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閉嘴!!!”見狀,原本就在為淳嘉忐忑的袁太后驟然暴怒起來,低喝道,“哭什麽哭!你父皇還在浴血奮戰,你好好兒的在後頭跟著哀家這些人,你怕什麽?!你多少兄弟姊妹,這會兒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呢!你有什麽資格哭!”
曲太后本來也打算讓十二皇子噤聲的,但袁太后這麽說了,她倒是將孩子給抱起來,輕聲哄著,淡淡說道:“他才多大?哪裡知道那許多。乍離了一直照顧他的人,能不惶恐麽?你看小七,就很安穩。”
“這般時候哀家不想多事。”袁太后面無表情道,“你非要趁勢挑撥離間的話,也別怪哀家不客氣!”
曲太后聞言臉色變了變,竟然就不作聲了。
雲風篁摟著七皇子權當沒聽見兩位太后的爭執,心裡卻默默的罵了聲“廢物”。
這聖母皇太后莫不是隱忍習慣了,還是被彈壓的麻木了?
明明之前小動作也不少,可是正面相懟,總是這麽的不能打。
實在叫人看著氣悶。
又後悔,剛剛還是頭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情,考慮不周。
她都帶上本來不在淳嘉力保名單裡的七皇子了,幹什麽不再多做一點,比如讓皇后顧箴也一起來島上?
到時候跟曲太后一搭一唱的配合下,沒準顧箴一個衝動將袁太后給怎麽了呢?
這麽好的機會竟然就錯過了!
真是後悔的沒法說。
……黎明前的黑夜似乎無比的漫長,但晨光到底還是來了。
天蒙蒙亮的時候,前朝的喊殺聲漸漸低沉下去。
只是一行人並不能放松,因為不清楚贏的是哪一方。
直到個把時辰後,動靜漸漸平息下去,才稍微松口氣。
畢竟若是叛軍勝利的話,宮闈之中不可能這樣平靜,只會越發的沸反盈天。
但她們還是不能完全的松懈,主要是,不知道淳嘉怎麽樣了?
如果叛軍涼了,但淳嘉受了重傷的話,她們這些依附淳嘉才富貴的人,處境恐怕也是要堪憂的。
畢竟淳嘉的子嗣都太小了,根本撐不起來一個皇朝。
就算太后臨朝攝政……
說句不好聽的話,袁太后跟曲太后也好,雲風篁也罷,都沒這個能耐。
她們的精明只在勾心鬥角上,治國理政……真的不行,至少目前,不行。
到時候還不知道便宜了哪幾個權臣。
“陛下平安無事!”她們沉默的等待著,日上三竿的時候,才有一艘小舟靠近,來人是宮人們熟悉的一位禦前侍衛,帶著淳嘉的手令證明身份。
知道島上的人最在意什麽,一上來就開口告訴,“叛軍賊首已然伏誅,余者倉皇而散。陛下擔心昨晚混亂之中有人潛入宮闈,故此請兩位太后娘娘、貴妃娘娘還有殿下們在此稍候,待皇城司徹查宮城,肅清余黨之後,陛下將親自前來,迎諸位還宮。”
“皇兒無事就好。”一行人都長松口氣,心頭大石落下。
只要淳嘉好好的,其他都無妨了。
袁太后當即說道:“皇兒如今定然十分忙碌,讓他不必記掛我等!待會兒若是宮城徹查結束,哀家這些人自行登船離開就是!左右都在宮中,何必事事勞動我兒!”
侍衛恭敬道:“臣定然將話帶到!”
見她們沒旁的話要說,又看了眼雲風篁牽在身邊的七皇子,也就告退而去。
這下子小蓬萊的氣氛一下子就松弛了下來。
袁太后再看哭哭啼啼的十皇子跟十二皇子,也沒那麽厭煩了,還讓身邊的宮人去外頭折了枝條,編了些有趣的樣子給他們把玩:“行了行了別擺這臉色了,等會兒你們就能回去……真真是小孩子不懂事!”
雲風篁則抱著七皇子輕聲哄:“沒事兒了啊小七,你還困麽?困的話靠著母妃再睡會,興許醒了咱們就回去宮裡了。”
小蓬萊上逐漸恢復如常,前朝,太初宮中,卻兀自刀戟林立,戒備森嚴!
