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明莉也大有知己相交恨晚的感覺,之前一直悶在宮裡想要和人說話也沒人能陪她,如今好了,只要發生一點新鮮事她都會寫信告訴謝輕謠。
十天時間,當真是日日都在回信,連帶雍王都注意到了五公主的變化。
對此,謝輕謠是有點無奈的。
她其實不想每日寫信,太過引人矚目,但是不這麽做,只要有一天信件空了下來,雍明莉之後就會連發幾封問候她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這一日,也算是得了空閑,謝輕謠也準備出去采購一些東西,帶上莫真,兩人想著街市走去。
但是今日的街市卻有些特殊,人人不知在討論著什麽,她們聲音很小,謝輕謠也聽不清。
莫真問道:“主子,用不用我去打探下?”
謝輕謠道:“不用,買完東西就走吧。”
謝輕謠清點著自己要購買的物品,發現少了一個穗子,是一種西域特有的穗子,摘下來以後磨成粉然後包在枕頭裡會散發出一個香味,這個香味安神助眠,很有用,只不過今天在街上走了一圈似乎沒有看到。
謝輕謠道:“我想起來了,這個東西應該是沒有人賣的,在西域太平常,往遠走說不定就能找見。”
莫真點頭,說道:“現在去嗎?”
謝輕謠笑笑:“都已經這個時辰了,我們手上還提著東西,不如你先回去,我自己去找找。”
“啊?”莫真撓頭,“好吧。”
等莫真離開了以後,謝輕謠這才往遠處一直走去,越偏僻越荒涼,人煙罕至,一片片荒蕪的田地,她找了半天沒有找見,終於,在要失去信心的時候看見了。
那裡一片的田地,謝輕謠遠遠望一眼,只見一個男的站了出來,說道:“看什麽的。”
謝輕謠笑道:“這穗子能讓我拿一些嗎?我付錢。”
男子一笑,正要說好,卻被身邊的人拉了拉,之後男子變了臉色,清咳道:“要……一兩銀子。”
謝輕謠挑眉,反問一句:“一兩。”
男子低下頭去,他身邊的幾個人則是喊道:“就一兩!”
謝輕謠轉身就要走開,後面的人一急又喊道:“少一些也行。”
謝輕謠覺得有些好笑。
往前繼續走,但凡問一次,那些人眼神閃爍的光芒都透露著兩個字:貪婪。
終於,到了最邊上的一處田地,謝輕謠已經不打算問了,只是看了幾眼。
謝輕謠往那邊走去,發現這裡的芒種穗子應該是有人專門種的,她一時間也沒敢動手,只是在旁邊看著,田地了有個女子,她發現了謝輕謠,笑著對視一眼,走上前來:“姑娘這是在找什麽呢?”
謝輕謠不好意思的說道:“這穗子能讓我摘點回去嗎?我付錢。”
她剛要掏出銀子,女子連忙道:“不用不用,這也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兒,要是喜歡就摘一些吧,這個季節正好,你是要回去做枕頭嗎?”
女子猜了出來。
謝輕謠點頭一笑。
女子見勢,往田地身處走去,她在最裡面拿了一些穗子出來,說道:“裡面的穗子好,或許磨成粉也不會扎人,給吧。”
謝輕謠要遞錢,女子忙笑道:“不用的,若是因為這個我收了你的錢,也太過黑心了,你放心吧這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拿了就拿了。”
這番話說的謝輕謠更不好意思了。
她臉紅了紅,陽光撒在面頰上,紅潤靦腆,她少有這樣的表情。
謝輕謠心中一動,這些穗子如果要賣的話也要幾文錢,別看只是幾文錢,對窮苦人家賺的就是這幾文錢。
謝輕謠笑道:“你這一片田地都要豐收了,不知道賣不賣?”
女子笑了笑:“這些東西都吃不了,不是糧食,都是喂牛羊的東西,姑娘要了沒用的。”
謝輕謠笑道:“那正好,我缺的就是這些。”
這女子驚住了,隨後道:“您看,從這裡到那裡。”她的手指了指方向,謝輕謠望過去,女子道:“這些都不能買賣,最後要征稅的,官家會有人來收,您要是想要的話,只有這一小片。”
謝輕謠點頭:“好,就這一小片,我要了。一兩銀子,可以嗎?”
女子再次震驚,整個人都愣住了。
謝輕謠大笑:“不妨告訴您,我從這裡過來,不少人想騙我花錢,惟獨您不一樣。”
女子柔聲一笑,用袖子擦擦汗。
正說著,那邊傳來了聲音,也不知道是誰在吵鬧,此起彼伏,女子聽見以後扔下手裡的穗子,面色大變,忙道一句:“不好了!”
說著,就往泥土路那邊跑去。
謝輕謠茫然的看了眼,跟著過去了,原來是來了一群官兵,也不知他們在做什麽,總歸這些官兵腳下跪了一群人,個個叫苦連天。
那群人哭喊著,給官兵磕著頭,裡面不乏有剛才為難過謝輕謠的人,此刻他們表情大變,只有屈服和卑微。
官兵道:“都不要吵了!現在!把糧食都交出來!征糧了!”
