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梨滿已經快瘋了！！！

  她是顧氏旁支之女，自小不受重視。

  進宮之後又一直被兩個族姐欺凌，忍辱負重的日子，在十二皇子落地後都沒有什麽改變。

  她也不敢反抗。

  主要是擔心得罪了主支的姐姐們，萬一她們說動皇后去母留子，那她……

  她想活。

  索性十二皇子三歲了，顧梨滿尋思著自己既然還活著，那麽皇后應該暫時不想弄死她，她試著反抗，發現皇后果然沒有繼續拉偏架，總算開始感受到一些身為皇子生母的優待。

  但誰想到顧蘇會下這樣的毒手？！

  她躺在病榻上的時候，皇后跟前的宮女來過，跟她承諾會給她封妃，如果她以後再生下孩子，就可以自己撫養了……當時她冷笑著問：“妾身這個樣子，陛下還會再給妾身一個孩子？！”

  宮女沉默了下，道：“往後若是有宮嬪生子，娘娘會給您爭取的。再說了，十二皇子雖然不在您跟前長大，知道他跟著皇后娘娘只會更好，您作為生母，難道還有什麽遺憾的嗎？”

  她當然遺憾了，在顧梨滿看來，她的兒子不能做太子也沒什麽，就算只是皇子，只要平安長大，日後也能力保她一個王太妃不是麽？
  以她的出身這個結果她就滿足了。

  反正她也沒指望過自己能夠成為皇太后。

  可她說了不算。

  沒有顧家她連進宮的機會都沒有，所以她的孩子生下來之後要怎麽安排，她的將來要如何，也輪不到她說了算。

  就算再不甘心，宮女給出封妃的承諾，以及暗示會從重處置顧蘇，顧梨滿發泄了一番，也只能認命。

  誰知道這才過去半個晚上，她被從病榻上強行拉起來拖去了春慵宮，從頭到尾，都是太后、皇后跟貴妃發話，她被壓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明明是受害者，明明是十二皇子的生身之母，可高高在上的那三位，連個眼神都沒給她。

  倒是顧蘇這個罪魁禍首，竟然還得了個回話的機會，竟然因為回話讓太后貴妃滿意，當場被冊了睦妃！

  甚至連她劃傷顧梨滿的事情，也被太后貴妃給遺忘了。

  至於說皇后……顧箴當時已經瀕臨崩潰，隨時可能暴起跟太后貴妃拚個你死我活，她全力以赴壓住情緒都來不及，哪裡有功夫管的上顧梨滿？
  她就這麽被粗暴的拖過去，再被隨意的送回來。

  像貨物，而且是不那麽重要的貨物，拉出去展覽，說是展覽，其實不過是布景，無關緊要，有她沒她都無所謂。

  “你都看到了，是太后娘娘跟貴妃娘娘故意使壞，娘娘也沒法子。”雖然回宮之後，皇后那邊還是來了人安撫了一番，說道，“算了，你專心養傷吧，等傷好之後，娘娘再給你想法子。這眼接骨上卻不適合提你封妃的事兒，不然太后娘娘跟貴妃娘娘一準會反對。”

  頓了頓又道，“你也不必羨慕睦妃。明眼人都知道，太后是故意的，就是為了落顧家的臉面。等太后興致過去，睦妃的死活誰會理會？睦妃也是個糊塗的，她以為投靠太后能得好嗎？太后怎麽可能信任她一個顧氏女！就算信任，可太后自己又不是沒侄女，做什麽要提攜一個外人！”

  最後得出結論，“娘娘知道貴人如今心緒不佳，可是沒辦法，這宮裡就是這樣……索性貴人有十二皇子在娘娘膝下，慢慢兒熬，總有雲破天開的那一日的。”

  但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夠等到那一日？
  顧梨滿如今就在兩種想法之中徘徊：第一種是不去想那麽多，設法找到顧蘇跟她同歸於盡！第二種就是聽皇后的，忍，忍到自己的親生骨肉當家，到時候就不用過這樣處處忍辱負重的日子了！
  可是……