淳嘉尚未解甲,甲胄上鮮血淋漓,許多地方已經凝固成了褐色。
年輕天子才從戰場下來,勃發的殺意還沒完全收斂,顧盼之間雙眸炯炯,似出鞘的利劍,懾人魂魄。
匆匆趕到的群臣隻稍微一望,就下意識的低頭俯首,叩拜在地,口稱有罪。
“說說看罷,這些人是怎麽混進帝京的?”淳嘉淡淡掃了他們一眼,沒理會,隻點了跪的位置靠前些的一名臣子,緩聲問。
他語氣不算激烈,神情也很隨意,被點名的孫聿卻身子一晃,險些整個趴下去,顫聲道:“回稟陛下!臣剛剛審了幾名賊首,道是……道是他們假稱定北軍麾下,前不久訶勒再次偷襲定北軍得手,高門貴子死散眾多,為其冒充失散在外的高門子弟,攜帶部分金沙倉促返回帝京……因著印綬齊全,且偽裝之人對帝京高門了如指掌,沿途官吏,包括帝京守城的禁軍,都未察覺端倪!”
皇帝冷笑了一聲。
跪了一地的臣子們愈發大氣也不敢出。
寂靜之中,顧老太爺顫巍巍的膝行出列,朝淳嘉磕頭請罪:“是臣子之過,給了叛軍可趁之機!然陛下明鑒,臣子雖然愚鈍,卻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他意!此事,臣子與臣合家上下,都一無所知啊陛下!”
他邊說邊下意識的去看附近顧家的盟友們。
但這些人都躲開了他的注視。
沒辦法,現在雖然還不知道事情是怎麽回事,但衝著孫聿的話,顧家真的很難脫開乾系。
你說只是冒充定北軍中因著偷襲與大軍失散、押送同樣被衝散的金沙倉促返回帝京的高門子弟,那還能說定北軍跟顧芳樹被栽贓了。
可是連印綬都有……
就算這些印綬是假的,可是連沿途官吏都被騙過,這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這事兒,往輕了說,是顧芳樹禦下不嚴,印綬樣式流傳在外,以至於驚擾聖駕、震動宮闈,這罪名就不小了;往重了說,顧芳樹,有著串通甚至煽動叛軍,逼宮犯上的嫌疑!
如果淳嘉緊抓著不放的話,顧氏滿門抄斬,都不帶冤枉的。
畢竟多年戍邊再怎麽勞苦功高,又怎能抵消謀逆之罪?
“……”帝座上的天子沉默著。
顧老太爺心中越發焦灼絕望,拚命叩首,額頭逐漸鮮血淋漓:“求陛下明察秋毫!求陛下明察秋毫!!!”
他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皇帝沒有順勢鏟除顧氏的心思。
不然,在帝京的顧氏合家固然毫無還手之力,遠在草原上的顧芳樹,也未必能夠說服所有的部下同他一起反叛。
畢竟國朝上下的人心,終究還是向著公襄氏的。
當年紀氏攝政三朝都沒能讓天下歸心,何況始終沒有踏入過頂級權臣行列的顧家?
尤其是,顧老太爺心裡清楚,自家沒有反叛的想法,平素裡當然也不會給心腹洗腦讓他們隻知顧氏而不知天子。
恰恰相反的是,定北軍上上下下都期盼著明君在位,中興國朝。
而淳嘉從親政以來,一直很受他們認可。
顧家根本沒有足夠的籌碼從這件事情裡頭解脫出來。
“皇后賢良淑德,顧氏忠心為國。此事,與顧氏無關。”良久,一些年老體衰的臣子都跪的搖搖欲墜,淳嘉終於長考畢,緩緩開口,第一句,就讓顧老太爺快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禁不住膝行上前,老淚縱橫:“臣叩謝陛下隆恩!!!”
淳嘉淡淡道:“此事就交與顧氏徹查到底。”
顧老太爺求之不得,他何嘗不想知道是誰在將自家往死裡坑:“臣遵命!”
三言兩語將顧氏摘出去,這讓諸臣都松了口氣,要知道,就是前朝孝宗時候,朝野皆知天子跟外家隔閡重重,曾數次當眾發生激烈衝突……這樣的情況,孝宗年間,也從來沒有發生過宮變之事!
國朝最近的宮變,已經是神宗登基前夕的事情了。
隔了幾十年才有的變故,再加上淳嘉年輕氣盛,又是個能夠下狠手的主兒。
臣子們真怕他受驚之後盛怒之下,不問青紅皂白,殺個人頭滾滾!
如今見他竟然對顧氏輕拿輕放,哪怕可能是考慮顧芳樹帶兵在外,舍不得那部分精銳的定北軍,以及軍中殘存的高門貴子,這份冷靜跟權衡,也讓他們感到心安。
結果才放松了點呢,就聽天子繼續問道:“驃騎大將軍何在?”
