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漸深,大安宮的廣殿樓台也被蕭瑟侵染,清冷一片。
群臣依著往日的時辰踏入紫宸殿朝見昭仁帝。
興許是因為邊疆戰事,昭仁帝近日清減許多,本就輪廓分明的下巴更瘦削了幾分,卻比從前威嚴更勝。“今年的冬至大祭,一切從簡吧。”
昭仁帝勵精圖治,朝廷又有戰事,以太后、皇后為首的后宮用度一再削減,工部戶部也在各處下足了功夫,避免苛捐雜稅給百姓帶來過多的負擔,這般情況下,冬至大祭從簡是意料之中的,只不過現在眾人的心思都沒放在這上面。
“皇上,臣有一事稟奏。”
昭仁帝抬眼,看向出列的秦嗣遠:“秦卿有何事要奏?”
“帝陵異象,京中流言喧囂塵上,臣以為,不可置之不理,在江都尉查清事情原委之前,應適當處置,否則傳言愈演愈烈,皇室威嚴何在?”秦嗣遠之前因為趙家冤案被連降三級,此時在紫宸殿的位置也從前排挪到了後排,卻不影響他為慧妃效力,幫陳皇后挑事。
昭仁帝眉頭微蹙,言語間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冷意:“秦卿所言在理,那麽依你所見,該如何平息此事?”
秦嗣遠可沒那麽大的膽子在老虎的屁股上摸兩把,挑起話頭便不想再出頭了,當下推辭道:“臣一時還未想到主意,不知其他大人是否有良策?”
站在他前後的官員心中暗叫無恥,自己挑事就罷了,還要拉上他們一起。都不由自主的微微低了頭,希望自己不要被昭仁帝點名。
事關敬憫皇貴妃,誰敢多言?旁人在一邊聽著,恨不得上去給他一巴掌。若是什麽禍國妖妃倒罷了,總歸佔理,可一個尋常後妃,不過是多受了幾分偏寵,子嗣也沒有一個,早早就過了世,非得拿這事做什麽文章?
這秦嗣遠腦子壞了?這是出風頭還是送人頭?
見眾人都不說話,昭仁帝冷哼一聲:“怎麽,你們都沒有想說的?”
秦嗣遠見搭茬的人都沒有,也暗暗叫苦,他何嘗想趟這混水,可他的親妹妹慧妃已經已經上了陳皇后的賊船。秦家本就勢弱,自從他被貶官,現今基本就靠慧妃一力支撐,秦家與慧妃是一體,雖然惱怒妹妹不與他商量就擅自做主,可此時再拒絕陳皇后,無疑會弄的裡外不是人,糟糕與更糟糕的分別罷了,他也沒別的選擇,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皇上,普雲大師坐化留下舍利子,不如請到宮中供奉一段時日,必能杜絕各方猜測臆想。”
昭仁帝對此事早有耳聞,聞言看向其他人,“眾卿可有異議?”
“皇上,迎舍利子入宮,必定耗資巨費,臣以為,不宜在此時大動乾戈。”這時候,到處省錢來來不及呢,一聽又要花錢,戶部以第一個不乾。
而工部錢糧調度最多,花錢的地方更多,天天想著從戶部摳出錢來,這時候當然不願意再出什麽枝節,也紛紛道:“臣附議。”
秦嗣遠頭冒冷汗,說道:“皇上,民為國之本,此時萬萬不可置之不理,任由其發展下去……”
昭仁帝皺眉,環視大殿眾人的神情想了想,說:“秦卿的話頗有道理。”
秦嗣遠剛松一口氣,就昭仁帝繼續說道:“只是國庫調度亦不可輕率挪用,若要迎舍利子入宮,便要額外想別的辦法,既然這個提議由秦卿提出,這件事便交給秦卿來想辦法吧!京中謠言四起,的確不可輕忽,朕給你三日時間,想辦法將此事給朕解決。”
其他人見狀,心道皇上又把這燙熟的山芋給扔回給秦嗣遠了,既然你這麽憂心這件事,那你就想辦法吧!這招真是高明!眾人看向秦嗣遠的目光滿是同情,當然也有幸災樂禍的,還有為自己沒有被坑到而感到慶幸的。
秦嗣遠愕然看著上位端坐的昭仁帝,連不可直視帝王的規矩都忘了,“皇上……臣……”
“好了,朕乏了,退朝。”
秦嗣遠見昭仁帝已然起身,不敢再多說一個字,額頭的汗流的更凶,不知如何是好。讓他去籌錢?他到哪裡去籌錢?上次迎佛骨入宮還是三十多年前,當時他年紀還小,隻記得當日迎舍利子的儀仗被彩幡傘蓋包圍,從大菩提寺到城中沿途鋪遍香燭鮮花,耳邊縈繞著誦經聲跟佛樂聲,百姓夾到奉迎,盛況空前。
然而這還只是他大概的印象,實際上要耗費多少人力跟銀兩,根本就不是他憑空就能想象出來的。
若想知道具體,還得去戶部去查當年的存檔了。
這麽想著,他便回身去尋戶部侍郎薛良,然而眾人已經三三兩兩離開了紫宸殿,各自去處理公務了,他便先歇了心思,打算往慧妃那裡遞個話,商量商量這事該怎麽辦。
總歸他是替陳皇后出頭,對方總不能看著不管吧?!
