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東宮的路上,拾舟和寶兒忍不住說起程嫣的事,拾舟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程嫣做盡壞事,竟然妄想輕易抽身,入宮享受榮華富貴。”
寶兒撇撇嘴,頂頂看不上程嫣,“民間有句話,叫做,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她這膽子大的著實不一般。”
“若不是方衍成沒有死,這件事怕是真的要被她做成了。”拾舟突然想到:“或許程括想送入宮中的事譚家那位表妹,並非程嫣。”
寶兒覺得不太可能,說:“可程嫣為了入宮,連自己的丈夫女兒都殺了!若程括不讓她入宮,她不知道要做出什麽事來!”
拾舟又說:“可是,程嫣到了京城之後,人生地不熟,只要看住了,她又能做什麽事?”
寶兒嘖了一聲:“那也說不準,瘋子的想法,咱們可猜不著!不過,既然咱們知道了內情,若程嫣真的被程括送進宮,可就是一個大把柄!”
卿如許聞言深以為然:“就看程括怎麽做了,若他真的要送程嫣入宮,咱們少不得要好好利用此事。如果程括真的與陳繼有所勾連,咱們便可以利用他找到陳繼。”
“陳繼?”拾舟有些驚訝,“姑娘覺得程括的作為是陳家在背後指使?”
“嗯。陳繼既然將六皇子送回宮,總不會是因為心疼六皇子,他心機深沉,怕是要積蓄力量全土重來,程括就是他第一個可以利用的人。”
“可是,程括前程大好,為什麽要冒險幫他做這些事?”
寶兒腦中靈光一閃:“陳潤!他定是為了陳潤!”
卿如許一聽,眼睛一亮:“對啊!我怎麽把陳潤給忘了!對,他一定是為了救陳潤!當初為了陳潤,他能密謀做卿家的女婿,自是為了她什麽都可以做的了!若陳繼承諾幫他救出陳潤,他一定會答應與陳繼合作!”
寶兒笑道:“可是既然咱們機緣巧合知道的內情,就可以利用陳潤。”
卿如許也笑道:“這是自然,陳繼能利用陳潤籠絡程括,咱們為何不能用陳潤來蠱惑程括?總之,一定要滅了陳繼我才能安心!否則,身後有一條吐舌,是不是伺機咬你一口,這種感覺當真令人厭惡!”
………………
黍郡雖然遠離繁華奢靡的上京,但別有另一番旖旎興盛。更何況此處氣候宜人,百姓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股悠而緩的生活情態,讓人見了不由覺得從此在庸庸碌碌之中脫出,到了仙鄉福地。
臘月初八,正逢釋迦牟尼佛成道日。街上的人群更加熙攘擁擠,程括一行已經進了錦城,譚泠問:“表姐,你們程家舊時府邸就在不遠吧?”
程嫣心中泛起波瀾,勉強道:“正是呢。”
“行路多日,你我兼隨行之人都深感疲乏,不如跟表哥說說,就在城中好生歇息歇息,再啟程吧!”譚泠面上泛起甜甜的笑容,看向程嫣建議倒:“而且表姐在這裡生活多年,可曾覺得想念?是否想要回到舊宅去看一看。以後到了上京,想要回來,可就是千難萬難了。”
程嫣面色頓時一緊,難道譚泠也懷疑了?她思忖片刻答道:“祖母與母親都留在了黍郡,我若回到舊宅,能記起的也不過是幾位逝去的親人,看著昔日花草屋宇,不過觸景傷情徒增悲涼,還是罷了。再者,那宅子已經賣給了別人,此時裡面住著他人,也不好再叨擾。”
譚泠善解人意的點頭,掀開車簾看著街巷的熱鬧,掩住眼中透露的懷疑之色。譚玥既然會對程嫣的事情生出懷疑,她自然也會,但譚玥那般明目張膽的去探究,不是找死是什麽?
她想了想,說道:“過了明日,我就十四歲了。”
程嫣驚訝道:“明日是你的生辰?瞧我,這段日子太過忙亂,竟忘了看日子。往常你的生辰,咱們都是互通信件,沒想到見了面反倒忘了這事,是姐姐不好,你想要什麽生辰禮物,姐姐買來送給你。”
譚泠想了想說道:“兒的生日,娘的苦日,泠兒往後不能陪在爹娘身邊,所以想趁著佛家盛會去廟裡給爹娘誦經祈福。可惜咱們不在此停留,還是算了吧。”
程嫣一聽這話,才明白她方才勸說自己在這裡停留幾日,原來是想去靈源寺上香,不是因為懷疑她的事,心裡頓時松了一口氣。她掀開車簾,說道:“往後泠兒在京中有了好前程,讓舅舅舅母到京城置辦一處小宅院也不是不可,妹妹現下何必多思多慮。”
譚泠一聽便也釋然了,“表姐說的是。”她看著外面的熱鬧忙說道:“聽說,靈源寺之所以十分有名,便是因為鍾聲聞名天下,悠遠動聽。”
“你說的沒錯,這靈源寺的鍾聲的確好聽的很。按照佛教的說法,人生有一百零八煩惱,只要聽了這一百零八響的鍾聲,便可得到層層解脫。尤其是每年除夕之際,靈源寺更是空前盛況,來聽鍾聲的人數不勝數,更有千裡迢迢趕來此處,就為了這一百零八聲鍾響。”
程嫣自從進了南郡的地界,便有些心神不寧,見譚泠並不再提鄭家舊宅之事,也樂得接著她的話頭。
“嗯,我也聽說過,此鍾之所以如此神奇,便是因為它乃是當今天下第一佛鍾,由無數銅水澆築而成,足有五丈至高,三丈之寬。鍾面鐫刻銘文《大乘妙法蓮華經》共計六萬九千八百字。只要想想,便使人心中震蕩。聽完鍾聲,煩惱便隨風而去,得大自在。”
譚泠聽了心中也生出些十分向往,想聽一聽這鍾聲,但程嫣明擺著不想再此停留,她也就不再多說。但此時馬車卻停了下來,程嫣疑惑,掀開車簾,便看見前面的程括跳下馬車朝她們走了過來。
“二哥?怎麽了?”
