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箴出身將門,其實不是小.性兒的人。
之所以對雲風篁不假辭色,雲風篁猜的也沒錯:雲淑妃。
她跟雲淑妃的父兄雖然政見不同,兩人卻是真的投緣,錯非攝政王跟翼國公府對上,遇事從來都是共進退。
當初鄭貴妃才傳出孕訊的時候,皇后有意拉淑妃一起對付貴妃,淑妃前腳敷衍了皇后,後腳就請了顧箴到彤霞宮商議,可見兩人之間的情誼,非后宮其他妃嬪可比。
深宮之中人心詭譎,就算是血脈至親,往往也會各存心思,能夠如她們這樣的緣分何其罕見又何其幸運。
結果八年相互扶持沒出事兒,淑妃卻栽在了雲風篁手裡頭——顧箴沒主動找雲風篁的麻煩,就是為家裡考慮顧全大局了,還能給這懋婕妤好臉色?
不可能的。
這會兒察覺到四周氛圍不對,猜也猜到多半跟剛剛他們誤認雲風篁有關系。
見雲風篁扯著皇帝的袖子率先走去鷹犬那邊,當即冷笑一聲,跟了上去。
供應皇家的飛禽走獸那當然都是層層選拔出來的,不僅賣相好,個頂個的神駿,性情更是反覆調教,望去精悍卻不失忠順。隨便拉一個出來,擱外頭都是足以引來眾多豪客一擲千金的。
然而雲風篁一臉的漫不經心,挑挑揀揀的,不是嫌這個不好就是嫌那個不好。
皇帝淡笑著,也不阻攔也不推薦,一副隨便她的樣子。在眾人看來這就是寵溺了,越發的對這位懋婕妤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絞盡腦汁的想著奉承之辭,又擔心這位主兒這般挑剔,可別今日拉過來的都不滿意。
到時候可要怎麽辦?
索性雲風篁看過大半,最終在一隻猞猁跟前站住,打量一番,說道:“這個倒還行……”
“這隻本宮要了!”結果話沒說完呢,跟在後頭的顧箴就出了聲,冷冰冰道,“菊婉,還不快點過來將這猞猁抱走?”
眾人:“……”
沉默了下,下意識偷瞄雲風篁,想看她會是什麽反應?
雲風篁分明的怔忪了下,旋即情緒低落道:“既然……既然姐姐喜歡,那就給姐姐罷。”
縱因帷帽遮蔽,看不清楚她此刻神情,只聽聲音語氣,也透著股兒被搶了東西還要故作若無其事的委屈。
顧箴暗自磨牙,之前就聽淑妃說這賤婢最會喬張做致,如今瞧著果然不假!
她很不喜歡這種女子。
當然正常女子都不會喜歡這種在同性跟前趾高氣揚,到了男子面前楚楚可憐的女子。
遑論這男子還是她們共同的夫君。
但顧箴的為人,你讓她跟雲風篁現在一樣裝模作樣的飆戲,她是拒絕的。
你讓她跟雲風篁之前那樣,張牙舞爪的得寸進尺,她……也是拒絕的。
所以最後就是,顧箴木著臉,面無表情的讓宮人將猞猁抱走。
接下來,她用類似的方法,跟雲風篁搶了三條獵犬一隻猞猁兩隻鷂鷹……這情況看得左右宮人一聲也不敢吭,連一直默不作聲看熱鬧的皇帝都皺眉了:“愛妃,等會兒所有鷹犬猞猁都會放出去的,如今讓你們挑選,不過是擇一些跟著,到時候專門給你們銜獵物而已。”
實際上以這倆妃子的騎射,策馬獵場興許還沒什麽問題,但要說射獵,能不能有收獲還真不一定。
這倒不是皇帝看不起她們的準頭,而是篤定她們那副纖細嫋娜的樣子,氣力肯定不行。
氣力不行就開不得強弓,那麽射出去的箭支殺傷力可想而知。
哪怕射中了,箭簇連最常見的野兔之流的皮毛都穿不透,那還怎麽留下獵物?不過是提醒人家快點逃跑罷了。
所以,要這麽多鷹犬猞猁的做什麽?
