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風篁一怔，旋即陷入長考。說實話，她真的沒往謝氏江氏的女孩子裡想去。

雖然她是知道江氏沒有受到折損，族中女孩子眾多，而且謝氏遠支之女之外，還有數目龐大的外孫女，這些人裡想挑選幾個乃至於十幾個年少美貌會來事願意進宮的女孩子，並不是什麽難事。但雲風篁從來沒這麽考慮過。

這不僅僅是因為她看自己手底下的宮嬪，哪怕是已經封妃的伊杏恩跟曲紅篆，都猶如工具，平素再怎麽愛重，關鍵時刻，就好像淳嘉對待秦王昭慶一樣，隨時隨地可以拋棄。

甚至拖出去做擋箭牌。

故此不希望自己的親戚，也被如此利用。

也是因為……

她不喜歡。

是的，不喜歡。

至於說為什麽不喜歡……

雲風篁在心裡歎口氣，卻是突兀的想到了剛剛離開臥霞樓時，坐在鳳座上的皇后，以及底下跪著的睦妃。

這對姐妹從前關系如何她不知道，但，想必是不壞的。

否則睦妃才進宮的時候，皇后不會那麽盡心盡力的保護縱容她。

甚至有段時間，皇后是同情這個天真的堂妹的。

因為顧蘇連自己進宮的真正緣故都稀裡糊塗，也因為顧蘇真心實意的愛慕淳嘉。

那種來自一個過來人的悲憫，宮裡但凡有些資歷的人，或者如雲風篁這樣心思機敏的，都能夠感受到。

然而就是顧蘇給了皇后一個又一個耳光，一度還是慈母皇太后用來羞辱皇后乃至於整個顧氏的標杆。

封號和睦的睦，至今都在諷刺顧氏女。

雲風篁這些年來看顧氏姊妹的笑話看的心安理得，但如果她的外甥女、表妹、族妹進宮來，誰知道這樣的笑話會不會輪到她自己身上？
七年前，她才進宮時，年輕的淳嘉通身毫無天子氣概，是紀氏眼裡合格滿意的，養尊處優但一事無成的富貴閑人模樣兒，尚且引得無數女子心折。何況七年之後，逐漸步入壯年的天子，大權在握，威儀日重，魅力更上層樓？

畢竟如今這天下，富貴閑人、高門驕子、曠世才子……有著許多，然而口含天憲生殺予奪的天子，卻只有淳嘉一個。

憑著這個身份，就有無數女子不必看到真人就爭先恐後的愛上他。遑論他還年富力強、才貌雙全？
雲風篁平素從不擔心手底下人真心實意愛慕上淳嘉，因為她心裡就沒把這些人當人看，聽話了抬舉些，不聽話了就收拾掉。

她是主位，給予宮裡人庇護、規矩，而她們理所當然回饋她懂事、乖巧。

此外種種籠絡人心的手段，都是手段而已。

在雲風篁心裡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位置給她們。

可要是這些人裡換上了江氏謝氏的女子……

雲風篁不知道，自己還能夠肆無忌憚的對待她們嗎？要是以前她應該還能做到，因為她從來就不是那種一門心思提攜娘家不顧自己的主兒，在謝氏覆滅前，讓她自己坑了謝氏換取自己的前程，她真的不是做不出來。但現在，謝氏沒了，大概率是因為她沒有的，古話說人死帳消，可能多少有點兒道理。

畢竟，自從接到這個噩耗後，從前對謝氏的那點兒埋怨，那點兒記恨，就是謝風鬟出事後，族中有人提議舍棄她、送她去家廟、將她隨便遠嫁的帳，統統都煙消雲散了。

記得的都是從小到大的那些日子……

作為謝氏這一代最受寵愛的嫡女，雲風篁在謝氏的日子，真的除了受謝風鬟牽累的那點兒委屈外，再沒有什麽陰霾。

從記事起她就是心肝兒的存在，父母唯一的嫡出女，祖父祖母的掌上明珠，叔伯嬸母等長輩，不管心裡怎麽想的，明面上，對她也是重視無比……所以當十二歲時那場變故的恩怨因著謝氏上上下下的慘死淡卻後，他們的好，那些溫馨寧靜，就一股腦兒的湧了上來！

而目前殘存的謝氏子弟，每一個，都將寄托一份這樣的眷戀。

雲風篁如今真的對他們下不去手了。

至於江家……

感情上興許比謝氏要淺些，問題是，由於江氏的緣故，當年謝風鬟的變故發生後，江家是從頭到尾站在她們母女這一邊的，否則謝氏也不會退讓妥協，送雲風篁到帝京姑姑家躲風頭。

哪怕雲風篁給江綴安排成了昆澤郡主的郡馬，可江綴自來跟她要好，如果說謝氏好歹讓她還有些愛恨交織的情緒，江氏從頭到尾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她的事情……

“娘娘，奴婢以為清人姑姑說的很是。”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以至於陳兢都忍不住站出來，小聲說道，“慈母皇太后人在扶陽郡，卻還不忘記給宮裡塞人，皇后娘娘，還有其他幾位娘娘，乃至於前朝臣子，只怕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給后宮安插親信。娘娘雖然如今帝寵在身，可是為了防著那些人，也該安排些個自己人。德妃有著家族，賈氏不堪大用，伊氏小心思太多，曲氏機變不足……到底都欠缺了幾分能夠給娘娘做左膀右臂的資質。”

