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公主連忙將那宮人叫進來問話。“怎麽樣?冷神醫怎麽說?”
“回稟公主,冷神醫還在為公主診治,一時半會還不能知曉結果。”
這就是冷凌鬱讓惦記含元公主的眾人洗洗睡吧,別等了。
卿如許不由想到,冷凌鬱偶爾前往后宮給後妃診治,目的也許是為了從後妃之中打探敬憫皇貴妃的事,所以現下應該是個好機會,冷凌鬱恐怕要在公主身邊“潛伏”一段時日。
當然,這只是卿如許自己的猜測,具體的,還要等江凜從九嵕山回來才能知道了。
十四公主聽宮人這麽說呆了片刻,道:“行了,你回去吧。”
被打斷了話題,卿如許也不好再接著問廢後的事,免得十四公主起疑。沒曾想公主倒是自己接上了之前的話。
“劉娘娘在冷宮這麽多年,難道沒有變老麽?這宮裡的女子每日將時間都花在保養上,自然難抵歲月侵蝕,劉娘娘竟然還能讓父皇心下惦念……或許,父皇真的只是單純的喜歡重華?”
卿如許緩緩搖了搖頭,表示不知,心裡卻覺得並非如此。只是有些話十四公主能說,她卻不能開口明言。“也許劉娘娘有自己的方法。”
十四公主挑起眉,“你說的是保持美貌的方法,還是留住我父皇的方法?”
卿如許就知道十四公主沒有那麽好敷衍,窘迫道:“都有吧……”
………………
碧宵宮。
劉昭奕看著睡夢中仍帶著驚懼之色的女兒,心頭的怒火愈燃愈烈。“她不是說過,會保護逍兒的麽!”
“這是個意外。”
“意外?”劉昭奕冷笑著看向老宮女:“含元公主摔斷腰才是個意外吧!”
老宮女沉默。
劉昭奕笑容更冷:“如果不是卿如許的婢女救了我的逍兒,現在她已經死了!而含元公主還有命在!也許在陳淑妃的盤算中……呵,不對,是陳皇后盤算中!含元公主不過摔個輕傷,卻能要了逍兒的命!真是一樁劃算的買賣,不是麽!”
老宮女掀起松弛的眼皮,“我們會幫你找回這一局。”
“這一局?在你眼裡,或者在她眼裡,逍兒只是一件東西!”劉昭奕壓抑不住身為母親的憤怒,“她是我的女兒!不是你手中的匕首!當初我百般推拒,不願生下這個孩子,你們卻想盡方法勸說我留下她,向我保證她會平安長大……現在如何?我可以毀掉我們之間的合作了!”
“劉娘娘難道真的不想為劉家報仇了麽?”
“呵……”劉昭奕冷笑一聲,“用我活著的女兒換死去的家人?”
老宮女沉默片刻:“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劉昭奕狠狠攥著拳頭,“這也是我最後給你的機會!”
話說至此,殿外傳來拍門聲。
二人對視一眼,停止爭論。
老宮女前去開門,看見楊德安帶著一長串宮人站在外面。
楊德安率先推門而入,看見庭院中站著的劉昭奕,連忙行禮:“老奴給劉娘娘請安。”
劉昭奕不置可否,隻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楊德安指著魚貫而入的宮女手裡捧著的東西,笑容可掬,說道:“皇上怕公主殿下隨身的物件不齊全,特命老奴送了過來,請劉娘娘過目。”
劉昭奕大略掃了一眼,除了重華公主的衣物用具,還有她的。沒有金銀珠寶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卻有被褥,用具,簾幔……全都是她這碧宵宮中需要撤換的東西。
劉昭奕心中有刹那的波動,隨即又平靜下來,“有勞楊公公。”
“劉娘娘客氣了。”楊德安神色恭敬, 他侍候皇上多年,對皇上心意實在是比別人多了解幾分。知道他對眼前這個隻做了半年夫妻的女子存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
他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劉昭奕的面容,竟與十幾年前沒有多少差別,這是一個被歲月厚待了的女子。“若娘娘沒有其他的吩咐,老奴就先告退了。”
劉昭奕點點頭。
楊德安朝宮人們擺了擺手,小宮女們如來時一樣,魚貫而出,從始至終沒有一個人抬頭。
老宮女上前,將那些東西翻看一遍,不由一笑,“皇帝到底是記掛娘娘的。”
劉昭奕無視她難看的笑容和其中若有若無的諷刺意味,上前拿起一個樣式普通的方形匣子。她掀開看了一眼,不由一愣。
整整一匣子的金瓜子。
尋常是宮裡的貴人拿來賞人用的。對她來說,可以用來打點各處,也方便花用。
燈籠的光芒略顯昏暗,那些金瓜子仍舊耀眼,劉昭奕砰的一聲合上匣子,心頭被無名的情緒緊緊揪住。
她深吸一口氣,禁不住回頭往殿內女兒睡著的方向看去,這孩子,才是她必生要守護的人。她的目光中凝聚出濃重的冷意:“陳淑妃,陳皇后!你會後悔今日所做的!”
