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時候朝廷收到戰報，細琺在定北軍的襄助下突襲了訶勒的母族。

  因為顧芳樹指揮得當，這次突襲非常完美，那個大部族毫無防備，被擄掠了大批糧草牲畜，甚至還抓到了訶勒的嫡親外祖母以及兩位年長的舅父。

  如訶勒這樣的人，自然不是區區幾位親眷能夠威脅得了的。

  但此舉卻波及到了其母族下一任頭人的人選問題，引起了訶勒手下一陣騷動。

  最終造成的結果就是細琺與訶勒再次決戰，訶勒兵敗後，朝草原深處撤退。

  朝廷關於要不要讓定北軍幫忙追剿進行了小小的爭議，從戰略上考慮，國朝的目的是消耗韋紇，無論細琺還是訶勒，太快敗亡對國朝來說都不是什麽好事，最好就是拉鋸戰，長年累月不停歇的那種，故此有人認為訶勒已經連續兩次大敗，草原上的部族又沒多少忠心可言。

  如果定北軍繼續配合細琺追殺下去，不定訶勒麾下就會作鳥獸散，如此細琺前前後後也才花了兩年不到的時間就乾掉了心腹大敵，頂著為父報仇的旗號登基為汗……這不是下一個國朝勁敵麽？

  而且從實際上考慮，如今糧草轉運已經十分辛苦，再深入草原的話就更難弄了。

  所以朝廷這邊傾向於不幫。

  然而就在此時，皇城司密報，訶勒逃竄的方向，有著礦藏的痕跡，疑似金礦。

  君臣沒怎麽爭論就達成了一致的看法：這金礦，與我國朝有緣。

  淳嘉為此連著小半個月沒有踏入后宮一步，這麽大的消息當然不可能宣揚的人盡皆知，尤其作為中央大國圖謀鄰國礦藏這種事情是肯定不好對外講說的，后宮不明所以，還以為戰事不順，一時間都有些七上八下的。

  皇后為此專門召了雲風篁到延福宮，話裡話外的暗示她找借口去皇帝跟前打聽下，戰況到底怎麽樣了？隨軍出塞的諸家子弟，目前表現如何？功勞什麽的且不提，就說有沒有做錯事兒，讓皇帝勃然大怒的？

  雲風篁心裡也是記掛，這日就專門提了食盒打著探望的旗號去了太初宮，然而在宮門口就被攔住了，親自趕過來的雁引一個勁的賠笑，隻說皇帝忙於國事不好被打擾，請貴妃娘娘原宥。

  至於後妃們想知道的事兒，他都無可奉告。

  這讓雲風篁頗為沒臉，皇后等妃嬪就更擔心了。

  唯恐自家父兄做錯了事情，導致戰局不利之類，琢磨著是不是皇帝要翻臉算帳？

  畢竟淳嘉也是有前科的。

  整個后宮一下子安靜的不得了，人人心裡都沉甸甸的，誰也沒心思搞事情。

  這年的仲夏，婉妃跟宣昭儀前後腳生產，婉妃生了位皇女，宣昭儀倒是得了位皇子。

  兩人生產都沒什麽波瀾，雖然時間長了點，折騰了點，但總體還是太太平平的。

  皇后跟雲風篁按著規矩給了賞賜，意思意思的去看望了一回，也就不放在心上。

  後來淳嘉忙過這一段，開始重新到后宮了，皇后才同他提了句：“宣昭儀入宮也有些年了，同時進宮的大抵封了妃，甚至有做四妃的，她還是昭儀，未免低了點，洛家臉上也不好看。如今既然生下皇子，不如給她位份也提一提？”

  淳嘉隨口說道：“婉妃也生了皇女，難道婉妃位份也要動？”

  皇后道：“婉妃就不必了，賞賜些東西也就是了。本來妃位上頭是四妃，且不說如今四妃滿著，就算沒滿，那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夠做四妃的。這個道理，孟氏出身大族，豈能不懂？”

  “那皇后看著辦吧。”淳嘉不是很在意，“后宮之事，你做主就好。”

