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秋高氣爽,天氣微寒,陳潤又起了個大早,帶著曉曉出了陳府往余記而去,與上次一樣,將陳府的馬車停在稍遠的地方,免得卿鴻來回走過的時候看到。認出她是陳家的人。
第二次來,主仆二人就輕車熟路了,跟老板娘打了招呼,依舊找了上次角落的位置,這次陳潤只是正常要了兩碗羊肉餛飩,沒有像上次那般驚世駭俗。
二人細嚼慢咽,吃到一半,卿鴻便來了。
卿鴻余光瞥見角落裡有人,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見是上次那個要了六大碗餛飩的姑娘,便著眼看了她今日吃的什麽。
哦,一人一碗,正常了。
他正要收回目光,冷不防那姑娘抬起頭,見自己在看她,一怔,然後挑了挑眉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卿鴻無語了一下,連忙收回目光,照常要了一碗羊肉餛飩,吃完離座,與店家打了招呼告辭,一切都那麽平常。
這廂陳潤卻有些愣怔,上次她為了不讓卿鴻多心,並沒有抬頭去看對方,而方才她故意抬頭瞪了他一眼,也就看清了他的相貌。真沒想到,卿鴻都快四十的人了,竟儀表不凡,溫文爾雅。
曉曉見她有些發怔,以為不想吃了,低低出聲問道:“姑娘,怎麽了?吃不下了?”
陳潤低眉搖搖頭,“沒有……”
主仆二人細嚼慢咽將一整碗羊肉餛飩都吃光了,這才跟老板娘笑著點頭示意,付了銀錢離開了。二人上了馬車,曉曉驚奇道:“姑娘,您方才是不是瞪了卿大人一眼?”
“是啊……”陳潤漫不經心的回答。
“啊?您瞪卿大人?那……豈不讓他反感?”
“不會……”陳潤笑笑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若上趕著去好好說話定會被對方認為是有所圖謀。相反,一個姑娘家,被男人盯著看,難道不應該生氣麽?我所做的,都是十分正常的反應。”
曉曉一知半解……“平日姑娘飯量小,這樣肉混沌倒是合口味,竟與奴婢吃的一樣多了。”
“愛吃才能常常來吃不是嗎?”
“哦……那,咱們現在去葳蕤軒?”
“嗯,走吧。”陳潤喜歡寫字,一手字跡十分漂亮,連陳繼都誇她字寫得好,才女之名是真真切切的。平時她也在葳蕤軒買筆墨。
到了地方,專待女客的管事嬤嬤笑盈盈迎上前來,笑道:“是三姑娘來了,裡面請!”因是常客,管事嬤嬤知道陳潤的喜好,熟門熟路的一邊說,一邊殷勤的引著陳潤往裡面的雅間過去。
陳潤進了雅間不一會的功夫,粗使丫頭已經送了各式紙箋,幾樣新製墨還有幾匣子用途不一的筆進來。曉曉聞著哪裡傳來香味,便細細往擺在前面的那幾刀紙聞過去。
那婆子見狀笑盈盈的介紹:“姑娘鼻子真靈,這是鋪子裡新製的灑花箋。用料的時候裡面加了不少名貴的香料,細細的磨成粉,哎呦那粉末細的,堪比馥鬱坊的胭脂水粉!可是費了無數的功夫,保證紙質同原來一般光滑好用。且這香味極是難得。與那什麽熏香的、花汁揉的一比,不知好了多少,這味道清新淡雅,經久不散,三姑娘,您聞聞!”
女子都喜歡這種新奇好看的東西,如果能帶著些香氣,無疑更加吸引人了。陳潤接過曉曉遞過來的紙箋聞了聞,香氣極清極淡,十分好聞,她用手撚了撚,紙張也果真十分光華,便點頭笑道:“的確是好東西……這是你們老板娘想出來的主意?我見這紙上還有淡淡的粉色,難不成這紙還能染色?”
“正是染了色的!”和識貨的人說話總是很舒坦,管事嬤嬤笑逐顏開,道:“不過,這並非是老板娘想出來的主意,是老板娘花了大價錢買來的方子!”
“哦?”陳潤頓時來了興致,“天下竟有這等心思靈透之人?不知嬤嬤可認識?”
“認識認識,就是卿家的大姑娘,也是這裡的常客,也不怕告訴姑娘,這件事不少人都是知曉的。”
“哦?卿大姑娘?”陳潤心中一動,從前她日日在宅中少往外走動,如今要嫁到卿家,出門總是能聽到有關卿府的事情,真是巧了。
管事嬤嬤似乎已經對不少人說過這件事,張口便來。“卿大姑娘擅書畫,也常常到小店中來買紙張筆墨,不過她慣常隻買上好的白宣,店裡幾次推出新的灑花箋,她都不是很感興趣,老板娘好奇便問了一句。”
“是嗎?卿大姑娘怎麽說?”