  她想到了曲太后，這位太后是淳嘉的親娘，也是一路隱忍過來的。

  曲太后如今過的不忍辱負重嗎？
  因為進宮時間短，位份又低，也沒什麽帝寵，顧梨滿對曲太后跟袁太后之間的瓜葛，了解的不多，可是之前昆澤郡主進宮探望被袁太后截胡的事兒她也聽說過。

  可見即使兒子做了皇帝，親娘也不一定就能夠隨心所欲。

  仍舊有人在她頭上。

  現在是很多很多人，以後也會有顧箴。

  她想到顧箴的時候帳子忽然被粗暴的一把扯開，一個眼生的宮人出現在腳踏上。

  顧梨滿有傷在身，見狀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下一刻，她就被捂住嘴，朝外拖去！
  ……次日小顧貴人投井的事兒傳遍六宮，大部分人都不覺得意外：“換了誰受了她那樣的委屈受得住？也是個苦命人。”

  “也是自己承擔不住福氣罷，都有皇子了，而且皇子還養在皇后娘娘跟前，前程遠大著呢，換了我，說什麽也要忍下去，等到皇子長大當家才是！”

  “人家是顧氏女，再是旁支不受重視的女兒，好歹也是錦衣玉食養大的，氣性可不是大？是你能比的？你自己講的，進宮前飽飯都沒吃過兩頓。”

  “可她現在死了有什麽用呢？太后娘娘才親自做主冊封了睦妃，難道皇后娘娘會因為小顧貴人的死，拿太后娘娘、睦妃娘娘怎麽樣？”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情，顧箴在春慵宮裡當面對質的時候沒鬥過太后跟貴妃聯手，更別說眼下了。

  而且皇后對於顧梨滿的死，其實沒有外人想的那樣激動。

  她也不是不憤怒的，但這種憤怒主要針對別人將手伸到紺桃宮裡，倒不是為了顧梨滿的死。

  畢竟顧梨滿的死是符合她利益的。

  往後她可以全心全意為十二皇子爭取了，不需要擔心冒出一個聖母皇太后來跟她爭。

  也不需要擔心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轉過頭來就跟生母抱頭痛哭，覺得生母怎麽怎麽委屈了。

  簡直長松口氣。

  皇后甚至心情好轉了不少。

  她不知道的是，春慵宮的袁太后心情也不錯：“沒落下痕跡罷？”

  “當然沒有。”蘸柳柔聲稟告道，“皇后回去之後大發雷霆，連派人去紺桃宮安撫那小顧貴人，都是近侍擅自做主幫忙善後……總之中宮兵荒馬亂的，能派人去問一聲就不錯了，這眼接骨上沒人顧得上。咱們的人將她扔進井裡，看著人沒了氣，又轉回去作了痕跡，皇后那邊一準發現不了。”

  “那就好。”袁太后微微冷笑，“這是哀家當年想做卻被老太妃攔著沒能做成的事兒，如今幫皇后一把，皇后不要太感激哀家才是！”

  現在大家都當顧梨滿是自殺的，但將來十二皇子長大後麽……

  總有一天，他會知道，他的生母，是他養母為了獨佔他，設計害死的。

  到時候，甚至顧梨滿的受傷，睦妃的冊封，誰知道始作俑者，是其他人，還是心心念念希望皇子生母早日魂歸地府的皇后呢？
  袁太后思索著，緩聲道，“老十的生母，也尋機安排一下罷。”

  皇后膝下三個嫡子，楚王跟十二皇子的生母都涼了，十皇子也該整整齊齊不是？

  不然的話，將來怎麽能夠讓仨皇子相信，他們的生母都是皇后乾掉的呢？

  偌大宮闈還有誰有這個必要，不讓皇子們的生母活下去？

  蘸柳對此並無異議，只是提醒道：“皇后娘娘雖然不算聰慧，但顧老太爺卻不糊塗……婢子覺得，左右十皇子跟十二皇子年紀還小，平氏可以等明後年再下手，免得時間間隔太近，引起顧氏的懷疑。到時候提醒了皇后，就算她查不出真相，可她也不需要真相，只要將來能夠給皇子們交代就成。”

