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排古老的紅牆青瓦老屋外,一個搭著棚的角落,一棵梨樹掛滿了青色的果子,棚裡有一個大灶台,淺淺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年的冬季,外婆都會命人殺掉一兩頭豬,而這個大灶台上,堆得滿滿的都是豬肉。
通常裡,淺淺會穿著白色的兔皮大衣,站在外婆的跟前,看外婆拿著一米多長的肉鉤子做鹵肉。她不知道大灶台的鍋子裡放的什麽,只知道剛煮好的豬肉,放進裡面滾幾下就成了誘人的醬紅色。而著醬紅色的豬肉的味道也是極其的美味,散發著濃鬱的肉香,飄蕩在清晨的梨林之中。
每次做完鹵肉,張善賢老太太都會把鹵汁倒進一個大鐵盆裡,冷卻幾天后,大鐵盆裡的鹵汁,便成為了難得一見的皮凍。這皮凍可不是普通的皮凍,這是用兩頭豬的大骨排骨及豬皮豬肉熬製了數個小時才製作而成的,它吃起來彈兒勁道,柔滑濃香。雖說在北方,每年過春節最家常的一道菜便是豬肉燉粉條或者是回鍋肉炒白菜,但是張善賢老太太製作的這個豬皮凍卻是獨家秘製,號稱張家私房菜之一。
那時候,冬日裡飄著雪,梨樹枝上亦是白色的雪,整個世界一望無垠到處是銀裝素裹的白雪世界。尤其是張善賢家的紅牆青瓦的房簷下,晶瑩剔透的冰溜柱子掛滿了房簷,甚是好看。這透明的冰溜如夏日的冰棍,冰涼爽口,淺淺記得又一次,她隨手折斷了一根冰溜,然後放到嘴裡猛的一咬,滿口是血,牙齒咯掉了一個。也許是這冰溜太硬了,太涼了,嘴唇挨著它都要被粘住。淺淺也不明白自己的牙齒怎麽就這麽不明不白地冰溜咯掉了。她後悔的扔到冰溜,然後把吐在地上的牙齒扔到了房頂上。
小時候,她每次掉一顆牙齒,都會在第一時間扔到房頂。因為外婆說了,只有把牙齒扔到房頂上,自己才能長出新的牙齒來。
在以後的冬日裡,張善賢時常會拿著刀具推開最南面的一扇木門,她的手裡拿著一個盤子,然後打開裝有皮凍的蓋子,給跟著自己的淺淺切皮凍。
每次接過外婆遞給自己的皮凍,淺淺都會獨自坐在門外的石階上,端著盤子,手裡拿著小叉子,邊吃皮凍邊看梨林裡的雪。
偶爾,梨林裡會有一些小動物突然鑽出,它們左右觀望,然後消失。
淺淺放下手中的盤子,起身去追逐小動物,待追到梨林,已無蹤影。
不過,這些已成為過往,一段塵封的記憶。
張善賢從其中的一間屋子裡走出,然後伸出手去關好一扇一扇門。淺淺不解,便問:“婆,這些屋子已經沒人住了,幹嘛還要關門?”
“即使不住人,也要把門關上啊!”
“哦!”
張兵一直跟在她倆身後,他白淨的臉上時刻都洋溢著純淨的微笑。
“我們回去吧!”淺淺第一個跑出梨林,提起了裝滿蘑菇的籃子。此時的樹林裡,陽光一道一道地透過樹枝照射在土地上,還有淺淺稚嫩白皙的臉上。
她的臉總是那麽的白,比春日的梨花白,比冬日的雪還白。
張兵跟在她的後面,拎起幾袋子蘑菇問張善賢:“奶奶,這個地方環境幽靜,臨山靠水,對面的山崖上還要成群的松鼠,是個不錯的修身養性的好地方,奶奶為什麽不在這裡住了?”
“老了,耐不住寂寞。你爺爺張卿塵喜歡熱鬧,住在這裡終日裡看不見一個人……”
“我喜歡這裡,我不喜歡人群多的地方!”淺淺轉過頭,微風輕拂著她的短發,她的衣角也被風兒撕扯著微微上揚。
她站在陽光下的樣子,真的是微微一笑很傾城!
“人是群居動物,離群索居不好的。”張善賢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梨林居,一排排的紅磚瓦房,一片片的梨樹掛滿了青色的果子。眼前的一切都透著古樸與寧靜。
淺淺是個無憂無慮的姑娘,她挎著籃子一路飛奔著,迎著陽光,穿過花叢,石榴林,石階還有一排排廠房。
完全忘記了身後的人兒。
“這個姑娘,每次跑起來就像風一樣!”
“風兒姑娘!”張兵嘻嘻一笑,加快了腳步。他邊走邊叫:“淺淺,等等我們啊!”
“好,我在水庫那裡等你們。”
“你是風啊,跑那麽快幹嘛?”