  他是真的讓皇后看著辦，連洛寒衣晉妃位的封號都是皇后擬的，定為靖妃。

  洛寒衣聞訊自然是歡喜非常，但高興了會兒又想到，她當年才進宮的時候，就是妃位……

  折騰了數年，靠著生子的功勞，最後還是個妃位，這……

  也真的是很悲傷了。

  她還一點兒失落都不敢表露出來，這不僅僅是怕被認為怨懟淳嘉，也是因為這段時間，皇帝跟雲風篁的心情都很不好。

  昭慶公主經過諸多太醫的診斷，以及這些日子的恢復，已經確認會落下殘疾了。

  在淳嘉的咆哮跟逼迫下，最擅長跌打外傷的數名太醫，也隻敢保證，盡可能減弱公主的傷勢。

  但想跟完好無損的時候一樣活蹦亂跳那不可能。

  就算是尋常走路，也肯定會有痕跡。

  這位淳嘉目前所有孩子裡最漂亮最得他心意的金枝玉葉，最好的結果就是一瘸一瘸的。

  而且陰雨天裡怕還要忍受酸痛之苦。

  雲風篁聽到這消息後當場嗚咽出聲，當天就病倒了。

  淳嘉既心疼貴妃，又心疼女兒，偏偏“罪魁禍首”的雲卿縵已經沒了，秦王作為受害者，又是僅次於昭慶的愛子，還那麽年幼，他到底還有點兒理智在，沒朝秦王發作，可其他人這兩日已經被呵斥責罰了不知道多少。

  這位天子向來好伺候，只要不是故意的，些許謬誤他也不計較。

  還是頭一次這樣暴躁。

  當然大家都理解，畢竟絢晴宮在淳嘉心目中的地位，前朝后宮都清楚。

  尤其殘疾的還是好好兒的皇長女。

  以至於太皇太后都專門召了淳嘉到跟前安慰：“只是落了點兒殘疾，孩子還在，怕什麽呢？她是你的親生骨肉，國朝公主，難道將來誰還敢為這麽點兒事情，叫她不痛快？再說你還有其他皇女，以後還會有更多的皇嗣……當爹的心疼孩子是人之常情，卻也不必這般耿耿於懷。到底你是天子，還有更多的人與事需要你做主，太過兒女情長，卻也不妥。”

  這番話說的也還在理，是個嫡皇祖母的樣子。

  淳嘉所以客客氣氣的領受了，說一定遵從皇祖母的吩咐。

  只是沒想到太皇太后跟著又說道，“再者你疼昭慶，無非因為她是記在貴妃膝下的皇女。可她也不是貴妃親生的。哀家聽太醫說，貴妃的身子骨兒這兩年好了很多，再過個一年半載的，興許就能夠親自給你生兒育女了，憑貴妃的姿容聰慧，想必皇嗣也一定深得你心。”

  “……”淳嘉怔忪了下才微笑道，“那就借皇祖母吉言了。”

  出了慶慈宮他就匆匆趕到浣花殿，詢問雲風篁此事。

  雲風篁還在稱病，花容慘淡的見了他，聞言十分詫異，想了一想才道：“之前因為皇后娘娘給壽寧侯夫人派太醫的緣故，太皇太后給妾身幾個都也派太醫診斷了一番，當時隻說了妾身一切康健，卻沒講其他……難道當時太醫沒把話說全麽？”

  雖然說她如今的帝寵跟地位，太醫院的太醫已經可以隨便使喚了，但因為關系重大，到底還是揀可信的自己人才用的。

  譬如隗士篤那種太皇太后跟前的老人，醫術雖然精湛，雲風篁卻敬謝不敏。

  然後由於後來居上的緣故，太醫又不是三五年就可以換一批利索的新人上來，所以雲風篁這兒用著的太醫相對來說比較年輕，醫術同經驗比起老太醫來自然也要弱上一籌。

  當然她也不是什麽積年的病患，平常也夠用了。

  此刻就想到那天太皇太后派過來的太醫卻是慶慈宮慣用的老太醫，仿佛醫術不在隗士篤之下的，心頭一突，低聲說道，“難道？”

  淳嘉也很激動，沉聲道：“你也調養好些年了，朕當時就說，你還年輕，未必沒有指望的……皇祖母雖然跟咱們不是一條心，但這麽大的事情她沒必要撒謊。這樣，朕現在就召人過來，再給你把把脈。”

  雲風篁臉色微微蒼白，有些心神不寧的笑了笑：“要不還是算了？就順其自然，不然的話……”

  暗忖她應該是擔心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淳嘉握著她的手，柔聲道：“反正這些年來咱們也過來了，如今叫太醫看看，若是平時吃的方子需要調整，豈不是好？就算皇祖母只是隨口說說，咱們現在這樣不好嗎？”

