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綾雪站在月輝之中,一身素白的衣裳輕薄飄忽,卻無半分美感。她聽見林奕的詢問,並不答話,隻說道:“色衰而愛馳,爺口口聲聲說愛我。可眼前你這副神色,恐怕那說辭都是假的。”
“當然不是……”林奕也算是個癡人,只要能讓他有安全感的人,他都會下意識的親近,祈綾雪摸透了他的性子,對他自然是手到擒來,以至於她此時在林奕心裡的分量不亞於卿如初。
林奕扶著牆緩緩站起身,怔怔的看著祈綾雪。說道:“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麽會突然變成這副模樣。方才在客棧時,你明明還……”
“你說的可是真的?即便我這副模樣,你也會愛我?”
“自然是真的。”林奕看著祈綾雪站直身體,滿腹疑問不知從何問起。
祈綾雪聽了他的話靜默了片刻,接著上前拉住對方的手腕,轉身往前走了兩步,推開一閃黑漆漆的木門。木門吱呀一聲響,在靜謐的夜色中尤為刺耳。林奕這才發現,原來這巷子裡竟是有住戶的。
被祈綾雪觸碰的手腕一片冰冷,激的他狠狠打了個寒顫:“阿雪,你要帶我去哪?”
祈綾雪沒說話,徑直將他帶入一個小院子中,推門進了屋子。
一股暖意撲面而來,林奕方才在外面清醒了一些的腦子又開始泛起困意。
他四處打量,見著屋子裡處處掛著粉紅色的帳幔,分明是一處女子的閨房。他想問這是哪,眼皮卻一陣陣發沉,祈綾雪並不多說,直接拉著他到了內室。
鴛鴦床帳被層層綃紗擋住,桌角的紅燭發出暖黃昏沉的光。
林奕見祈綾雪伸出乾癟褶皺的手將自己腰間的絲絛輕輕拉開,心中驚詫,問道:“阿雪,你這是要做什麽?”
祈綾雪將外衫脫掉,露出嬌粉的肚兜和桃紅撒花褲。然而這樣豔麗的顏色,與她此時的肌膚十分不相稱,看上去詭異而惡俗。她慢慢靠近林奕,將手臂掛到了他的脖子上,溫熱的身體輕輕依偎在林奕的胸口,在他耳邊呵氣道:“我們是夫妻,自然要做夫妻該做的事了。”
“這……”林奕見發白開裂的嘴唇靠近自己,強忍住不適,將懷中的人微微推開,下意識的遠離祈綾雪粗糙皮膚的磨蹭,說道:“阿雪,你先與我說說,到底發生了何事?你為什麽會在這裡,這屋子又是誰的?”
祈綾雪沒有順著他的動作離開,反而將他的手挪開,然後抱得更緊。說道:“我已然如此,爺問這麽多有什麽用。”
林奕被她抱得毛骨悚然,隻覺得頭皮發麻。微微用力,將祈綾雪的手臂從自己脖子上拽了下來,說道:“阿雪,你別這樣,我們先把事情說清楚。”
祈綾雪後退一步,面上現出怒容,冷笑道:“你這是嫌棄我?”
“沒有……阿雪,你聽我說!”
“哼,說什麽都無法證明!”祈綾雪冷哼一聲,稍稍後退一步,目光緊緊逼視著林奕,似乎現在就要讓對方做出實際行動才會相信。她轉過撩開眼前的綃紗,往裡面的床榻走去,說:“我給你片刻思量的時間,你若願意,便進來找我,你若不願,我們從此一刀兩斷!”
“阿雪?”
林奕眼睜睜看著祈綾雪的身形隱沒在層層紗簾之後,心中紛亂如麻。他眼皮沉的厲害,卻又被眼前摸不清的狀況刺激著,時而清醒,時而迷茫。無論如何,祈綾雪總是他的人,他總不能就這麽莫名其妙扔下她不管……
他一步步朝床榻走去,可一想到帳幔後是一張乾癟衰老的面孔,身體就下意識的抵觸,腿腳發麻不肯挪動,不過幾步的距離,他竟感覺無比漫長。“阿雪……”
掀開最後一層幔帳,林奕正要往床榻上望過去,卻不知從哪吹來一陣風,將外面桌角放置的蠟燭吹熄了。林奕的動作一頓,就聽裡面的人說道:“爺,過來。”
林奕咬咬牙,坐在了床沿上,手往裡面的人身上摸去,然而他所觸及之處,卻並非人的肌膚,而是觸感冰涼堅硬的東西,他皺眉摸索了半晌,眼睛也漸漸適應了黑暗,轉頭往床榻上的人看去:“阿雪?”
誰知這麽一看,林奕的全身的血液幾乎倒流,身上寒毛根根乍起!
這床帳中哪有什麽祈綾雪,連乾癟的老嫗都沒有,只有一副慘白慘白的骷髏骨,映著黑夜微藍的光線,無比滲人!
林奕嚇得兩腿發軟,猛然起身朝外面跑去,卻一頭撲在了帳幔上。被帳幔裹住頭臉,林奕脊背發涼肝膽俱裂,可越是掙扎,身上的東西纏得越緊!他圓睜著眼睛,透過半透明的紗幔,眼見著床榻上的骷髏竟然坐了起來,還一下一下朝他招手。
“啊!啊啊啊!”林奕急了,使出吃奶的力氣將帳幔撕裂,頭也不回的朝院子外跑去!