  比如說臨時找個替罪羊之類。

  畢竟皇后才是親自撫養嫡皇子們的人。

  這份感情再加上一定的證據，也不是太后這邊留下來的“皇后謀害皇子生母”就能夠動搖母子之間的感情的。

  袁太后微微頷首：“你看著安排。”

  她們這兒怡然自得的時候，雲風篁正吩咐陳兢：“著人告訴顧芍，眼下是她唯一的翻身的機會。她要是錯過了，以後必然只能湮滅於宮闈！”

  陳兢請示道：“娘娘是說？”

  “顧梨滿之死。”雲風篁意味深長的笑了笑，“皇后是個傻的，明知道顧梨滿死了還風平浪靜……這不是等著十二皇子長大之後懷疑她是什麽？”

  這要是換了雲風篁，她肯定立馬跑紺桃宮去哭自己姐妹，完了抬著屍身去跟太后、跟貴妃、跟睦妃甚至跟淳嘉要個公道！
  至於說這麽鬧肯定鬧不出什麽結果，沒準還要落一番呵斥責罰，那沒關系。

  反正淳嘉不可能因此廢了她的後位，這就夠了。

  這也不是為了要個結果，就是為了給長大後的十二皇子做交代的！

  如此一鬧，將來十二皇子知道生母后，做養母的就能夠理直氣壯拉著他哭訴自己當年不得寵的時候，是怎麽想保住顧梨滿卻有心無力，完了正好將十二皇子的仇恨引到其他人頭上，而不是懷疑自己這養母殺母奪子。

  像顧箴，雲風篁不用打聽都知道皇后什麽想法。

  之前在春慵宮，被太后跟貴妃聯手碾壓太狠，覺得顧蘇都能當場封妃，為了顧梨滿去鬧也沒結果，平白折騰一番，還得受氣，劃不來……再說了，顧梨滿死了，對皇后來說也是個好消息。

  中宮如今恐怕還在舔舐傷口，無暇多思。

  “但伺候中宮的人未必個個糊塗，再加上宮外的顧氏沒準也要指點一二。”雲風篁說道，“讓顧芍趕緊去提醒皇后，如此皇后為了有個幫手也會拉她一把。”

  這樣她在皇后身邊有個能用之人，接下來的事情也能方便很多。

  至於顧芍不同意，甚至反過來去稟告皇后，雲風篁一點兒都不擔心這種情況。

  “讓這位顧才人好好兒想想，她如今的忠心對皇后來說意味著什麽？頂多一時感動罷了！過後，也就忘了。而皇后真正需要的是什麽？是一個機敏聰慧，能夠給她出謀劃策、助她彈壓六宮乃至於反過來壓製慈母皇太后的智囊！她一下子出賣了咱們，皇后反正不能拿咱們怎麽樣，也不可能時時刻刻護著她，回頭咱們要料理她一個小才人，多得是法子！”

  “要是她聽話懂事，本宮保她一個妃位！而且日後就算她膝下無嗣，也能為她過繼嗣子，不至於將來被送去行宮等死……就算她是皇后的親堂妹，皇后有這魄力跟能力？這種事兒，本宮的許諾，是皇后的承諾能比的？皇后連個妃位都不能給她們爭取！本宮可是連續抬舉了兩個寒門良家子為妃了！”

  “而且本宮對自己人如何，只看秦王跟昭慶的生母如今如何可知！”

  她當初決定留下趙氏跟伊氏，也是為了這種時候當牌坊的。

  陳兢躬身：“娘娘英明，奴婢這就去辦！”

