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用在九嵕山呆了十幾年,對京城的變化很感興趣,帝陵的事沒說幾句,卻也聊到了掌燈時分。因為是在山上,夜晚的明月看起來格外碩大明亮,膳後,劉用本著百步長壽的秘訣,帶著江凜等人四處轉了轉。
眾人站在山口吊橋處展望整個帝陵,在此為恢弘廣闊的陵寢而感歎。
劉用展袖撫了撫衣裳,將手臂背到身後,說道:“朝廷的供賦有部分銀兩專門用來修建帝陵和購置隨葬品,只是修陵規模漸大,用銀漸多,專門用來修陵的那一份銀兩往往不夠,常從國庫開支。但皇上勵精圖治,並不打算在這上面過度消耗國庫的開支,用度比照先帝削減了近一半。”
可即便是這樣,依照規製,帝陵依舊佔地廣闊,光是衙署、官言堂、大小衙門、存錢庫、牢房、書院、靶場、禦花園、萬獸園等設施,就有三街十八巷三十六院。
除主陵墓道地宮以外,陵山周圍也興建起規模宏大的建築群,用作陪葬墓。
帝王的妃子和嫡出公主都陪葬在靠近陵山的地方,庶出的公主、皇子和文武大臣大多陪葬在山下平原。顯然,靠近陵山的陪葬者地位尊崇,而陪葬山下者則較次之。
劉用望著龐大的陪葬墓,用一種異樣的口吻說道:“皇陵余地賜皇室宗親、功臣、將相陪葬。並允許子孫從父祖而葬昭陵,即所謂‘其父祖陪葬,子孫欲來從葬者,亦宜聽允。’文武大臣和皇親國戚都以陪葬帝陵為榮。”
金碧輝煌的飛簷鬥拱連綿不絕,直至目光所窮之處。即便是在夜晚,也依舊能感受到前方建築的恢弘莊嚴。
江凜聽他語氣中隱約藏著不明的意味,說道:“死後哀榮,榮的是家族子孫。與這裡躺著的人,其實並無多大乾系。”
劉用詫異的回身看他一眼,然後“哈哈”一笑。“江大人所言極是。”
幾人在此閑談之時,梁辰已經找到了那個叫槐兒的宮女,將她“堵在角落”。
槐兒因為白日的問話顯得有些害怕,局促的用左手抱住手臂,微微搓動,看上去是冷,實際上是下意識的防備梁辰。
梁辰絞盡腦汁想著怎麽才能把實情從這姑娘的口中問出來,忽然想到話本裡多情浪子誘騙姑娘的時候,通常會稱呼對方為“某某姑娘”。
他便決定一試,忍住頭皮發麻的感覺,盡量將聲音控制的非常溫和,道:“槐兒姑娘無需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槐兒驚訝的抬頭,對上梁辰的目光,唇瓣微張,輕輕“啊”了一聲,“你怎麽知道我叫槐兒?”
梁辰見這招果然有效,心中一喜,答道:“白天你們在假山後面說話,你那幾個同伴是這樣稱呼你的。”
“哦……”槐兒稍微放松了些,說:“你找我,還是想問白日那件事嗎?我真的不知道更多了……”
梁辰心思拐了個彎,說道:“我只是想知道槐兒姑娘為什麽突然不吃包子了?方才我過來這邊時,聽一個宮女說,槐兒從前最喜歡吃蓮姑姑做的水晶包子,卻因為聽了那個傳言之後,一口都不肯再動了……”
分明只是很普通的問話,甚至是宮人們拿來玩笑的話題,槐兒卻猛的變了臉色,甚至不受控制的扶著牆乾嘔了幾下。
“槐兒姑娘,你沒事吧?”梁辰心中越發懷疑這個槐兒知道什麽,如果只是聽了傳言,興許會對包子有些抵觸,就像他自己一樣,可能十天半月見不得包子,但不會一直不吃,因為傳言對人的影響是有限的,就像那幾個宮女,全都把“人肉包子”當成玩笑,可槐兒為什麽驚懼異常?
槐兒忍住胃裡的翻騰,用帕子擦了擦唇角,轉身就要逃,卻被梁辰一把拽住手臂,“槐兒姑娘,你是不是看見了什麽?”
“放開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梁辰好歹是個大男人,一個柔弱的宮女自然掙脫不了他的鉗製,“槐兒姑娘,你再掙扎,就要把其他人引過來了,難道你想讓別人知道你藏著秘密嗎?”
槐兒渾身一僵,瞪大眼睛看著梁辰。“求求你,放過我把,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梁辰慢慢松開她的手臂,低聲說:“我是奉江大人之命前來問話,懷疑之前闖入帝陵那幾個人有問題,你現在不說,江大人也必定要挨個審問,到時候你的處境會更被動,不如現在說出來,我們必定會保護你的安全,不會讓人知道是你說的。”
槐兒滿心猶豫,見他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模樣,咬牙道:“你跟我來。”她小心看了看四周,借著夜色往更加偏僻的角落走去,轉而打開一間屋門走了進去。
兩人進了屋子,槐兒四處看了看,才說:“我是看見了……”
梁辰皺眉:“看見什麽?人肉包子?”