武將行列之首的鄭具心頭一沉,膝行出列:“臣在,臣知罪!”
“叛軍長驅直入帝京乃是假稱高門貴子,沿途官吏不敢阻攔,尚且情有可原。”淳嘉眯起眼,淡淡看著他,“但……昨晚叛軍混入城中之後,為何禁軍沒有隻字片語的稟告?”
鄭具滿頭大汗,帝京的安危都是禁軍負責,城門士族亦然。
像叛軍偽裝的隊伍,出入城門都需要驗看身份文書、印綬等物。
按說,涉及定北軍與韋紇,還有金沙,這消息合該立刻稟告皇帝才是。
但禁軍卻沒這麽做……
其實這是有緣故的,就跟沿途官吏也沒有就這麽一支“殘軍”稟告天子一樣。
因為他們之中不乏高門貴子。
本來打算出去撈功的膏粱子弟們,卻因著種種緣故潰敗下來,按說應該立刻找顧芳樹匯合才是。可他們捎了幾輛號稱裝著金沙的馬車,這種情況下,甩開主帥直奔帝京的理由也就有了:利用這幾車金沙做文章,請家中父兄幫忙運作,謀取一份功勞。
不然的話,金沙到了主帥手裡,還有他們什麽事兒?就算看在他們出身的份上,顧芳樹不至於全部吞了他們的功勞,估計也就三瓜兩棗的打發下。
所以沿途官吏以及禁軍都沒有提前稟告給淳嘉,因為得給高門為子弟謀劃運作的時間。
假如這些人是真的,其實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畢竟是官場慣例,互相行個方便。
鄭具作為宦官,又非淳嘉提拔上來的嫡系,在皇帝親政之後就越發的乖順,但到底擔心自己閹人的身份,有朝一日被彈劾起來,說不清楚。何況他也不是全然無辜,他的義子鄭鳳棾,可沒少惹是生非!
這般時候,自然不會貿然得罪高門。
尤其歐陽燕然、殷衢、雲釗這些人都很受皇帝信任倚重。
鄭具樂得賣個好……誰知道會趕上這種事情?!
一時間鄭具後悔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既恨底下人眼拙,沒能辨認出假冒者;又恨自己糊塗,既然一早決定向皇帝投誠,卻何必不做個孤臣,一門心思跟著皇帝走,不理會其他的人與事?!
說到底是他對自己的宦官身份不自信,總擔心不跟外臣們來往的話,一旦皇帝不要他了,他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總想著跟群臣搞好一點關系,那麽到時候好歹有人會幫忙說兩句好話。
現在好了,沿途官吏不敢攔著自承高門貴子的隊伍經過,禁軍呢?
禁軍對他們進城的消息無動於衷,沒有稟告禦前不說,甚至昨晚的衝突,是發生在哪裡?宮門口!
按照規矩,帝京入夜之後有著宵禁,如果禁軍負責,那麽這些人在離開住處的時候,就會被發現問題,哪裡有機會聚集起來靠近宮門?!
禁軍的失職,無可推諉!
鄭具連求皇帝明察秋毫的話都沒得講!
他只能指望淳嘉念及舊情,從輕發落自己。
但淳嘉剛剛已經放了顧氏一馬,展示了自己在危機之後的冷靜與寬容,並不打算給予鄭氏同樣的待遇。
皇帝淡淡道:“著六部與大理寺共議驃騎大將軍之罪!”
他說的是“罪”而非“過”,可見沒有高拿輕放的意思。
而且六部與大理寺共議……
顯然是要將事情鬧大,堂堂正正的定下禁軍的過錯了。
本來宦官當權,就易受挑剔與攻訐,皇帝此舉,可以說是不給任何庇護跟偏袒的態度,那麽自己這一派的下場,可想而知!
鄭具一時間幾乎暈死過去!
淳嘉自然不會理會他,禁軍何其重要,別說這回發生了宮變之事,鄭具罪有應得。
就算沒有宮變,他騰出手來,遲早也會將鄭具換掉的。
不但鄭具,可以說,整個禁軍,他都會徹底的清洗一遍,確保其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裡。
否則再有類似的事情,甚至直接是禁軍嘩變怎麽辦?
……群臣從半夜裡陸陸續續接到消息,有人觀望,有人披掛之後帶著家丁趕往宮門口護駕……總之他們聚攏在太初宮覲見的時候是天色初明,等散朝的時候,已然日上三竿。
而這場倉促召開的朝會的結果,也迅速四散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