  顧芍答應的比主仆想象的還要爽快。

  原因是紺桃宮本來是皇后撥給三姐妹住的，就沒其他什麽人。三姐妹從進宮那天在一起，同其他妃嬪也不熟。

  如今顧蘇封妃搬出去單獨住，顧梨滿身故，偏生死掉的那口井還就在顧芍隔壁。

  顧芍跟這族妹關系又不好，她這兩日簡直寢食難安，都已經不考慮什麽封妃什麽子嗣的問題了，她只求趕緊搬出去，離開這個總覺得下一刻就要鬧鬼的地方。

  為此她不但去了皇后跟前提醒顧梨滿之死皇后不能悄沒聲息這話，而且還自由發揮，表示：“這事兒可能真的有內情，那天晚上妾身本來翻來覆去睡不著的，但好像聞到些什麽味道，像是安神香，又好像更濃鬱一點，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第二天早上，都日上三竿了才迷迷糊糊醒過來，還覺得頭疼……就在這時候，才聽說了貴人她投井的事兒。娘娘，如果貴人是自己投井也還罷了，如果不是，那……妾身擔心，是有心人從中作祟，欲對娘娘不利啊！”

  顧箴的確是被氣昏了頭，隻覺得皇后這差使做的再糟心沒有。

  故此聽到顧梨滿自盡的消息後，也沒多想，更不打算去鬧……她如今身心俱疲是真的沒那精力了。

  左右看的出來，一時間都不敢多說，尋思著讓皇后緩口氣再提。

  這會兒顧芍來說了這話，皇后簡直是……

  忽然覺得淳嘉是真的厲害。

  他到底是怎麽忍下來那許多年的？

  算算她當上皇后迄今，也還沒滿五年呢。

  淳嘉可是足足忍了八年，親政之後也絲毫不露狂態，繼續忍著攝政王。

  去歲攝政王也沒了，他竟然還能按捺住，端著孝子賢孫樣子又是慰問又是吊唁又是厚待兩個堂弟……

  顧箴有點兒明白家裡對這位天子的忌憚了。

  這皇帝，是真的狠。

  差不多的情況她就做不到。

  她還有娘家支持，她也做不到。

  “那你覺得，本宮現在該怎麽辦？”顧箴茫然了會兒，決定放棄思索，啞著嗓子問顧芍。

  顧芍低著頭，老老實實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娘娘，妾身覺得，先下手為強，不管這事兒是貴人自己想不開，還是別人所為，娘娘素來心疼貴人，怎麽也要給她討個公道才是。能不能討到且不說，可娘娘絕對不會就這麽認了的。”

  顧箴沉默了會兒沒說話，擺手讓她退出去，環視四周。

  近侍們都勸：“娘娘，婢子以為，顧才人所言有理。”

  “但這只是一時的。”顧箴看著他們，緩緩道，“別忘記，本宮膝下三個嫡子，楚王跟十二的生母都沒有了，你們說，本宮能夠日日夜夜守著平氏，不叫她被謀害嗎？”

  左右一驚，顧箴已經道，“本宮不夠聰慧，也沒什麽城府。當初家裡送本宮進宮，從來沒想到本宮會坐上鳳位。就算想到了，顧家祖上沒出過皇后，本宮也不可能像前皇后那樣……只是本宮不聰慧，不擅長宮闈爭鬥，但作為武將之女，自幼生長邊關，本宮知道，天下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定北軍以騎兵為主，就是因為據城而守永遠只能被動挨打，想邊疆不受侵襲，必須有著能夠出塞而戰的能力……”

  “說遠了，這兩年，因為本宮做了皇后，因為嫡皇子的緣故，延福宮上下，遭了太多的針對，受到太多的算計。”

  “本宮無能，先是楚王，再被塞了八皇子，如今十二皇子的生母多半也是因此而死……最難堪的是，這些事情，迄今來龍去脈，都沒查清楚！”

  “你們說，以後咱們就防得住麽？十皇子跟十二皇子才多大？本宮現在就覺得累，將來……本宮如今都不知道，還有沒有那個力氣，撐到他們長大？”

  她輕輕籲了口氣，“本宮乏了，也煩了，並不想跟那些人再繼續來來回回的爭，來來回回的鬥！這次，就孤注一擲罷！”

  皇后閉了閉眼，睜開時，已然不複這些日子的疲乏煩躁，冷靜而銳利，像是回到少年時候的邊關，她還是父親羽翼下的顧氏嫡女，握弓架鷹，策馬馳騁原上，無雜念，無羈絆，目標明確，行動故而能果決。

  “慈母皇太后跟貴妃……要麽她們亡，要麽本宮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