看熱鬧嗎?
顧箴聽出皇帝的話中之意,面上紅白交錯的,想發作又礙著皇帝面子,最後只能憋著氣,悶聲稱是。
倒是雲風篁,因為被這位瑤寧夫人盯著搶,最終一無所獲。
等皇帝勸的顧箴住手了,再讓她挑,她卻笑吟吟說:“妾身看中的都讓瑤寧姐姐挑去了,不過這也沒關系,反正瑤寧姐姐有了收獲之後,妾身再去跟姐姐要現成的好了。姐姐這般大度,難道還會拒絕妾身不成?所以這些妾身就不要啦。”
當她剛剛搶位置、提淑妃,是純粹為了激怒顧箴嗎?
不,更是為了將燙手山芋推出去啊!
畢竟有雲卿縵跟前那個妙采的例子在前,那還只是體型力氣殺傷力都不怎麽樣的狸貓,只要利用得當,害人性命不過轉手之間。雲風篁由此引以為戒,寧可在絢晴宮裡專門騰個地方養著那些狸貓大爺,都不許它們在自己日常出入的地方亂躥呢!
遑論跟前這些論體型論種族論經過的訓練調教,都能一個打幾隻狸貓不在話下的畜生?
雲風篁打從在山路上聽皇帝說了可以挑選這些玩意兒,就決定絕對不讓任何一只靠近自己!
但直接拒絕的話未免有些太著痕跡,這不,她就說皇帝這次對她稍微好了點。
有顧箴在,那就顧箴全部笑納吧哈哈!
雲風篁心中滿意,卻端著一副吃了虧然不肯承認的氣急敗壞上馬,這讓顧箴覺得心裡舒服多了,看自己坐騎後頭浩浩蕩蕩跟著的一群,也不覺得是太過衝動,反倒想著,等會兒狩獵時,再怎麽給這懋婕妤吃些排頭?
至於雲風篁說找她要獵物……
顧箴心中冷笑,怎麽可能!
她寧可扔掉、燒掉、藏起來壞掉,也絕對不會給雲風篁哪怕一根野雞毛!
倆妃子各有算計的同著皇帝繼續動身,作為小獵場的山谷是在行宮所在山頭的側面,進入山谷時抬頭還能從樹木掩映山嵐隱約裡看到偶爾的亭台樓閣。
因著山間霧靄縈繞,望去仿佛不在人間,是仙家才有的那種縹緲高遠。
皇帝出獵,還是遇刺之後不久的出獵,皇城司也好,禁軍也罷,都不免大動乾戈。
暗地裡撒開的不算,從行宮出來時跟了些人,到山腳下匯合了連人帶獸一大批,到了山谷這兒,卻也是有一大群人在候著了。
許是皇帝年年過來的緣故,山谷裡頭半倚著山勢,建了座規模不大的莊園,高懸牌匾上寫著的是春半山莊。
朱漆大門,獸口銜環,兩側蹲著石獅,高牆裡透著幾叢松枝,望著仿佛只是尋常富貴人家。
但內外槍戟林立,戒備森嚴,彌漫著一股子肅殺的氣息。
雲風篁瞥了眼就不在意,繼續跟皇帝說笑,就見旁邊出來一群人,同樣作了勁裝裝束的公襄霄帶頭,著墨綠底暗繡纏枝番蓮紋勁裝的戚九麓緊隨在側,十幾個衣著考究英氣勃勃的年輕人微垂了視線拱手迎上來,這才微微蹙眉,住了聲,約束著坐騎退到皇帝之後。
而淳嘉翻身下馬,隨手將韁繩扔給雁引,又轉身看著兩個妃子身姿翩然的落了地,還給步伐似稍微踉蹌了下的顧箴扶了把,這才讓公襄霄等人平身,問著:“準備的如何了?”
