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日起，六宮就沒有比顧箴更希望賢妃病體痊愈、恢復如常的人了。

  她甚至私下裡開始給賢妃抄經祈福，希望袁梔娘一夜之間沉屙盡去，活蹦亂跳……

  然而天公不作美，燕鴻宮傳出來的消息裡，賢妃竟是一日比一日不好，聽著就是直奔氣若遊絲隨時隨地可能一命嗚呼去的。

  在這種情況下，袁太后召了皇后去跟前數落就很有理由了：“……好好的孩子弄成這個樣子，八皇子如今才多大啊？還不知事呢，若是就沒了親娘，往後該多可憐？當然這個怪不得皇后，可若是皇后你上心些，不至於使得人證一夜之間不明不白死了，至少哀家還能追查出真凶來，給賢妃報仇雪恨，將來八皇子大了，好歹也有個交代！現在卻……”

  太后開始抹眼淚，左右低聲勸慰，顧箴忍著吐血的心情跪下來請罪，說這一切都是自己的不對，是自己對不起慈母皇太后對不起賢妃對不起八皇子，趁勢試探道：“兒媳實在無顏面對八皇子，要不，請安妃暫時幫忙照顧八皇子罷？如今兒媳只要看到八皇子，就想到可憐的賢妃妹妹，兒媳真是……”

  她眼淚還沒醞釀出來呢，袁太后就淚眼朦朧一臉驚訝的看過來：“所以，賢妃娘兒倆都這樣可憐了，你還要將八皇子交給安妃養著，倒也不是安妃不好，可安妃那是什麽位份？自來宮禁規矩，養母都要高於生母的，你……你這哪裡是自覺對不起賢妃，你這是存心折辱可憐的八皇子啊！”

  語罷嚎啕大哭！

  這時候連近侍蘸柳都忍不住說皇后了：“太后娘娘已經夠傷心了，皇后娘娘何必還要說這樣的話來刺太后娘娘的心呢？您就算不喜歡八皇子，也不必在太后娘娘跟前這樣說啊！”

  “……本宮不是這個意思。”顧箴用力掐了把掌心才按捺住發飆的衝動，賠笑跟袁太后道，“母后，兒媳只是自慚形穢，覺得不配照顧八皇子，絕對沒有其他意思，您千萬別多心。也是兒媳性-子直，又跟母后親近，想什麽說什麽，考慮不周，請母后莫要跟兒媳一般見識。兒媳怎麽會不喜歡八皇子呢？兒媳自己沒福，不能親自為陛下延續子嗣，八皇子白皙可愛，兒媳瞧著就喜歡。”

  她這會兒心裡恨得都快滴血了：本來按照避暑時候雲風篁的進言，袁太后跟興寧伯府會在確認袁梔娘生下健康皇子後，去母留子，塞給自己撫養，取代顧氏女所出的皇子，以謀取東宮！

  這已經很讓顧箴，讓顧家膈應了。

  可是就目前看來，袁太后的實際安排，比雲風篁說的還要歹毒齷齪！
  在顧箴看來，如果八皇子才落地，袁梔娘就沒有了，那麽好處固然是這孩子可能會記入她名下成為嫡子，但……身為嫡母收養母妃去世的庶子，這是抬舉庶子！
  八皇子應該感激她。

  就是袁太后跟興寧伯府，也應該感謝她。

  然而如今是什麽情況？
  八皇子固然記在了賢妃名下不算嫡子，但，賢妃病情加重為人所害，唯一的線索、諸多人證是在她這個皇后手裡被滅口的。

  所以一天找不出來凶手，她一天對不起賢妃對不起八皇子。

  這種情況下她收養八皇子，那就不是恩典，而是贖罪。

  可想而知，這八皇子長大之後，會感激她嗎？

  不會的，他不四舍五入認為皇后是自己的害母仇人就不錯了。

  雖然顧箴並不在乎這個便宜兒子的感激，畢竟她更上心的是三皇子跟楚王，但！
  外人不這麽認為。

  不知就裡的人會覺得，皇后就是對不起八皇子。

  皇后對八皇子怎麽好都是應該的，皇后合該偏愛八皇子。

  如果八皇子只是八皇子，那麽這些風言風語的議論跟看法，顧箴還能夠借助娘家彈壓下去，但八皇子不是一個人。

  袁太后跟興寧伯府必然會推波助瀾，敲死了皇后對不起他的“事實”。

  顧箴牙癢癢的，心中十萬分後悔之前不夠重視雲風篁的提醒，沒禁住淳嘉的勸說，將八皇子抱去了崇昌殿。

  這哪裡只是個燙手山芋啊，這簡直就是個祖宗！

  雲風篁說的真是太輕描淡寫了，什麽養了這孩子後，但凡有點兒風吹草動都會被春慵宮過問？
  這是接了個祖宗到跟前，早中晚三炷香服侍著都嫌不足好不好！！！
  顧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春慵宮的，回到崇昌殿上，她連衣裙都顧不得換，就讓人去給家裡傳話，讓家裡幫忙拿主意。

