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許再次出門來到望江樓,已經是半月之後。
但趙家豆腐店這樁案子仍是余熱未消。
自打案情告破,望江樓日日人滿為患,即便已經知道凶手為何人,但這前因後果,還得要親耳聽聽白先生的講述才能心滿意足。甚至有的人擠了半個月都沒能聽全整個故事,惱的跳腳,卻也無可奈何,誰讓白先生的故事太過精彩呢。
卿如許依舊是一身男裝,依然坐在二樓的那個位置,此時白敬澤正講到黃鶯深夜來到趙家豆腐店那一段:
“劉大保因為妻子與趙前不清不楚的關系受人嘲笑已久,心中不知存了多少怨氣無處發泄。偏偏黃鶯與杜文顯皆是涉世未深,哪裡知道劉大保面善心惡,竟然深夜撞到了他手裡!簡直是羊入虎口而不自知!”白敬澤手中驚堂木一拍,聽客望著他的眼神頓時滿是緊張之色。
“黃鶯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女,杜文顯也是一介文弱書生,二人因為身處親姐姐家,對劉大保沒什麽防備。劉大保見黃鶯貌美,便臨時改了主意,將先前準備好要迷暈黃鸝的蒙汗藥,放入水中給二人喝了下去!”
台下聽客聽到此處紛紛扼腕歎息,恨不得這個時候能突然衝出一個彪形大漢打翻他們面前的蒙汗藥,救人於水火。
“唉……”白敬澤長長歎了口氣。
後面發生了什麽事,誰都能猜的出來,聽客們議論紛紛。
“真真是天意弄人!”
“沒想到劉大保竟做出如此勾當!真是畜生不如!”
“都怪那個秦氏和趙前,若不是他們二人不要臉,又怎麽會引出後面的事?”
“就是!這幾人的死可不就是報應!”
“可惜了這對兩小無猜的有情人!”
白敬澤見台下氣氛火候已到,驚堂木啪的一聲落定,席間再次變得鴉雀無聲。
“黃鶯彼時僅抿了一小口水,所以醒來的很快,但她很快就發現自己衣衫凌亂,身下又傳來陣陣痛處,哪裡還不明白發生了何事?可又有什麽用呢?一切已經發生了,無可挽回。她看著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杜文顯,捂著櫻唇無聲落下淚來。”
“可惡的劉大保見黃鶯醒了,便威脅她閉緊嘴巴,否則,他就一刀了結了杜文顯!可憐的小姑娘哪有別的選擇,她已是殘花敗柳之身,無顏再面對杜文顯,便假意答應劉大保,打算在杜文顯醒來之後將他騙走,再與劉大保同歸於盡!”
眾人隨著他的話,一會惋惜,一會憤怒,明已經知道故事的結局,卻還是忍不住跟著他深入那些跌宕的情節,一路屏息聽下去,不肯錯過一星半點。
“杜文顯悠悠醒來,還不知發生了什麽事,見黃鶯一言不發坐在那裡,出口詢問。黃鶯忍著委屈和恨意,對杜文顯說自己反悔了,明日一早,就回家聽從父親的安排嫁到楊家,起碼以後衣食無憂,不必跟著杜文顯顛簸流離吃苦頭。杜文顯不肯相信,但黃鶯態度堅決,並言明二人今後不要再有任何聯系。杜文顯在黃鶯的再三逼迫下,傷心欲絕,獨自離開……”
卿如許在眾人忽而熱烈忽而低迷的氣氛中喝著茶,忍不住歎息道:“這黃鶯也是天真,她一個十六七歲的柔弱少女,哪裡能對抗身強力壯的劉大保?不過是白白搭上一條性命。”
“就是啊,那劉大保既然起了歹心,也必定是有防備的。”拾舟滿臉憤憤之色。“不過這劉大保也是個孬種,黃鶯失足落入井中淹死他便怕了,以至於心火上湧,引發病症就那麽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蘭舟道:“我卻覺得那個杜文顯也很可惡!自己連最基本的生存的本事都沒有,輕易就能被人騙,居然還要帶著黃鶯私奔!難道不是不負責任嗎?”
“蘭舟姐姐說的有道理。”拾舟十分讚同她的說法,“而且黃鶯突然說不跟他走了,分明很可疑,他竟然就那麽走了!他如果多問幾句,說不定黃鶯也不會死。”
卿如許歎了一聲,“世道苛刻,流言猛於虎。黃鶯即便不死,又能安然於世嗎?”
