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嘉那日離開蘭舟夜雨閣之後,的確是將貴妃的話聽進去了,遂頭一次問起三皇子的情況:“朕欲令其妻韋紇公主,卻不知道是否合適?”
雁引等禦前侍者都知道,這個合適,絕對不是問雙方才貌性情是否投契、婚後是否恩愛和諧……而是問政治上,不,準確來說,是即將開始的國本之爭上,三皇子迎娶韋紇公主,會不會造成什麽脫離皇帝掌控的情況?
“三皇子殿下幼時聰慧,後來雖然課業一度不如秦王殿下,卻也十分勤懇。”雁引思忖了會兒,小心翼翼的說道,“最難得的是對皇后娘娘孝順非常,懂事體貼,在宮闈裡都是極受盛讚的。”
皇帝沉吟著,他明白雁引的意思。
三皇子,資質好,但因為出身的緣故,故意藏拙了,本身比表現出來的可能還要優秀……而且同皇后關系密切,裡裡外外的口碑上佳。
這樣一位皇子拿出去聯姻,韋紇再沒有什麽挑剔的。
但是對於皇后這一方來說卻必然是砝碼的增加。
如果三皇子是貴妃跟前的皇子,皇帝考慮到這裡就肯定否定掉了。
畢竟貴妃已經夠強勢了,繼續給她加籌碼的話,那真的國本之爭都沒有意外了,頂多是貴妃的幾個孩子爭……但貴妃早年說過會偏心親生子,何況晉王也是極聰明的,基本上就屬於晉王躺贏。
對於皇帝來說,晉王他是很喜歡的,也知道這兒子很聰明。
可聰明的皇子不代表就能扛得起這國朝萬裡河山。
不親自試煉一番,他總是不能放心。
如今三皇子是皇后跟前的皇子。
淳嘉就思索著,此舉會不會給皇后帶去些幫助,也好讓后宮的局勢平衡些?
到時候,皇子之間的勾心鬥角,也能更精彩、更彼此壓出對方的潛力與本性?
“陛下,只是三皇子殿下已經十三,一旦就藩,韋紇公主若也離開帝京的話,會不會不太妥當?”雁引見天子思索,又輕聲提醒,“到時候,恐怕有臣子會奏請讓三皇子殿下留在帝京?”
“……”淳嘉微微挑眉,若有所思,“聽說他入大理寺後一直在折騰一些舊案,似乎很想揚名?”
雁引垂首道:“回陛下的話,是有這說法,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麽不了了之了。據說十皇子為此很不高興,還私下裡找過三皇子殿下的麻煩。故此中宮那邊隱約傳過消息,懷疑入大理寺原本就不是三皇子殿下自己的意思,而是被迫為十皇子殿下做嫁衣……可因為十皇子殿下平素對三皇子殿下不是很親近,三皇子殿下勞心勞力之下不樂意了,就找機會撒手不管。”
大權在握的天子耳目非比尋常,這番推斷是雲風篁都沒聽到的,雁引卻張口就來,“十皇子殿下為此還專門去見了楚王殿下,三皇子殿下頗為懊惱,但到底沒再繼續。”
淳嘉微微皺眉,他知道,十皇子去見楚王……多半就是拿楚王出氣了。
而三皇子為此懊惱……
天子緩聲問:“小三同楚王關系很好?”
“回陛下的話,三皇子殿下對楚王殿下一向照顧。”雁引輕聲說道,“楚王殿下出事前,三皇子殿下就很希望跟楚王殿下一起玩耍。後來楚王殿下出了事兒,起初,皇后娘娘照顧十分精心,甚至還為楚王殿下同慈母皇太后發生過齟齬。但十皇子殿下跟十二皇子陸續落地之後,皇后娘娘分-身乏術,難免疏忽了楚王殿下……”
“再加上楚王殿下後來開始傷人,皇后娘娘怕十皇子、十二皇子被傷著,就不敢將人放出來同其他皇子接觸,都是吩咐鎖在院子裡的。”
“之後娘娘忙著,可能漸漸就忘記了。”
“倒是三皇子殿下一直沒忘,隔三差五的,都會去看望一二。”
“甚至還會帶上些楚王殿下喜歡的玩具吃食之類,陪楚王殿下嬉戲。”
淳嘉默然了會兒,說道:“這些以前怎也沒聽你說過?”
“奴婢該死。”雁引一愣,連忙跪下來,“是奴婢看陛下日理萬機,怕陛下太過操心,這才沒說。”
皇帝緩聲道:“罷了,不怪你,畢竟朕一向疏遠小二小三,也難怪朕不問,你們也不敢說他們兄弟的舉動。”
“照你所言,小三倒是個難得的好-性-子?”
雁引遲疑了下,卻不敢肯定,說道:“回陛下的話,皇子們的性情,奴婢也說不好。但終歸都是陛下的骨血,想必都是孝順陛下的。”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淳嘉於是笑罵了一句“狗奴才”,但也沒真的怪雁引。
畢竟就算二皇子三皇子是默認沒有資格競爭儲君之位的,可這眼接骨上,是個皇子就敏感,雁引作為淳嘉的貼身近侍,不敢多言,也是恪守本分。
淳嘉思索了一番,說道:“那十二呢?小三對十二如何?”