一路狂奔,直至跑回來福客棧,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仍舊如影隨形!林奕想要回頭看看那骷髏骨跟沒跟過來,就聽後面幽幽的傳來一句:“爺,你跑什麽……”
林奕倒吸一口涼氣,就覺得腦袋一痛,接著整個人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嘁……”
站在他身後的人不屑的笑出聲來,嘟囔道:“蠢貨!”
寶兒呲牙咧嘴的搖搖頭道:“我看這家夥以後都無法正常面對祈綾雪了,可憐呐!”說著,她一把拎起林奕進了他們之前的房間,將他從頭到腳擺弄好,才悄然退了出去。
回到方才那間小院,寶兒對屋內的女子說道:“這是事先說好的銀錢,你仔細收著吧。”
那女子正在梳妝,將面上的褶褶巴巴的東西一塊塊撕下,聞言咯咯笑起來,聲音聽上去及像祈綾雪,說道:“這倒是個好差事,只是扮作老嫗著實可惜了些。”
寶兒翻了個白眼道:“好了,你趕快把妝容卸掉,我這就讓人送你會紅粉樓去。”呆會,她還要將這裡的布置全部拆除,換成破敗陳舊的模樣。說著,她走到床榻前,將那副花了她好幾日心血的骷髏架子嘩啦啦拎起來,裝進了袋子裡。
那女子詫異道:“這東西,你還留著幹什麽用?”
寶兒提起袋子晃了晃,嘻嘻笑道:“留著裝飾房間!”
那女子是風塵中人,什麽樣的人都見過,性情也有幾分爽利,只是這種作弄人的法子還是頭一回見。她朝寶兒伸出大拇指,然後笑道:“夫人奶奶跟妾室鬥法的,我見過不少。不過你主子倒是個妙人,竟能想出這麽個清奇的法子,我真真是開了眼界。”
寶兒聽她說“爭寵”,倒也沒解釋,隻笑道:“那是自然,我們主子可不是一般人。”
拾舟在門外聽她吹噓,不禁無語,這種事情有什麽好顯擺的!她催促道:“你們好了沒有?主子還等著回話呢!”
寶兒趕緊應了一聲,帶著女子出門上了馬車,拾舟則趕緊領人進屋膳後。
等幾個人回到來福客棧,卿如許已經讓人將林奕此行帶來的家丁弄成原樣。她笑道:“人送回紅粉樓了?”
寶兒點點頭,不禁說道:“姑娘挑人的眼光真不錯,雖說林奕吃下了飯菜裡的迷幻劑,可若這姑娘演得不像,林奕一定會發覺進而抵抗。”
卿如許笑道:“這位千裳姑娘,眼中有股灑脫勁兒,我一見她,便知她是個性情爽利之人,只是不知因何流落了風塵。”
拾舟道:“姑娘這次給她的銀錢,也夠贖身了。她這副性情,想必找個地方重新開始生活,難不倒她。”
第二天早上,林奕惶惑不安的聲音在客棧中響起,而冬瓜則拚命的安慰他只是做了個噩夢,林奕卻始終無法擺脫那種驚悚的感覺。
強撐著精神去祭拜了謝氏,就快馬加鞭趕回京城,連客棧都不停留了。
一進府,祈綾雪身邊的秋染過來請他去流霞居:“公爺,夫人昨晚就不大舒服,您過去看一眼吧。”
一聽說祈綾雪不舒服,林奕下意識的忘記了昨晚的事,擔心其祈綾雪肚子裡的孩子來,“怎麽又不舒服?難道又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
秋染道:“那倒沒有,只是昨晚夫人突然覺得心悸,一晚上都沒睡好。”
林奕聞言便道:“爺回去換身衣裳,便過去看她。”
秋染見他答應,一路小炮,先一步回稟了祈綾雪。
祈綾雪昨晚一夜沒睡好,眼下發青,面色蒼白,秋染見她的樣子說道:“一會公爺就來了,夫人這副模樣太過憔悴,不如讓奴婢為您梳理一番。”
祈綾雪搖搖頭:“我若精神百倍的站在他面前,豈不讓他覺得我說了謊?”
祈綾雪讓秋染到門口去等林奕,將他攔到自己院子裡來,就是為了讓府上的人都看看,林奕一回來先去看的是她!
林奕心下擔憂一路疾走,這會已經到了祈綾雪的院子外,老遠看見秋染扶著搖搖欲墜的女子出來,不由心中泛起心疼。
然而當祈綾雪走到院門口,抬起發青的雙眸,嗚嗚咽咽的喊了聲“爺”的時候。林奕突然面色大變,踉蹌著退了兩步。“你……你?”
在場之人都愣住了,尤其是祈綾雪,她摸著自己的面容疑惑的看著林奕。她姿容上佳,就算臉色差了些,萬般憔悴,也不至於嚇到對方吧?她疑惑的上前一步,開口道:“爺這是怎麽了?”
她哪裡知道,林奕那一整晚經歷了什麽。
若在尋常,夫妻共同受歲月洗禮,攜手老去,自然不會覺得有什麽奇怪。
但少了這個過程,換了誰也無法欣然接受,只會覺得詭異至極。雖然事後冬瓜極力勸說,他只是做了噩夢。但那種真實的感覺始終縈繞著他。尤其想到衰老的祈綾雪用滿是皺紋的臉貼近他,要與他同床共枕的時候,渾身上下的毛孔都不由自主的發乍。
此時祈綾雪面容憔悴,林奕一下就記起了那日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