  顧家老太爺倒是很淡定：“慈母皇太后雖然刻薄寡恩，卻也不是不知趣的人。遑論陛下可不是什麽愚孝的主兒。咱們家放在這裡，別說皇后好好兒養著八皇子了，就算當真故意將八皇子養沒了，難道皇家還會廢後不成？頂多被慈母皇太后找茬罷了，多大點事？讓皇后忍一忍，犯不著為這麽點事，讓家裡出手。否則萬一惹了陛下不喜，卻是得不償失。”

  他這完全是站在顧家的立場上講話，覺得汲取紀氏的教訓，身為後族就不該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有所舉動，不然的話，碰見了昏君還好糊弄。

  像淳嘉這種明眼人，小動作多了，指不定一次次記帳下來，什麽時候就開始了清算。

  所以就算並不畏懼慈母皇太后以及興寧伯府，但好鋼用在刀刃上，這種根本不會真正波及皇后地位以及顧家地位的事情……顧老太爺就不想折騰。

  他自己沒做過兒媳婦沒受過婆婆的氣，故此沒當回事。

  昭武伯夫人、顧箴的親娘卻是明白這種感受的，她跟婆婆的關系還算不上惡劣，進門之後磨合了幾年就客客氣氣相處的那種，尚且回想起來覺得心裡不舒坦呢，何況女兒這種情形？
  故而還是在公公跟前為女兒爭取了一把：“爹，雖然如此，但慈母皇太后何等心機城府？若是她懷恨在心，一味的磋磨皇后，天長地久的，皇后怎麽受得了？”

  “慈母皇太后也是正經人家出身，扶陽袁氏如今看著不行，好歹是地方上的望族。”顧老太爺擺擺手，說道，“她就算不喜皇后，難道還能對著堂堂中宮上手嗎？頂多說話不好聽罷了，皇后就當沒聽見不是了？坊間許多做婆婆的原也有難相處的，那許多當兒媳婦的都受得了，皇后有什麽受得了？皇后也大了，你不要再當她小女孩子一樣處處護著，沒得讓她也這麽認為，反倒是容易養成軟弱的心性。”

  昭武伯夫人心裡有氣卻不敢說什麽，只能賠笑道：“是，是兒媳考慮不周。”

  轉頭去宮裡跟顧箴講了經過，母女倆就是抱頭痛哭，都覺得這日子太難過了。

  “要不你稱病如何？”昭武伯夫人思來想去，給女兒出謀劃策，“或者乾脆讓可信太醫開點兒方子，正兒八經的病上一場，到時候怕過了病氣給皇子們，順理成章將八皇子移出去。”

  顧箴蹙眉說道：“那天人還沒接過來，我就這麽想的。可是陛下慧眼如炬，直言我是裝的。這會兒要是再……恐怕陛下那邊不好交代。”

  這時候就可以看到帝寵的重要性了，如果裝病的是雲風篁，皇帝大概率不會戳穿。

  甚至會幫著她解圍。

  然而顧箴沒有這樣的待遇——昭武伯夫人眉頭緊鎖，將公公的話來回思索了片刻，倏然說道：“那要不就按照你祖父的意思？”

  見顧箴茫然，她冷笑了一聲：“你祖父不是說，憑著咱們家的地位，你就算存心將八皇子養出個好歹來，也沒關系？那好，你就當真將那小東西往死裡養！慈母皇太后前後送了三個侄女進宮伺候陛下，卻隻賢妃生下這麽點兒骨血。要是八皇子有個三長兩短，看他們還能再出什麽損招？反正你祖父講了，陛下不會因為這麽點兒事情廢後的。既然如此，你怕什麽？至於說得罪慈母皇太后的地方，你就是將八皇子供起來，你也是欠了賢妃母子的，有差別嗎？”