“沒有對楚王殿下那樣照拂。”雁引忙道,“三皇子殿下自從搬到瓊玖宮之後,每次出宮,都會給皇后娘娘還有楚王殿下帶點兒小東西,未必值錢,卻勝在宮中少見的新奇。但十二皇子的話,卻只有逢年過節才有禮物了。不過也有意外,聽說有一次,十二皇子同十皇子發生爭執,被氣得躲在假山後面哭,三皇子經過,從宮人處得知經過,也沒去哄,只出了一趟宮,到市上買了些玩具,打發宮人送去給了十二皇子,甚至都沒讓提是自己買的,隻說是十皇子跟前的人給的。”
“十二皇子還以為十皇子用這法子同他道歉,倒是立刻破涕為笑了。”
“這麽看著小三倒是個好兄長啊。”淳嘉平靜的說道,“倒是朕疏忽了這孩子。”
雁引忙道:“陛下言重了,若無陛下,何來諸皇子的無憂長成?也不僅僅是諸皇子,天下人安居樂業,都是因為陛下之功啊!陛下日理萬機,政務繁忙,如何能夠親自了解諸皇嗣的舉動品行呢?這都是奴婢們的不是,沒能及時將這些事情稟告陛下!”
淳嘉輕歎道:“照小三這性-子,就算韋紇公主的生長環境,養出來的性-子跟我中原貴子格格不入,他這樣克己忍讓,想必也能夠與公主和睦相處罷?”
“……奴婢愚鈍。”雁引不敢給出態度,隻謹慎道,“奴婢不知。”
“你啊。”皇帝意義不明的看他一眼,笑了笑,也沒逼著他回答,卻說道,“只是小三是貴妃推薦的,皇后多半會不喜此事。罷了,這些年來,貴妃素來張揚,皇后總是吃虧……也別叫人說朕偏心,這一回,就不讓小三去了,你且說說,朕其他的孩子們,可有人合適?”
雁引心頭一震,這些年來,貴妃所奏之事,皇帝鮮少反對。
此刻卻直接否決了,這是?
是他剛剛稟告的關於三皇子的事情,引得皇帝不滿,所以不想給三皇子這個迥然其他兄弟的機會?
還是,讓皇帝太滿意,認為沒必要將迎娶韋紇公主的事兒交給這兒子、以至於耽擱了公襄秉的前途?
他定了定神,沉聲說道:“諸皇子如今適婚的,不過秦王、二皇子、三皇子、楚王殿下、六皇子、七皇子、九皇子這幾位。”
“其中秦王殿下心有所屬,奴婢不敢多言;二皇子性-子沉默,聽說淑妃娘娘那邊,已經為其物色好了正妃的人選,只等著回去宮城之後,恐怕就要稟告陛下還有皇后娘娘,前往提親;楚王殿下……情況特殊。”雁引邊想邊說道,“六皇子殿下與三皇子殿下一樣養在皇后娘娘跟前,也是極為敦厚的性-子,原本倒也不錯,就是殿下當年曾經為天花所害,這……”
他不敢直接說出六皇子容貌有瑕,頓了頓直接略過去,繼續說下面的兩位,“七皇子殿下跟九皇子殿下都是貴妃娘娘所愛,其中七皇子殿下更是深得殷尚書與益王妃的寵溺,奴婢也不敢置喙;九皇子殿下……奴婢聽說,上次文會之後,九皇子殿下倒是有了想娶之人,還求了貴妃好半晌。”
“貴妃娘娘前兩日就派人去女方試探口風了。”
“如今女方還在商議之中,但多半不會拒絕?”
主要是就貴妃的戰績,拒絕她的代價從來沒有小的。
“小九看中了誰?”皇帝是真的忙,聽到此處不禁問道,“朕怎沒聽貴妃提過?”
“許是貴妃娘娘覺得事情還沒落定,怕您跟著操心,就暫時沒說。”雁引忙道,“九皇子殿下看中的似乎是洛家的小姐,閨名單一個‘荻’字的。據說那位小姐才貌雙全,待人處事都十分周到,連貴妃娘娘瞧著,也說是個極好的。所以打趣了九皇子一番,也就同意下來,是當場就命人備禮,托合適的媒人前往說親。”
淳嘉沉吟道:“是麽?回頭將那孩子的情況也與朕一份。”
能夠被貴妃看中,而且還是許給九皇子……
雖然在外人看來,甚至在絢晴宮的孩子們自己心目當中,貴妃最寵愛的不是秦王昭慶,也是親生的晉王,又或者是能夠帶給她臂助的七皇子,相比之下,二皇女、九皇子跟九皇女,都要往後站。
但淳嘉心裡卻是清楚,雲風篁或者對二皇女九皇女這兩個女兒沒有其他孩子那麽在意,對九皇子卻決計也不忽略的。
畢竟,這是頭一個記在貴妃名下的皇子!
要不是後來生下來晉王,雲風篁養著的皇子裡,只有九皇子才是她正兒八經的兒子。
如秦王如七皇子,不過是代為撫養罷了。
玉碟之上,也是跟她沒關系的。
說句不好聽的話,倘若將來登基的是秦王或者七皇子,按照規矩,先冊嫡母為母后皇太后,再冊嗣母為慈母皇太后,輪到生母是聖母皇太后,至於雲風篁……雲風篁到時候天知道會被安上一個什麽樣的名頭?
從前也不是沒有過類似的例子,那些個養母的下場可不是很好,甚至連太后都沒撈到,直接封的太妃。太妃前頭加再多的溢美之詞,那不還是太妃?
唯獨九皇子與晉王承位,雲風篁才是順理成章的太后。
所以雲風篁居然會同意九皇子的選擇,可見對這洛荻是非常滿意了。
皇帝故此跟著也對這之前壓根沒在意過的洛荻,有了幾分好奇與在意。
這畢竟是個插曲,淳嘉提了一嘴,也就繼續說回正題:“這麽說來,合適的,也就是小二、小三、小六跟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