“官老爺啊!求求您可憐可憐我們吧,我們今年已經交了至少有五次糧食了,我們一家子幾口人還要活命,剩下的這點糧食都不夠用要是給你們再交了,你是要我們的命啊!”
官兵一腳踢開那個老太太,怒斥道:“我不要了你們的命,就有人要了我的命!實話告訴你們,這一次收糧食上面安排下來的,有公文,你們也莫要說是我來為難你們,如今誰都不好過!”
一個男人手裡拿著鋤頭,怒道:“征糧賦稅我們從未有半點怨言!年年交年年補!沒有一次落下的。但是今年本身收成就不好,前段日子好不容易才將補給糧發了下來,你們現在再收回去,你們究竟是什麽意思!”這人拿著鋤頭指著那些官兵。
官兵們見勢大怒,將刀橫起,怒道:“你們好大的膽子,你不說我還忘了,既然前些日子發了補給糧,那就說明你們手中一定還有糧食!全部交出來!”
之前幫過謝輕謠的那個女子匍匐跪地,哭訴道:“求求您高抬貴手,民婦還有幾個么兒,如今就靠著那一點點的口糧度日,之前的老大已經餓死了,如今的老二還病重,老三也送人了,您可憐可憐民婦,求求您高抬貴手。”
聞者傷心,無不流淚。
其中的一個官兵面色也微微變了變,他低下頭,面容有些痛苦,手下拿著刀也在顫抖。
為首的官兵抿唇,過了一會兒道:“今日我也不難為你們,都是要活命,你們今天不交出糧食就是我們死!”
正說著,官兵身後像是有股微弱的力道,他一時間緊張,順手一揮,刀揮起,謝輕謠睜大眼睛,只見他身後正是一個小孩子蹣跚走來,謝輕謠頓時飛身出去,但還是沒來得及,她被噴了一身鮮血,小孩頓時沒了氣息。
謝輕謠身子僵住了。
周圍的村民更是愣住了,過了會兒,那個婦人眼神赤紅,直接往官兵的刀上撲了過去,正中刀鋒,當場血流倒地。
村民不再跪著,都站起了身,怒吼道:“原來不論我們怎麽做你們都要我們死!與其這樣我們為何要繼續忍辱偷生!倒不如反了還有口飯吃,不至於當餓死鬼!”
瞬間暴動,那些村民拿著鋤頭刀斧往前面衝去,官兵們也沒反應過來,怒聲道:“你們再往前走一步我們就不客氣!”
這話等同於火上澆油。
謝輕謠坐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小孩子死在了她的面前,她手捂住小孩子的脖子,鮮血順著指縫留下,滲透了衣衫,染紅了地面。
謝輕謠的眼淚也像是控制不住一樣啪嗒啪嗒的掉落。
她仿佛一睜眼就看見了那揮刀的瞬間,一閉眼就是血紅的一片。
謝輕謠抬頭看向周圍,已經打起來了,官兵們完全不是對手,村民們一步步逼退,謝輕謠想出聲,但嗓子像是被堵住一樣。
過了好一會兒,看著方向,那些村民往雍城主城走去了,謝輕謠卻還坐在原地。
不論她在古代有多久,不論她行走江湖經歷了多少,但從沒有哪一次像這樣觸目驚心。
最後直到和莫真碰面,莫真見到謝輕謠渾身是血的樣子,大驚:“主子!?”謝輕謠搖搖頭,拉著莫真直接就去了武器鋪的方向,她不能渾身是血的跑回院子。
進了武器鋪,眾人大驚,殘弦君率先走來:“這是出了什麽事兒!?”
謝輕謠抿唇,眼淚在眼眶打轉,她揮揮手,背過身去,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這個樣子。
一盆清水,換了衣裳,清洗了臉上的血漬,她猛地喝了一杯茶水,壓下心中的悲痛,說道:“莫真,你去外面看看有沒有人發現我今天去了哪裡,有沒有人看見我這樣跑過來的……”
莫真點頭,轉身出去了。
剛剛只是情感一瞬間的爆發,現在緩過來了,於是問道:“這幾日官府可傳出來什麽消息了?”
殘弦君一怔,隨後也明白謝輕謠是見到了什麽,她坐下身來,歎息道:“看來你是知道了,這幾日一直不太安寧,大亂。”
“大亂!?”
“是啊,大亂。官府收糧,各地民怨四起,如今逼死了不少人,日日都有人遊街鬧事,就我這武器鋪門口前些日子還死了幾個人呢。今日街市多有巡邏者,所以才安寧了下來。”
“怎麽會這樣?”她也不過是十幾天沒有出來,這雍國怎的像是變了天一樣?
殘弦君道:“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不過你也是見慣了殺伐的,怎麽連這點都受不了?”
謝輕謠道:“不一樣,這種感覺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