兩個丫頭頓時沉默了。
“不過,蘭舟說的很對。這個杜文顯的確不是個值得依靠的人,他連自己的保護不了,黃鶯的死,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根絕杜文顯所說的,他在離開之後,渾渾噩噩走了許久,直到一頭栽進江水裡嗆了個撕心裂肺。
冰涼的江水讓他很快清醒過來,他開始疑心自己在趙家豆腐店時怎麽會莫名其妙睡了過去?他越想越覺得不對,走了半程路決定返回去找黃鶯問個明白。這一來一回正好一天一夜。
誰知他回到京城,就聽有人議論趙家豆腐店五條人命的事,而嫌疑人正是他自己。杜文顯震驚不已,下意識覺得這件事不能輕易查明,便想出城。誰知正好碰見官兵拿著海捕文書貼在了城門口,並開始盤問過往行人。他慌亂之下,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
拾舟剝了一顆葡萄給卿如許,道:“哼,這個杜文顯,就是一個懦夫!”
主仆三人回神之時,白敬澤已經講到最後:“黃三元最終承認自己失手殺害趙前的事,牢獄之災不可避免,黃家因此敗落,不少下人卷了錢財逃走,沒有兒女的姨娘也都四散而去,而黃家死去的兩個兒女也不過草草下葬,連喪儀都沒有安排,這場轟轟烈烈的慘案就以如此悲淒的結局落幕……”
六月的天氣暖風宜人,街巷內外的商販和貨郎也多了起來,一聲聲叫賣傳入耳中,就似聽見這京城的熱鬧繁華。
卿如許從望江樓裡出來,就看見一個貨郎從眼前路過,她見貨郎扁擔裡有不少新鮮的小玩意,便攔住他,拿起一隻草編的螞蚱,問“這個怎麽賣?”
“這螞蚱一文錢。”貨郎見她穿著打扮是個富貴人家出身,便道:“公子是要給弟弟妹妹買?不如買個布老虎?”
卿如許聽他這麽問,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她哪裡是要給別人買,是她自己覺得新奇有趣,才想買來玩玩的。“不……我就是隨便看看……”
她尷尬的說了一句轉身欲走,卻聽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就給我來一串螞蚱!”
“一串螞蚱……”貨郎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好嘞!”
貨郎動作很快,三五下就將五六隻螞蚱編成一串遞給了江凜,江凜付了錢,把那串螞蚱放到卿如許眼前,笑道:“給,一根繩上的螞蚱。”
卿如許眼一瞪:“你才是螞蚱!”
江凜抬高那串螞蚱晃了晃,說:“好吧,那……我是你繩子上的螞蚱……”
卿如許愕然,臉頰唰的一下就紅透了,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最後狠狠一跺腳,在江凜的鞋上清清楚楚印了個足印!然後跑遠了。
江凜勾唇看著被氣跑的卿如許,又低頭看看鞋面上小巧玲瓏的足印,對目瞪口呆的熊一山和梁辰說道:“回去把這雙鞋子收起來放好。”
“額?”熊一山看著自家公子的背影,不明所以:“公子這是要將卿大姑娘當祖宗供起來?連足印都要收藏?”
“說什麽廢話,公子都進去了,趕緊跟上!”梁辰拉著熊一山進了望江樓,這才說道:“這些可都是公子對卿大姑娘‘用心’的證據!”
“哦……”熊一山長長的哦了一聲,恍然大悟:“原來公子是要出手了!”
“出手?”梁辰實在不能理解熊一山的思路。
熊一山“哎呀”一聲,一副“你怎麽這麽笨”的神情,道:“出手騙媳婦啊!”
梁辰無語:“好吧,你說的也不算錯……”
這廂卿如許跑出老遠,拾舟才拉住她:“姑娘別跑了,早就看不見江公子的影兒了!”
卿如許這才停腳,將胸口憋著的氣才吐出來。蘭舟喘了一會:“姑娘的身體真是越來越好了!奴婢都覺得累了,姑娘竟然還沒什麽事……咦?姑娘腰上掛著的什麽?”
“嗯?”卿如許納悶的低頭一看,見自己的腰上不知什麽時候掛了一串螞蚱!她一把扯下來,氣鼓鼓道:“這個江凜,什麽時候放在我身上的!”
兩個丫頭忍不住笑。拾舟問道:“姑娘,為什麽江公子說你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卿如許想把螞蚱扔掉,但猶豫一下還是捏在了手裡,說道:“之前趙家豆腐店那樁案子,京兆尹秦嗣遠急功近利,連夜審問杜文顯,還對他嚴刑逼供,杜文顯受不住折磨就認了罪。結果第二天,江凜以皇城司同知的身份參與了三法司會審,將案情從頭到尾細述了一遍,證明杜文顯無罪。”
秦嗣遠屈打成招,禦史台紛紛上書彈劾,說他不堪為百姓的父母官,皇上一怒之下,不僅秦嗣遠連降三級,手下相關人等不少都被革職查辦,。
“秦嗣遠是慧妃的娘家兄弟,江凜此次出頭,就是得罪了慧妃。而我上次為了幫十四公主,也得罪了慧妃和十一公主母女,所以他才會說什麽一根繩上的螞蚱!”
拾舟聞言噗嗤一笑,“奴婢怎麽覺得,江公子是在有意跟姑娘湊近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