  顧箴猶豫，她因為自己不能生，又在宮裡被冷落多年，對於養子們都是有著真心實意的，連帶對不想養的八皇子，雖然芥蒂重重，但對這麽小的孩子下毒手，這……

  “這是心軟的時候嗎？”她娘見狀就急了，恨鐵不成鋼的一點她額，喝道，“你倒是對那小東西心慈手軟，可慈母皇太后跟賢妃還有興寧伯府會對你心軟？！你想想家裡的托付，你再想想你自己！而且，一直被慈母皇太后挑三揀四的，你還有心情照顧膝下其他孩子？別忘記顧蘇如今有孕在身，她那天真無知的性-子，沒你看著點，別說生下來皇嗣了，怕是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顧箴到底被勸的歎口氣，說道，“我知道了，娘您別擔心，我就是覺得心裡憋屈。其實八皇子卻也無辜，他小小年紀懂個什麽？卻攤上了這麽些個長輩，硬生生的，送了他的性命。”

  昭武伯夫人聞言冷笑道：“他那些長輩若是對他還有些兒心疼，必然會提前將人接走的。到時候大家相安無事，也就罷了。但若是他們都不心疼，那孩子左右不是你生的，你卻何必理會？三皇子跟楚王，還有顧蘇肚子裡的皇嗣，哪一個不更需要你？”

  她們母女遂定下此計，只是暫時不好實施。

  主要是賢妃還沒咽下最後一口氣呢，相比臥榻了些日子的賢妃，八皇子從出生到現在，都是好好兒的，如果竟然在生母離世前先一步有個好歹，袁太后跟興寧伯府豈能善罷甘休？

  哪怕顧老太爺言辭鑿鑿說皇帝不會為了八皇子廢後，但若是皇后落下對庶子不上心，甚至故意置八皇子於死地的名聲，以後對嫡子立儲也不利。

  到底宮裡還有個雲風篁虎視眈眈在側呢。

  盡管雲風篁至今沒有公開表示過對東宮、對慶慈宮的覬覦，但誰也不會認為這是個清心寡欲的主兒。

  “先好好兒養著，等賢妃沒了，春慵宮再三再四的挑剔，再讓八皇子養不住。”母女倆就這麽打算了。

  而雲風篁冷眼旁觀，聽說皇后起先還愁眉苦臉，那天從春慵宮回去之後路上更是手指都在哆嗦著，儼然被氣狠了的樣子，但自從昭武伯夫人進宮一趟後，心情似乎好多了。

  雖然在外頭還是擺著一副心緒不佳的樣子，私下裡卻已經恢復如常，沒事還經常親自抱著三皇子跟楚王說笑……頓時皺起眉：“莫不是昭武伯夫人給她出了什麽主意，讓她覺得八皇子這事兒可以解決？”

  底下陳兢沉吟道：“應該不至於？畢竟慈母皇太后想方設法，甚至搭上了賢妃，才將人送去崇昌殿，怎麽可能讓皇后輕易推辭掉？”

  “那皇后怎麽輕松得起來？”雲風篁朝後靠了靠，淡淡說道，“前兩日皇后是個什麽樣子你該很清楚，這會兒要說她不是得了什麽錦囊妙計，本宮才不相信！”

  就問陳兢，皇后這兩日對八皇子如何？

  陳兢說道：“一切如常……噢，皇后娘娘私下裡其實不怎麽理會八皇子，只是敲打近侍，須得將八皇子好好兒養著。”

  雲風篁眼眸轉動，凝神思索片刻，似自言自語道：“這可有些不對……本宮之前同她講了，這八皇子是個燙手山芋，她也分明聽進去了……之後慈母皇太后的舉動，她十分憤懣……可再憤懣，按說她也越發不敢怠慢了八皇子，免得被慈母皇太后找茬？”

  “會不會是被慈母皇太后的舉動氣著了，這才遷怒八皇子？”陳兢猜測。

  雲風篁搖頭道：“皇后名門出身，又在宮闈多年，慣於墨守成規，卻不是那種不按常理的人，就算遷怒八皇子，除非有著主意，不然絕對不會為了這麽點小事，給慈母皇太后抓把柄。”

  畢竟八皇子如今還小，顧箴到他跟前破口大罵他、賢妃、袁太后、興寧伯府……他又聽不懂。

  做做樣子以穩住袁太后，好爭取時間尋思對策，在雲風篁看來，這才是顧箴會做的事情。

  這也是大部分人會做的事情。

  至於說封-鎖-消-息不讓袁太后知道……

  桃李殿那幾個人才在崇昌殿裡被滅口，如無意外，應該就是袁太后一手主持的。

  這種情況下，顧箴傻了才相信，自己冷落八皇子的舉動，瞞得過袁太后！
  那麽……

  雲風篁眯起眼，突兀問：“你說，若是皇后娘娘將八皇子養出個三長兩短，慈母皇太后奈何得了她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