“若是從尋常坊間挑選，一時半會的，只怕也難有收獲。”

“再者，外人哪裡有自家親眷來的可靠？”

“而且這也是個提攜謝氏江氏門楣的機會……娘娘，咱們如今在宮中，已經升無可升。可在前朝，卻仍舊沒什麽動靜。長此以往，卻不成啊！”

這個道理不消他說，雲風篁也知道。

昭武伯這一手太狠了，幾乎間接斷絕了晉王更進一步的指望。

畢竟自古以來，在前朝毫無支持的皇子，就算僥幸得到了東宮之位，最終也沒什麽可能坐穩這個位子。

除非淳嘉不遺余力的支持晉王……但這個可能嗎？
如果皇帝有這份心思，她也用不著這麽操心了！
“……”雲風篁閉了閉眼，最終緩聲說道，“將這消息速速傳去北地，著……駙馬全權做主！”

她本來還想叮囑幾句的，但思來想去，千裡迢迢，叮囑再多，也難保不被曲解，沒得反而叫兄弟們束手束腳。

還不如信任謝無爭。

這嫡親堂哥能力既有，如今又有著共同報仇雪恨的目標，不可能不用心。

定了定神，她睜開眼睛，讓陳兢，“對了，睦妃那邊的事兒，著人也打聽下。雖然這會兒的宮裡，想必沒什麽大事能夠鬧起來，但到底是皇后的親堂妹，留個神，沒準往後還有什麽用處。”

睦妃不是很有手段的人，在宮裡資歷也淺薄，所以雲風篁這種大權在握的高位想了解情況，很快就打聽到了。

卻跟她之前的揣測八-九不離十，大徐氏身孕被謀害合著只是一場意外造成的，乃是某個伺候的宮婢不當心，大徐氏呢頭一次懷孕是一個，身為宮嬪也明白她這種出身寒微還沒什麽靠山的主兒，帝寵也漸衰微，有孩子跟沒孩子的區別，不啻是從天到地。於是日常就十分緊張，些許小事給鬧大了。

然後睦妃同皇后有著積怨，先入為主，在毫無根據的情況下，懷疑皇后出手……

之前雲風篁前腳離開臥霞樓，後腳顧氏姊妹就開撕了。

起初是皇后單方面責罵睦妃混帳，睦妃一開始還忍著，保持恭敬的姿態。

但沒多久就吃不消，不服氣，開始回嘴了。

最後甚至還在皇后跟前砸了幾件擺件……

清人聽著都直搖頭，說道：“皇后這是多鎮不住人？之前安妃在崇昌殿前鬧也還罷了，那到底是有慈母皇太后撐腰的。如今睦妃也能夠在她面前打家摜夥，這……中宮威儀何存？”

“不過是睦妃篤定了皇后還是會對她手下留情罷了。”雲風篁卻是搖頭，說道，“你看睦妃平常見著本宮這些人，什麽時候失禮過？是覺得本宮這些人強於皇后麽？再怎麽說，本宮見到皇后也還是要行禮問候，場面上過得去的。只是她心裡清楚，本宮這些人不是她同族姊姊，對她可不會有什麽心慈手軟的……說穿了就是窩裡橫！”

頓了頓，她緩聲道，“不知道駙馬那邊會怎麽選人。總之若是選上來有睦妃這樣的主兒，本宮可容不下！”

她知道，不僅僅是自己，清人這些謝氏出來的近侍，經過此番噩耗後，對於謝氏江氏的血脈，肯定多少有些移情。

尋常照拂也還罷了，她自己也會給。

但要是睦妃這種不懂事還蠻橫胡鬧的，雲風篁可不會像皇后一樣軟弱躊躇。

不適合在宮裡的人選，留著既是禍害也是耽誤，不如早點打發出去，好歹不至於鬧到性命之憂的地步。

“還有些辰光。”雲風篁吐了口氣，看了眼外頭的天色，讓人去書房預備文房四寶，“本宮抄兩卷經書，為大軍祈勝罷。”

她素來不信鬼神，抄經這習慣是這兩日才有的。

主要是為了提醒淳嘉，她心中的哀痛與牽掛……

免得皇帝政務繁忙，過兩天就忘了，尤其是忘記謝無爭謝細雨等人。

不過，提到這事兒她至今想吐血。

她巴不得昭武伯犯下滔天大錯，身死族滅，但為了謝無爭等謝氏子弟的安全，也為了謝氏的墳塋安寧，她還得祈禱討伐韋紇順利、祈禱北面不要再受侵擾、祈禱定北軍戰無不勝……然後眼睜睜看著昭武伯以此領功！！！
“……要是戰事順利，但昭武伯身患重病或者遇刺慘死就好了。”抄經的時候，雲風篁恨恨的想著，“要是冥冥之中哪位為本宮成全這心願，本宮絕不吝嗇酬謝！！！”

  思及此處，紫毫過處，力透紙背！
  北方戰事非數日之功，暫且過來的消息都只是小規模的交鋒與試探，雙方都在尋找決戰的機會……倒是扶陽郡那邊，曲太后動作不慢，很快有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