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風篁不知道殷衢的選擇，很大程度上來自於七皇子的推動。

  或者說，七皇子這年紀，還不懂那麽多，他只是單純出於希望幫助母妃，甚至都沒有給雲風篁邀功的想法。

  想到殷衢提醒的那種情況，並且經過反覆推敲，認為不無可能後，貴妃心情一下子變得非常糟糕。

  她還不至於因此希望江曠死在某個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關鍵是，已經很久沒有這種被人拿住把柄，不得不妥協的局面了。

  這讓雲風篁回想起來自己初入宮闈時，恭恭敬敬跪在紀凌紫跟前的時光。

  但那段歲月是很短暫的，可面前這一件，卻仿佛是頭懸利劍，你不知道它什麽時候會下來。

  也許就掐著自己最疏忽最軟弱最毫無防備的時候，它來了。

  這種幾近將前途性命都寄托在別人的心善上的事情，雲風篁是決計不會做的。

  關鍵是，她仔細盤算了一圈，悲哀的發現自己一點兒反製的辦法都沒有！

  因為江曠可能活著可能死了，然而如果可以找到，底下人會不盡力嗎？那可是貴妃的親娘！
  想也知道，誰能夠將人帶回來，會得到敏貴妃何等的獎賞！
  至今沒消息，要麽就是已經成為一具不為人知的白骨，要麽就是，被紀氏藏的足夠嚴實。

  雲風篁又想到了淳嘉這些日子表現出來的柔軟，臉色再次陰沉了一瞬。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紀氏是個鮮明的例子，這個家族陪著神宗皇帝一路腥風血雨上位，當年想來也是經歷過種種危機過來的。那時候他們到底還是笑到了最後，又經歷了孝宗一朝，再到淳嘉……可能因為孝宗的手段不足，以及淳嘉跟袁太后的孤兒寡母，從上到下都透著麻痹大意，如此給了淳嘉機會。

  如果他們汲取教訓的話，是不是也會用差不多的手段來對付淳嘉？

  從前的公襄霽，因為豺狼環伺，根本不敢有絲毫的松弛。再加上他本身資質出眾，手段過人，於是短短數年之間，誅紀氏、除鄭氏、解決攝政王、威壓群臣……大有中興之主的姿態。

  可是也正因為這許多大事，都是短短數年之間發生的，如今連韋紇這個外敵，都在內亂以及紀氏余孽的配合下，迅速煙消雲散，甚至需要等待淳嘉來決定他們的新君乃至於皇后乃至於下一代的大可汗，設想一下，誰處在淳嘉的位子上，不會有一種心頭大石落下、從此可以高枕無憂的如釋重負感？
  尤其是，淳嘉如此戰戰兢兢，不是一天兩天。

  是從他登基起，一直這般小心翼翼。

  天子也是人，他難道不想緩口氣麽？關鍵是，這口氣緩下來之後，還能提的上去麽？

  當年紀氏想必也是如此，先是輔佐神宗辛辛苦苦、如履薄冰的成為從龍之臣，之後神宗承位大殺特殺，紀氏在側，豈能心安？他們肯定也是繼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伺候著神宗去了，挨到孝宗登基，這是他們的親外孫，但親外孫上台第一件事情，就是針對紀氏！

  最早跟孝宗放對時，想必紀氏也不敢托大。

  那時候神宗才去，余威尚在，孝宗縱然年輕，到底是神宗嫡子，正兒八經的新君，無可指摘，以臣欺君，心中豈能不慌？

  等到孝宗鬱鬱而終，淳嘉登基，紀氏想必也是如釋重負……熬死了一位史書稱道的能君，壓製了一位正子嫡孫的壯年天子，輪到一個遠支孤兒寡母上來的少年嗣子，他們還慌什麽？
  結果他們認為自己可以不慌了，卻沒到十年就涼了。

  “若是今上也跟紀氏一樣，認為從此往後再無憂慮……”雲風篁皺著眉，急速的思索著，“到時候，心下既懈怠，越發不會發現紀氏的安排！”