“沒什麽,旅途勞頓,咱們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啟程。正好今日靈源寺盛事,咱們也去湊湊熱鬧,上柱香保佑妹妹此次入京能夠順利也好。”
程嫣一聽,這倒也是,圖個吉利也好。而且,她也說服不了二哥,便點了頭,回頭對譚泠說道:“正好泠兒表妹也很想去,此番便可如願了。”
………………
冷凌鬱由小七帶人護送到黍郡藍城,見到方衍成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雖然方衍成的傷勢並未傷到肺腑,但他的傷口太大,施救之人的醫術又不怎麽高超,導致他的傷口化膿不能愈合。
但這種情況對於冷凌鬱來說並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在她抵達藍城半月之後,方衍成已經能下地走動了。
這日,冷凌鬱替他換了藥,方衍成便說道:“冷姑娘,在下的傷勢恢復的差不多了,應該能啟程了?”
冷凌鬱說道:“能是能,不過要小心謹慎,也要注意休息,行程可以稍微慢一些。”
方衍成想了想,說道:“上京之前,我想先回一趟鳳山城。”
“回一趟?”冷凌鬱很敏銳,問:“你家在風山城?聽說你姓薛?”
“是,在下本名薛至清。”
冷凌鬱聽他報了姓名,便沒再多問,說:“之後上京想必一時半會不能再回風山城,既然離得不遠,繞些路也沒關系。”
薛至清拱手道:“多謝冷神醫體諒。”
……………………
風山城薛家。
薛壑的院子外,稀稀落落的種著幾顆梅樹,薄薄的清雪沾在嫣紅的梅瓣上,顯得格外孤清單薄。薛至清折下姿態最好的那根梅枝,擎在手中推開了房門。
薛壑身材高大,即便躺在病榻之上,眼下青黑一片,也顯得十分結實英氣。他聽見門扉響動,勉強睜開眼睛轉頭朝來人看去。逆光之下,他仔細看了好一會,才分辨出是自己的三兒子薛至清,他瞪大了眼睛,病痛仿佛一瞬間抽離了他的身體:“老三?老三!是你嗎?”
薛至清看著自己的父親,那種殷殷期盼著子女到跟前的模樣,讓他心臟陣痛。他將手中的梅枝插入青瓷瓶中,連忙走到他榻前跪下磕了三個頭:“父親……兒子回來了!”
久病不能走動的薛壑竟然站起身,走到薛至清跟前,順著薛至清的動作移動目光,“你……這兩年去取了哪裡!為何不歸家!”
面對父親的責問,薛至清更覺得心痛:“父親,說來話長,不過兒子回來了,父親也可以放下心好生養病。等兒子從京城回來,希望父親能夠痊愈,到時候咱們父子再好好說話。”
薛至清是薛壑最疼愛的小兒子,因他失去行蹤一病不起,但心病還需心藥醫,此時見到了薛至清還活著,他的病已經好了一半了。
“你要去京城?”薛壑以為他還是因為之前的事情要離家,歎了一聲說道:“為父知你同他們一樣,並不願意被困在此處,蹉跎一生。但你又與他們不同,因為你願意為了家族至親,放棄那些死死吸引著你的事物。你學習經商,通曉庶務,但這都不是你心之所向,為父對你,心疼有之,感念亦有。”
薛壑順著薛至清遞過來的茶抿了幾口,頓了頓,感慨的似笑非笑道:“幾年前你突然不知所蹤,為父在心痛之余,竟然又有一絲慶幸和痛快!不知是為你,還是為我自己。”薛壑的兩鬢已經全白,其余的發色還是烏黑,顯然那些華發是突發所致。“你從小就沉默固執,還記得有一次,你說薛家有你大哥和二哥就夠了,你說你想自由自在的活一活,那時你才十二歲。”
“為父狠狠的痛斥了你一頓,你自此再也未曾提過此事。然而你卻不知,也正是那時,為父覺得,你的性子正是薛家家主的最好的人選。”薛壑整個人都陷入回憶當中,喃喃道:“你娘為人善良,想的又多,生怕你大哥二哥心中不快,有所顧忌,心裡存著委屈。所以對你頗為冷淡。你心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的時候卻故意因此耍些性子。我知道,你這麽做那其實是在安慰你娘,讓你娘覺得你仍然在乎她的關愛。”
“為父一面心疼你懂事,一面又逼自己不能心軟。”薛壑說著,眼圈突然有些紅,便伸手拍拍薛至清的手臂:“不說以前的事了……清哥兒,你既然能回來,就好,就好……往後想去哪裡也好,父親都不再攔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