“卿大姑娘說,這灑花箋雖然不錯,可揉了花汁或者熏香出來的紙,香氣不能長久,隻一時看著好,她卻有種法子,不僅能讓紙張香氣長存還能染出不同的顏色,且光滑細膩。我們老板娘一聽就來了興趣,提出想要看看卿大姑娘自己做的紙。卿大姑娘也沒推辭,直接讓下人回府取了一趟。我們老板娘一看見卿大姑娘的紙,頓時就瞪圓了眼睛,愣在那不會說話了!用我們老板娘的話說,這紙,粉嫩粉嫩的帶著清香,就像那含苞待放的小姑娘似的,看了就讓人覺得憐惜!”
管事嬤嬤說的繪聲繪色,好像她就在旁邊似的,末了她一拍手,興奮道:“我們老板娘當時就開了大價錢,卿大姑娘也沒還價,這生意當場就成了。為了讓作坊的師傅們能做好這紙,也廢了不少功夫。所以呀,這紙貴是貴了點,可完全值得這個價錢!”
陳潤眨了眨眼,暗自將此事記在心上,嘴上卻沒多問卿如許的事,隻說,“你們老板娘真是會做生意,眼光也好,雖是花了大價錢,可這生意定是穩賺不賠。”
管事嬤嬤陪笑道:“那也是的,咱們家鋪子雖小,卻很受歡迎,有不少像三姑娘的熟客。”
“那就按照平時用的照單來一份,再把這灑花箋每種挑一些給我。”陳潤細細思量著,又挑了幾支筆和幾盤墨。
“唉唉!是。”管事嬤嬤一聽她要買,笑的見眉不見眼,動作利落的指使粗使丫頭去取東西。
陳潤便起身出了雅間,準備先回馬車上去。這時,迎面走來一個人,陳潤垂目側了側身,那人卻在她跟前停了下來。“三表姐?你……你來買東西麽?”
陳潤聽見聲音不由一怔,抬頭看到來人,心下便起了一絲異樣。
程適,陳家大夫人娘家的侄子,與她算是表親,年紀比她還要小三栽。因他過兩年要參加科考,所以大夫人將他接到京城適應適應。大夫人十分喜愛這個侄子,一直說要在京城給他找個媳婦,但程適一直以自己要考功名為由,沒有答應。
不過陳潤發現,這個程適每次見到她的時候,眼神裡都噙著一種與平時不同的東西,她知道那是什麽,但她從來沒有考慮過。
當初是因為她一心進宮,對方有這等心思,自然是有多遠躲多遠,免得傳出什麽不好的流言傷了她的名聲,所以刻意忽略了對方的心意。如今,她被皇上賜婚,來日就要嫁到卿家,自然就更不可能了。卿府雖然不可能有宮裡那般嚴苛的規矩,但她總不希望未來的丈夫對她有什麽誤會。
“原來是程表弟。”陳潤微微屈膝打了招呼,垂著眼簾,客氣道:“我已經買好了,這便打算回府了,表弟還請自便。”
見她要走,程適急切的挪動腳步擋了一下:“表姐,我一會也要回府,不如稍等片刻,我們一起回去?”
陳潤微微皺眉,不動聲色的往一旁退了半步,覺得程適太不識相,語氣更加疏離冷淡:“我回去還有些急事,就不等表弟了。”說罷,她轉身便走出了葳蕤軒,因為走得急,裙擺急轉如一朵盛綻的牡丹花,將程適看的癡了。
等他回過神來,陳潤已經出了葳蕤軒,便連忙起身追了出去。“表姐,我有話與你說!”
陳潤正要上馬車,聞聲一皺眉,停住腳下的動作,看了看四周。因葳蕤軒並不在繁華鬧市,位置較為偏僻,所以這會周圍沒什麽人,她見此才轉頭去看程適。
程適今日穿了一身玉色織錦長衫,腰間束著紅錦絲絛,這顏色穿在旁人身上怕是土氣的很,他穿著卻襯得年少風流,神采飛揚,極為賞心悅目。只可惜,她們注定沒什麽緣分。
“表弟還有什麽事嗎?”
程適看了看曉曉,曉曉卻隻垂眸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並不打算退下的模樣。“表姐,我有幾句話……”
“表弟有什麽話就說罷。”
程適為難的看了看曉曉,隻好說道:“表姐,你……你就要大婚了……我,我本不該……”
“既然知道不該,表弟還是作罷的好。”陳潤抬起堅定明亮的目光看向程適,這是她第一次正眼與他對視,她說:“表弟此時,應該把心思放在讀書上,莫辜負了大好的年華。”
陳潤想要的東西,一貫明確,從來不會為任何東西所左右,即便是一個英俊癡情少年突如其來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