  是了，這應該才是細琺會迅速敗亡的緣故。

  因為紀氏余孽藏身韋紇的消息，盡管之前一直沒有鐵證，但皇城司究竟不是吃乾飯的，淳嘉也不蠢。

  天子心裡其實應該有著懷疑，之前沒察覺到這些安排，約莫更多是在考慮兩國交戰，沒聯想到后宮、儲君爭奪上來。

  紀氏余孽對淳嘉的手段，想必不會有什麽僥幸。

  所以他們不能讓細琺跟國朝長久的交手，那樣淳嘉必然不會忽略紀氏余孽，甚至會越來越重視他們……如此，紀氏余孽的安排，種種翻盤的後手，未必能夠繼續隱瞞得住！

  皇后也好，雲風篁也罷，都有著自己的私心，關鍵時刻，還是有可能會捏著鼻子認了三皇子登基的。

  唯獨淳嘉不可能。

  他親政之前膝下沒有任何子嗣，如今對外都說是庶人紀晟以及前貴妃鄭裳楚等等人所為，甚至連元後紀凌紫，也在懷疑之列。

  但雲風篁心裡清楚，也許這些人的確都有著嫌疑，可淳嘉自己也未必清白。

  那種情況下，他要是只有皇女也還罷了。

  但凡有了皇子，就有可能被去父留子，他怎麽敢有皇嗣？

  結果辛辛苦苦奮鬥了這許多年，最後還是要將帝位交給流著紀氏血脈的皇子……雲風篁設身處地的為淳嘉想一想，都覺得慪得慌！
  總之，現在這種韋紇迅速敗亡、讓淳嘉失去警惕心跟上進的方向的局面，對紀氏余孽來說，是最好的。

  皇帝環顧左右，再無大敵，從身心都松弛下去了，才不會發現紀氏的安排，三皇子也好，或者二皇子，才有登基的指望。

  不然的話，雲風篁敢保證，就是自己現在空口無憑，將這些揣測去跟淳嘉說了，淳嘉也會立刻出手，斷絕雙生皇子承位的任何可能。

  他甚至都不需要下毒手，只要找個絕嗣的遠支，將兩位皇子出繼出去，那麽往後諸皇子無論鬥得多激烈，但凡有一個活下來的，帝位，也跟紀氏血脈毫無關系了。

  ……問題是，雲風篁反覆斟酌之下，並不打算告訴淳嘉。

  至少現在不打算告訴淳嘉。

  原因有幾個：第一，她還希望三皇子幫晉王解決掉十皇子與十二皇子，雖然十皇子跟十二皇子看起來不是那種天賦異稟的主兒，晉王如今瞧著倒是還有幾分聰慧，但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例子多了去了，誰能保證孩子們長大之後，晉王一定可以堂堂正正的彈壓住諸多兄弟？第二，她是江曠的親生女兒，於情於理她都會很在乎江曠的生死，然而淳嘉卻未必。

  哪怕皇帝顧忌她的心情，吩咐底下人以江曠的性命為優先……

  問題是，皇帝手底下人當然以皇帝的利益為先。

  敢為君死的主兒又不是沒有！

  再加上當初謝蹇的例子……雲風篁擔心，一旦告密之後，淳嘉有著行動，被紀氏余孽察覺到，反而會害了江曠性命。

  第三則是，淳嘉在儲君這個問題上，松口太快了，以至於雲風篁至今都感覺有點兒不真實。

  以兩人迄今的情分，她不願意去猜測是不是淳嘉在試探自己，或者乾脆就是投下一個誘餌，但她總也要防著，哪一天天子又雙叒叕改變想法了呢？
  所以她不能將自己的底牌與軟肋徹底交出去。

  “往後盯著點兒二皇子三皇子罷。”雲風篁獨自思索良久，最終這樣吩咐陳兢，“還有，安排幾個人，要來歷清白，同咱們毫無關系的，提前打發去前頭伺候著。等以後，二皇子三皇子過去了，設法弄到他們身邊。記住，整個過程，都要同咱們毫無關系！是那種哪怕兩位皇子有個三長兩短，都跟咱們毫無關系的清白，明白嗎？”

  陳兢肅然：“奴婢遵命！”

  雲風篁眉宇微微松弛了點兒，頷首：“你去做罷。”

  她想過了，紀氏余孽的這番安排，一旦事成，固然聳人聽聞，但，也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那就是雙生皇子首先得活著。

  如果雙生皇子死了呢？
  甚至在儲君之位的爭奪剛剛開始的時候，就死了，那樣的話，紀氏余孽要怎麽辦？
  他們總不可能隨便扶持一個皇子出來登基罷？

  被扶持的皇子或者會很感激，但是沒有血脈的羈絆，卻憑什麽在承位之後，給予他們厚報，而不是對他們趕盡殺絕？
  皇家子弟，別管做尋常皇子的時候多守信多寬厚，上位之後，排除異己獨攬大權什麽的，那都是無師自通的本能。

  真到那時候，紀氏余孽若是沒有合適的皇子選擇……

  那雲風篁可以推薦自己的晉王給他們啊！
  自己跟紀氏也是很有淵源的，比如說她曾經就是元後紀凌紫的宮鬥先鋒，當初在元後的授意下，可是一度撕遍六宮！從這個方面來看，跟紀氏，四舍五入也是自己人了不是？

  既然是自己人，那流著紀氏血脈的皇子死了，自己母子來繼承紀氏余孽，啊呸，是紀氏余澤，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想到此處，雲風篁叫住陳兢，再次強調：“兩位皇子若是有事情，誰做的都可以，總之裡裡外外，都不許跟絢晴宮有任何關系！明白嗎？”

  不然就算場面上，也不好同紀氏余孽……啊呸，是余澤打交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