………………
江凜暫時離開了京城,卿如許也跟著忙碌起來。
首先陳家的事要尋找突破口,其次祈綾雪的事情不能輕易揭過,對方探聽批命的事又告訴慧妃,分明是把自己往死裡坑,卿如許當然不會就此放過她。
不過年底宋楹出閣的日子近了,卿如許心裡惦記著,時常還要往宋家跑,力所能及幫宋楹做些事情,最近竟然忙的腳不沾地,連老夫人都埋怨她往松鶴堂去的少了。
這日她剛宋楹的閨房,就見她在那裡團團轉個不停,不由哭笑不得,無奈道:“我的小表妹,原來你竟是一隻陀螺精不成?”
女兒家成親之前,心中憂慮出奇的多,前世卿如許嫁給江凜的時候,也是這樣每日坐立難安,心中不斷想象著將來會發生的事,好的壞的,能琢磨出千百種,所以卿如許格外能理解宋楹的心情。
宋楹見她來了,一把抓住她的袖子,緊張兮兮的說道:“表姐,你說,宋家和宣平侯府如今都正得皇上的重用,我們兩家結下姻親,也不是道會引起什麽樣的事端?”
卿如許坐下來,詫異的看著她:“你怎麽突然想到這個?”
宋楹思量頗多,面上不由泛起擔憂:“可能是最近外面風言風語頗多,我聽著這些傳言,深覺朝中瞬息萬變,不知怎麽,就想到這了……”
卿如許聽了她的解釋,啞然失笑:“皇上從始至終都沒有在這件事上多加乾預,甚至太后娘娘還送了厚禮,就說明宮裡對你們兩家結為姻親是認可的。”
“是這樣嗎……”宋楹還是有些不放心。
卿如許點點頭,好笑道:“你只要安心等著做你的新嫁娘就好!其他的事情,自然有人替你操心!”
宋楹聞言便也笑了。
卿如許拈起一顆晶瑩透亮的蜜餞,“你這可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宋楹嗔她一眼,就去搔她的癢,“有母親在,還有你們幫忙商議,我從頭到尾就沒插上手,你還比我知道些,現在竟來問我了……”
卿如許最怕這個,便躲邊笑:“你周身一應事物,有舅母替你操心,定是萬無一失的,我也不過白問一句。”
“我在表姐前面嫁了,到時候把經驗說給你聽,表姐嫁人的時候就不那麽慌了,你看我是不是賊貼心了!”
卿如許微微笑著輕哼一聲,道:“就怕你到時候臉皮薄難為情,不肯多說呢!”
宋楹俏臉頓時緋紅,心想這樣的閨閣之語,若是被旁人聽見,怕是要羞死了。她趕緊岔開話題:“走,表姐幫我看看嫁衣,我總覺得好像還缺點什麽。”
她推著卿如許進了內室,火紅的嫁衣就掛在架子上。林氏就這麽一個女兒,自然是要將百般心思都用在她身上,這嫁衣無論是料子還是女紅,都是最好的,從她定親就已經著手準備,到現在已經半年多,這嫁衣才剛剛完工。
“已經這般細致,姑娘卻還覺得哪裡不對。表姑娘快看看,到底少什麽?”蒲草上次在宣平侯府受了重傷,才養好不久,此時面色還有幾分虛弱,不過又宋楹的喜事在眼前,就衝淡了不少。她扯著嫁衣問卿如許。
卿如許繞著嫁衣轉了一圈,笑道:“嗯……我看,怕是少了新郎官一聲誇讚!”
宋楹這回是再也不能饒了她,直接將她撲到在榻上鬧成一團,非要卿如許告饒才罷了手。
“你不知道,我這幾日的心情實在複雜的很,沒幾日就要出閣,既歡心,又不舍,阿爹阿娘這段時間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我心裡時時止不住的心酸……雖然薛準說以後成了親,娘家又這麽近,隨時可以回來,可到底是不一樣。”
“何必想的那麽多,總是要走這一步,永平郡主脾氣雖然強勢了些,但也是通情達理的人。”
“嗯……”
卿如許知道勸她也沒用,有些事情只有自己經歷了才知是酸是甜,是苦還是辣。
“對了表姐,江公子不是去了帝陵查探嗎?還沒有確切的消息?”
“他倒是來了幾封信,不過沒說這件事。”
“最近京中流言頗多,都說帝陵生變,是天降災禍的不詳征兆。也有人說是宮中有妖邪,敬憫皇貴妃是在提醒皇上。還有人拿重華公主做文章,說她就是妖邪,突然得寵,是用妖術迷惑了皇上,弄的人心惶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