯說清楚,咱們也不必廢話了,只等著六哥出來或者崔大回來再問吧!”裴二十四娘眼睛一眯,冷笑著道。
崔舒窈一時間頭大如鬥,她的母親王夫人出身於太原王氏,乃是王皇后的族姑,其外祖母卻是河東裴氏之人,因此與裴家姊妹乃是姑表姊妹,而且同在長安,三人關系並不壞,更有裴灼與崔風物等人相交多年的情誼在前;而李十娘卻是她關系最為要好的密友,兩人情如親生姊妹,如今兩邊衝突起來,她自然感到棘手。
這時候元秀卻偏偏問了一句:“二十四娘,你們的六哥裴灼,可是字余光?若是的話,此事我在路上倒是恰好看到,這位李十娘子那一鞭抽得恰到好處,堪堪將前者新冠上面杜三郎這回回來特特贈送的一塊青玉抽裂,當時那字余光之人身邊還有友人相勸,讓他念在一位子反兄的面子上多讓著些……”
“六哥今日恰是與南陽張獻同來!”裴家姊妹對望一眼,冷笑,“道長不知,那子反兄,正是李家十娘子的兄長李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