“已經都好了。”公襄霄跟他到底是同族兄弟,如今攝政王跟皇帝又還在合作之中,說話就是隨意,道,“內外灑掃是臣弟親自看著的,食材廚子也都檢視過了,開宴小憩都可。若是皇兄手癢,想去附近轉一轉也可。只是您之前吩咐過不許刻意投放獵物,附近原本的一些畜生,因著臣弟這些人的到來,卻嚇走了不少。怕這兩日不跑遠一點,很難見著像樣的獵物。”
皇帝啞然失笑,說道:“朕這會兒出獵,隻為給母后獻壽,自然不可弄虛作假。”
他思索了下,轉頭問倆妃子,是要去山莊裡休息呢,還是去附近轉轉?
雲風篁搶先說想去附近轉轉,顧箴於是就說想去山莊裡休息——雲風篁不等皇帝開口,立馬道:“陛下,那這樣吧,瑤寧姐姐畢竟比妾身先進宮,年紀也大了,跑這些路難怪就需要休憩。就讓姐姐去裡頭歇著,妾身陪您去附近轉轉,如此正好不打擾姐姐。”
顧箴:“……”
這要不是皇帝在,攝政王世子在,好些出身高門的青年才俊在,本宮非當場打爆你的狗頭不可!!!
本宮不過二十有四,怎麽就年紀大了!!!
“愛妃可是累了?”索性關鍵時刻皇帝又雙叒出來圓場,溫和的看向顧箴,柔聲道,“早知道路上就歇上會兒了,這次出來原本要待個幾日,今兒個左右沒打算正經出獵,卻是不急的。”
皇帝這番話說的體貼,說話時眼神表情也很到位,活脫脫的溫文爾雅關懷備至。
無奈,雲風篁剛剛的話太刺心,這會兒顧箴就忍不住想:“那賤婢說本宮年紀大了,陛下就默認本宮累了,莫非陛下也覺得本宮年紀大了……”
頓時胸口一悶!
偏剛剛皇帝征詢她們意見時她為了跟雲風篁唱反調說了想去休息,此刻不得不忍著吐血的衝動,謝過皇帝恩典……
於是一個人帶著侍者才走進了山莊正堂,就忍不住踹了一腳當先的紫檀木嵌貝殼雲母四季花卉八折屏風——完了差點痛呼出聲!
顧箴心浮氣躁各種抓狂的時候,雲風篁則與皇帝在公襄霄等人的簇擁下,輕勒韁繩,悠然漫步在一片平靜如鏡的水澤畔。
這山谷能夠被挑選為固定的獵場是有原因的:第一個就是佔地廣闊,據雲風篁觀察,這可能是整個綺山山脈裡頭,外圍最大的一個山谷了;
第二個就是地勢比較平坦,很多地方都能夠供馬匹通行,畢竟皇家射獵,圖的是盡興,是好兆頭。而不是讓堂堂天子以及一乾貴人們,在崎嶇不平的路上被迫下馬,跟靠山吃山的獵戶一樣,靠兩條腿到處摸爬滾打的討生活;
第三就是,這兒景致是真的好。
山明水秀,人行其間,猶在畫中。
……入谷之後繞過營地,策馬未久,就能看到據說佔了整個谷底近半的水澤。
這片水澤有深有淺,深的地方宛如湖泊,據公襄霄的介紹,足以沒入一人一馬;淺的地方,不過才能沒過坐騎的馬蹄。
無論是深是淺,天高雲淡之下望過去,都平平靜靜,仿佛一位嫻靜的仕女。
而這季節生的葳蕤的草木,就是仕女的綠蘿裙;遠近粼粼的波光,恰如一條蜿蜒的披帛;水底飄搖的水藻,既似仕女披散的長發,又若她柔柔的眼波。
有山風過,萬千草木低垂又抬首,鏡面漾開了道道的波紋,就仿佛她偶露笑靨,層層疊疊的醉人。
足以想象若這幾日逢著山雨之來,假使淅淅瀝瀝,那就是美人含愁,獨坐秋庭;假使驟雨傾盆,則似嬌娘哀泣,涕淚橫流之間不掩清麗絕俗。
總之,此地隻一眼可知四季四時,都有著獨特的秀美。
怪道會被皇室劃下來佔為己有……
雲風篁正津津有味的欣賞著,忽然皇帝抬手指了一個方向給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