老宮女站在她身後不遠看著,露出滿意之色。
劉昭奕冷眼朝她看過去,“還等什麽,把這些東西都換上,皇上不是說晚些時候會過來麽?”
老宮女絲毫不介意她的態度,“娘娘說的是,奴婢這就收拾。”
劉昭奕仰臉看向天空,美麗的眼睛裡流淌著無數情緒,女兒不在身邊的這段日子,比十幾年來獨自一人呆在淒清的冷宮還要辛苦。思念和擔憂日夜不停地折磨著她,幾乎快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她絕不能讓逍兒再次落入危險的境地。
陳怡,這一次,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
楊德安前腳去了碧宵宮,後腳就有人報到了陳皇后這裡。
陳皇后猛的將手裡的茶盞擲了出去,清脆的碎裂聲響徹殿內。
“娘娘息怒。”
“息怒息怒,如何息怒?”陳皇后手掌重重拍在桌角,“皇上讓楊德安親自去碧宵宮給那個女人送東西,目的就是讓這宮裡的人不要輕易去招惹劉昭奕!”
“娘娘,皇上只是為了重華公主,廢後如何值得皇上惦念?”
陳皇后聞言卻動了心思,“劉昭奕十六歲入宮,十七歲被冊封為皇后,那時本宮已經進宮三年,比她還要年長兩歲。”
“就算是這樣,皇后娘娘從來都是冠蓋后宮的美人,久居冷宮的廢後怕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及的。”
冠蓋后宮……
陳皇后聽見這一句,神色間閃過得意,若過沒有傾城之貌,如何能被家族送入宮中邀寵?如何能在娘家弱勢的情況下,用短短三年的時間從一個小小的才人成為淑妃,她本以為殺了純容皇后,自己就有機會登上皇后的寶座,可沒想到,半路殺出一個劉昭奕。
不過,劉昭奕還是敗在她的手裡。
皇后的位置還是她的。
到現在,不知出了什麽變故,當年輕易敗在她手裡的劉昭奕,如今竟然異動連連。
“本宮要找機會,親眼看看劉昭奕。”
………………
不知什麽時候,外面又開始落雪,風過飄旋,大地染白。燈火,新月與銀河的光芒映著瑞雪,襯的夜晚一片明亮。
昭仁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東西都送過去了?”
楊德安恭敬回答:“是,送到了。”他覷著皇帝的臉色,說:“夜已深了,皇上不如早點去看重華殿下,然後早些安置。”
昭仁帝默了片刻,“你可否覺得朕這麽做有些過了?她畢竟是廢後,還深深恨著朕。”
“皇上不會錯。”
昭仁帝搖了搖頭,聲音似有歎息,“朕也會做錯。”
楊德安心中驚詫,面上卻不顯,正想著如何接口,昭仁帝已經負手出了殿門。
碧宵宮中廊下的宮燈微微搖晃,零星的雪在光影中輕盈飄動。
劉昭奕一身素衣,如墨的頭髮垂至腰間,在案頭落筆,耳邊聽得動靜,偏頭看去,便撞在昭仁帝略帶探究的眼神裡。
熟悉卻又陌生。
“不知皇上前來,臣妾有失遠迎,望皇上恕罪。”
她神色端莊卻疏淡,微微低著頭,語氣淡淡。昭仁帝心中泛起一股奇妙的感覺,仿佛眼前的人是他從未見過的,素未謀面的女子。而不是那個倔強驕傲,冷硬尖銳,連一句申辯也不肯出口的皇后。
煙火塵世,不求深刻,隻願從容。
“免禮。”
“謝皇上。”劉昭奕站直身體,仿佛面前有一道屏障,讓她無法邁步走向眼前的帝王。
昭仁帝沒說什麽,抬步往內殿走去。重華公主沉沉睡著,相比剛開始的不安,這會終於平靜下來,臉頰一抹紅暈透出,似初春的桃瓣,可愛極了。“重華一直睡著?”
“是,今日受驚哭了許久,費了不少精神,累的狠了。”
昭仁帝歎了一聲:“是朕的疏忽。”
劉昭奕沒有說話,眼睛深深的垂著。
昭仁帝走到她跟前,用手指捏住他的下巴,讓她正視自己:“你心中怨朕。”
劉昭奕輕輕啟唇:“皇上說的是當年,還是現在?”
當年劉家滿門性命湮滅世間,如今她的女兒頻頻落入險境。
從她在四年前再一次看見他,翻天蹈海的愛戀和怨恨同時泛上心頭時,她就知道,自己想在他面前揭開事實的真相,讓他錯愕,讓他痛悔,雷霆雨露,他也該嘗嘗。
“你果然是怨朕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頓了頓,嘴角噙起一絲嘲諷,聲音淡漠,宛如哀悼。“或者說,成王敗寇,願賭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