槐兒緊緊拽著胸口的衣襟,強自抑製胃裡泛起的惡心感,點頭道:“是……我看見了……蓮姑姑大半夜在廚房剁肉,我看見一截手指頭……”
“那麽晚了,你到廚房去做什麽?”
“那天我被蓮姑姑罰了晚飯,半夜實在餓得慌,就想去大廚房找點東西吃,沒想到……看見了不該看的……當時我害怕極了,趕緊反身回了住處,第二天早上起來以為自己是做了噩夢,沒想到下午的時候,就聽說有人在包子裡吃到了手指甲……”
“她在廚房剁肉,不會有人聽見麽?”
“大廚房離我們住的地方比較遠,通常是聽不見的,但夜裡的守衛巡視的時候應該能聽見,但我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沒發現。”
說不知道,實際上不想就能知道。
“恐怕不是守衛沒發現,是他們原本就知道這件事情?至少是那天的守衛是知情的。”
槐兒聞言沒有應聲,微微垂著頭。
梁辰若有所思,守衛是劉用統管,既然守衛有問題,那劉用呢?“那位蓮姑姑跟劉大人走的近麽?”
“都是守陵的人,在這多少年了,自然是熟悉的。不過劉大人有家室,跟我們這些宮女不常來往。”
“劉大人有家室?我們來的時候並未看見。”
“劉大人的妻室女兒都在山下管馬廄,不跟我們呆在一塊。”
“原來是這樣。”梁辰想了想問:“你說你那天晚上被蓮姑姑罰,才沒有晚飯吃,可她一個廚娘,還能管到你們這些宮女頭上?”
“蓮姑姑其實是我們這些宮女的總管姑姑,只是喜歡做膳食,所以常常在大廚房幫著廚娘做吃的。”槐兒抿了抿唇,“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我可以走了嗎?”
“槐兒姑娘好像很怕那位蓮姑姑?”
“蓮姑姑是從宮裡出來的,規矩很嚴,不像我們,其實只是普通的陵戶人家出身,沒受過幾日教導,蓮姑姑常常看我們不太順眼,說我們沒規矩……而且,我知道她做人肉包子,當然會害怕……”
話說到這,梁辰該問的也都差不多了,余下的事情,他只要回去跟公子確認就好“多謝槐兒姑娘。”
槐兒看了他一眼,微微屈膝行了個禮,飛快的轉身出了屋子。梁辰看著她的身影從窗欞上閃過不見了,這才開門走了出去。
回到劉用給他們安排的住處,江凜已經回來了,熊一山立即拉住他,露出姨媽笑,擠眉弄眼道:“聽說你去找一位叫槐兒的姑娘了?”
梁辰一巴掌拍在他的腦門上,狠狠瞪了一眼,轉頭看向江凜,“公子。”
“嗯。”江凜朝他看過去,問:“可問出什麽了?”
熊一山聞言立即揉著通紅的腦門湊過來聽。
梁辰將槐兒所言一字不落的說了一遍,並猜測道:“那幾個來歷不明的‘盜墓賊’肯定有問題,只是不知道劉大人到底知道多少,又隱瞞了什麽。”
“找機會打聽一下那個蓮姑姑的來歷,還有那天巡夜的守衛是哪幾個人。”
“是,公子。”
主仆幾人正說這話,外面突然想起一陣長噫之聲,就像戲子在吊嗓子一般。
“咦?什麽動靜?”熊一山立即跳了起來。
江凜皺著眉頭起身往外面走去,那聲音變得清晰也更滲人,細細聽去,是女子的尖利悠長笑聲,陰冷淒厲,仿佛是從地底深處傳來的,然後又在這空曠的山間回蕩開來,聲音被無限放大連著回聲,聽得人毛骨悚然。
宮人們住的地方門窗都緊緊閉著,但還是有膽子大的幾個人出來看是什麽情況,想知道這位江大人會怎麽說。
劉用也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們的院子裡,說:“江大人可聽到了?”
江凜淡淡“嗯”了一聲,說道:“是一個女子的笑聲。”頓了頓,他說:“人說,不怕鬼哭,就怕鬼笑。”
劉大人驚異的看著江凜,“江大人還懂這個?”
江凜看著敬憫皇貴妃陵寢所在之處閃爍飄動的幽藍光芒,說:“小時候聽老人說起的。據說,人有人言,鬼有鬼話。人鬼不能交流。鬼如果衝著你哭,說明它害不了人,只是不甘離世。可如果鬼衝著你笑,就說明怨氣深重,成了厲鬼,乃是凶中之凶。”
看熱鬧的人:“……”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講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