“什麽,我是風?”淺淺一臉無邪,她輕輕一笑,直接坐在了水庫區的一個大井上。
她身邊的不遠處,是一排靠山的倉庫,倉庫的門外,幾個紅色的消防栓整齊的放在角落。
“哎呦,淺淺長大了嘍,外婆跟不上咯!”張善賢感歎著自己的年邁,彎腰從地上撿起了幾根乾樹枝。
“撿樹枝幹嘛呀,外婆?”
“回去燒柴用!”
“這樣啊?”淺淺輕皺眉頭,站起了身。她提起地上的籃子,繼續走在了前面。
她穿過一排廠房,擦了一下臉,此時已是正午,陽光炙熱地照在大地上,整個路面都顯得慘白乾燥。
淺淺小的時候,喜歡偶爾把鞋子脫了,然後把腳放在炙熱的洋灰地上,午後的洋灰地就像一個小火爐,燙腳,淺淺小心翼翼地試試地上的溫度,便懊悔地迅速穿上鞋子。
不過這都是小的時候乾的事了,想想都是無知又可笑。
她看著陽光下慘白的洋灰地,不禁笑出了聲。
“笑什麽呢?”張兵不解地問。
“沒笑什麽?就是覺得可笑!”
“什麽可笑?”
“不告訴你!”
“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
“呵,那你說我在笑什麽?”
“看著地面笑,當然是笑地了!”
“呵~”淺淺不語,繼續笑自己的。
這,是一個夏至的季節,陽光炙熱,知了喧嘩,洋灰地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慘白乾燥。
遠處,幾顆白楊樹臨靠在一排家屬院旁邊,夏日的微風,輕輕地吹著,白楊樹的葉子嘩啦啦地響著。
一隻知了,剛剛退了皮,爬出殼,它是一隻蛻皮最晚的知了,它是一隻笨知了。
淺淺遠遠地看著樹上剛退好皮的白知了,轉頭對張兵說:“看,它剛爬出殼,還沒變色。”
“一會兒,待它爬到樹梢就慢慢的變色了。”
“你要不要看它變色啊?”
“切,無聊!”
“那走,回家!待會兒你回來,它就蟬鳴聲聲了……”
“聽你說的很有畫面代入感。”
“是嗎?你仰頭看天空,現在是夏至已至,你的頭頂上是楊樹,楊樹上有知了,……閉上眼睛,繼續沉浸,繼續代入!”淺淺呵呵笑著,跑向了前方。
張善賢老太太邊走邊撿著一些乾柴,她打算回去燒火用。
白楊樹下,幾個知了皮粘在泥土上。張善賢撿柴火的時候,知了皮粘著柴火掛走了。它們在柴火上,輕輕地晃著晃著。
遠處,一個山下的村民慢悠悠地走了過來,他皮膚發黃,雙手沾滿了泥土。“撿柴火呢?嬸子?”
“是啊,撿一些柴火回家燒火用。”
“今天好熱啊,我在家都待不住了。”
“是嗎?你媳婦呢?”
“在家做飯呢!”
“你有福啊,靜等著回去吃現成的。”
“什麽福不福!”農民乾笑著坐在了地上,輕咳了一聲說:“我看見你外孫女跑過去了。”
“嗯!小孩子走路快。”
“今天去山裡采蘑菇了?”
“是啊!”
“我家的蘑菇都吃膩了,你說這靠山吃山的,天天頓頓都是蘑菇,吃的夠夠的。”
“不用上街買菜,不省了你的錢了。”
“那倒也是。”
“不嘮了,我得趕著回去做飯了。”張善賢站起了身,捶了一下腰。“人老了,不行了,乾點活就累。”
“是這個理,你慢走,嬸子。”
“哎,好!”張善賢微微一笑,抱著柴火,加快腳步繼續朝前走去。
淺淺這姑娘,走路腳下生風,就連張兵也得加快腳步才能勉強跟得上她。
在廠區的大路上,擦鏡花火紅地開著,一片片相互簇擁著,大黃蜂最喜歡擦鏡花,沒事就在花蕊裡面翻滾采花密。
黃色的擦鏡花在日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的鮮亮,令人奇怪的是,晨間的露水還在花瓣上,晶瑩透亮。
“淺淺,不要跑了,慢點走。”張善賢在後面不緊不慢地叫了一聲。
“哦!”淺淺聽下了腳步,回過頭看向外婆。“你怎麽撿這麽多柴火呢,外婆?”
“傻孩子,回去生火用。”
“可是我們房後就是樹林,隨便撿一些就夠用了。”
“這些乾柴掉在這裡扔著也是扔著,不如撿回去物盡其用。”
“嗯,那好吧!”
淺淺放慢腳步,開始與外婆並肩行走。
他們走到廠區二號門的時候,幾個山下的孩子穿著髒兮兮地蹲在門口抓石子。
他們的手上都是土,臉上也是土。
“光光,中午了,該回家吃飯了!”張善賢善意地其中一個孩子嘮叨了一句。
“嗯!”小男孩抬頭看了張善賢一眼,立馬站起身,害羞地朝廠門口跑去。
其他孩子見了,便也跟著陸陸續續地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