  雲風篁其實對於能不能生沒有很執念，她此刻一壁兒做出糾結之色，一壁兒倒是在飛快的盤算，如果一年半載之後當真能夠懷孕生產，利弊如何？

  就她現在的位份，以及在淳嘉心目中的地位，已經不需要擔心懷孕期間不好侍寢會因此失寵了。

  倒是生產的難關比較難弄，這不是權勢帝寵能夠庇護得了的。

  像溫徽賢妃，精心將養，也沒誰害她，但就趕上難產了。

  前朝許多盛寵的後妃也都栽在了這一關上面。

  說實話，看了淳嘉之後，雲風篁還真想要個親生骨肉，但讓她為了親生骨肉舍棄自己的性命她是不願意的。

  可能孩子落地之後，養了多年，感情深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她也會跟一些親娘一樣，為了孩子不惜一切。但目前麽，一個還沒影子的孩子，指望她掏心掏肺那是想多了。

  此外，這會兒生產有一點好，就是皇后膝下的十皇子跟十二皇子，年紀還小。

  如果雲風篁明後年生下親子，同這兩位皇子的年紀差距就不是很大。

  將來想謀取東宮之位，也不至於將指望全押在淳嘉長壽，熬老壯年時候生的皇子後偏愛幼子上面。

  這麽盤算下來，雲風篁心裡定了定，低聲答應了淳嘉的建議，末了又抹著眼淚：“妾身這樣的，經過多年調養都能夠好起來，那昭慶一定還有指望的，對嗎？”

  淳嘉憐惜道：“來日方長，昭慶一定會沒事的。”

  他覺得貴妃這兩年越發的刀子嘴豆腐心了，畢竟是從封妃未久就開始為子嗣後悔莫及的，結果這會兒聽了這麽一個消息，竟然還惦記著養女，可見貴妃是真的對皇嗣們上心。

  雲風篁看著他全然信任憐愛的目光，有點兒心虛，但更多的是慶幸。

  還好本宮鍋甩的快。

  不然這會兒自己過些日子就能生的消息傳出來，不定會被認為早就知道了此事，所以對收養的皇嗣們不上心了。

  甚至更惡毒點的揣測，就是懷疑她怕昭慶跟秦王太得皇帝喜愛，以後會擋了親生骨肉的路，故此下毒手剪除他們。

  ……貴妃還能生的消息總算讓淳嘉心情好了點。

  但六宮的心情就好不起來了。

  特別是皇后。

  “秦王連她名下的嗣子都不是，她尚且教著那樣掐尖好強。”顧箴雙眉緊鎖，沉聲說道，“這要是有了親生骨肉，她能不覬覦那個位子？！”

  左右神情凝重，就雲風篁那脾性，說她沒惦記過慶慈宮誰都不信。

  而且誠然如皇后所言，秦王跟昭慶跟雲風篁沒有血緣，她還要攛掇著倆孩子到處出風頭，彈壓其他皇嗣呢，倘若有了親生子，真的不能想象她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偏生淳嘉偏愛貴妃，多有縱容。

  這讓皇后一點兒底氣都沒有。

  如果在之前，她還能靠著定北軍，跟身為昭武伯的父親，有著一定的安全感。

  但在定北軍被皇帝大規模摻沙子、昭武伯犯錯後，她連自己能不能在後位上一直坐下去都充滿了惴惴。

  “娘娘，也只是說可能，而且還是一年半載後，到時候能生是能生，可也不是說就立刻能夠懷上的。”左右琢磨半晌，只能先安慰心浮氣躁的皇后，“再說了，貴妃之前不能生是著了暗手，就算調養好了，也一定有著影響。到時候生下來的，未必是皇子不說，就算是皇子，恐怕也會有著種種不足。誰知道能不能養大？”

  皇后咬著唇，片刻後忽然冷冷說道：“紀氏真正無用！當時他們也不喜貴妃，有三屍蟲那樣的手段，卻為何不給貴妃用上？！”

  左右有些駭然，但旋即反應過來，為難道：“咱們跟紀氏沒什麽瓜葛，三屍蟲的手段，卻並不了解。而且，三屍蟲的事兒鬧出來後，六宮如今都十分警惕。尤其絢晴宮，早在不知道這事兒時，就防備著不許狸貓近身。這？”

  顧箴緩緩道：“聽說前些日子，皇城司還在追殺紀氏余孽？傳話回去，讓祖父留意點兒，看能不能同他們問一問。本宮從未虧待過三皇子，一向將他視若己出。以後，也不是不能連二皇子一起照拂了。但，一旦貴妃得勢，本宮固然落不得好，三皇子與二皇子將來會如何，可就不好說了！”

  所以，紀氏余孽但凡對紀氏血脈還有點兒憐惜，也該竭盡所能，為她阻止雲風篁生下皇嗣，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