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眼睛很漂亮，就像她的相貌一般，在一群孩子裡格外的惹眼。

  性格也是。

  那是一個非常沉默的小女孩，眼裡沒有孩子應有的天真幼稚，反而有太多別的東西。她後來當了王浩身旁乾粗活的小丫鬟。

  老嫗舊時曾經很不敢看這個孩子的雙眼。

  她仍記得，在某個晚上，淒冷的月光下，她半夜去茅廁時，卻發現院落裡孤零零地站著一個人影。

  大半夜的，當時把她嚇了一跳。

  但仔細一看，那個人影其實是玉兒。

  玉兒，就是王家為那個小女孩起的名字。

  但無論怎樣，這麽大半夜的一個人站在外面，未免也太悚然了些。

  老嫗這般想著，忽然留意到，女孩身邊快速地閃過一條黑影。

  森然的月光下，她看清了那道黑影。

  那是一條蛇！

  她差點驚呼出聲，只見那蛇飛快地遊向小女孩，高高地揚起脖頸，似乎就要咬下去。

  完了，她想著。

  然而並非如此。

  玉兒也注意到了那個突然竄出來的不速之客。

  淒冷的月光下，只見她忽然抄起一旁的鋤頭，迅捷地向著蛇劈了下去。

  動作極其迅速，蛇竟然被她攔腰砍斷。

  斷成兩截的蛇滾落到地上，沒了聲息。

  老嫗這時心總算落下。

  然而，下一秒玉兒的舉動卻讓她大吃一驚。

  小女孩高高揚著鋤頭，臉上沒有表情，繼續向那蛇砍去。

  鮮血噴射了出來，雖然蛇早已死去，她卻不曾停下手。

  一截，兩截，到最後，蛇已經成了一灘肉泥。

  玉兒丟下了鋤頭，不看那蛇泥一眼，轉身離開了。

  仿佛什麽都未曾發生過。

  老嫗站在陰影處，渾身都在顫抖，無力地跪到地上。

  哪怕是現在，她也無法弄明白，為什麽那樣一個小女孩在面臨極度危險之際，果斷地將蛇砍為兩段，而且還不停手，直到將死蛇剁成肉泥。

  也就是那時，老嫗忽然領悟，她為什麽會害怕看玉兒的眼睛。

  因為，她總會在那孩子眼裡，看到對任何一切的漠然和涼薄。

  哪怕是對生命。

  次日，王家人在後院發現死蛇後，自然被嚇了一跳。當問及是誰乾的時，玉兒並沒有主動站出來，而老嫗鬼使神差地也沒有說。

  王家人在家裡灑了很多蛇藥後，這事情便算揭過去了。

  但從那以後，她就很害怕玉兒。

  所以，當後面老嫗得知王浩的心意時，她才會那麽震驚。

  “奶娘，我以後要娶玉兒當妻子。”

  年幼的王浩某次悄悄地對老嫗說。

  “為什麽？”她大吃一驚。

  幼小的王浩並沒有察覺她異樣的情緒，而是低著頭，醜陋的面龐上竟然泛起一絲羞澀。

  “玉兒對我好，他們欺負我，是玉兒幫了我。”

  王浩小聲說，性格孤僻的他也只會對奶娘吐露真實想法了。

  “玉兒真的很漂亮，我是不是配不上她啊。”

  小王浩說著說著，眼神又有些落寞。

  老嫗此時已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通過王浩的話，她了解到，原來村子裡那些孩子膽子愈來愈大，以前只在暗地裡排擠他，最近居然當著玉兒面欺負他。

  也許，也因為玉兒長得很漂亮，激起了這些孩子的好勝心吧。在玉兒面前，他們的行為會變本加厲。

  於是，在某次孩子們前來煩擾時，小女孩不耐煩地抬起了頭。

  “從這裡馬上滾出去，不然，我會將所有事情都告訴王家的人。”

  漂亮的臉龐上卻是超乎尋常的冰冷，玉兒提著掃帚，面無表情地攔在王浩身前。

  “如果誰還想欺負王浩，我會直接打死他。”

  纖瘦的身體帶著凌冽的氣勢，竟壓得那些孩子說不出話來。

  雖然直覺上不認為玉兒會有打死他們的能力，但不知為何，孩子們心中就是有一種莫名的恐懼。

  況且，玉兒的前一句話，抓住了他們的軟肋。

  等那些孩子散去後，玉兒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狼狽的王浩，轉身離開。

  竟是什麽也沒說。

  但這已足以讓王浩對她死心塌地。

  在這樣的年紀，孩子們常常會被異性生出懵懂的好奇。王浩相貌醜陋，無人願意接近，同齡人中不嫌棄他容貌的只有玉兒，偏生又長得非常漂亮。

  理所當然的，他深深喜歡上了玉兒。

  雖然，老嫗一直覺得，玉兒其實不是不嫌棄王浩的容貌，只是性情太過冷漠，懶得理罷了。

  至於出手相助，多半也是嫌那些孩子太煩了。

  王家人知道了王浩的心思，倒也樂得成就這樣的好事。

  對他們來說，替王浩娶親本就是一件麻煩事情，正好他喜歡這個卑賤的小孤女，王家人對玉兒有收養之恩。

  於是，玉兒被定為了王浩的童養媳。

  這些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對著昏暗的火光，老嫗回憶著舊事，神情便有些感慨。

  許顏早已聽得入迷，追問道：“然後呢？您說的‘玉兒那件事’指的是什麽呢？”

  經過老嫗的一番講述，許顏元君羨二人早就辨認出，這個涼薄的女孩玉兒，像極了他們所遇的若雪。

  同樣的面容姣好，同樣的被王浩以癡心相待，同樣的冷血的性格。

  只是不知為何，若雪最後卻跑到了莫駿府上當丫鬟。

  許顏思量著，忽然回身去翻包袱，找出一個潔白的卷軸來。

  卷軸展開，畫上女子眉若春山，目若秋水，看似在笑，眼角卻帶著煞氣。

  “老人家，你可認識這名女子？”

  許顏試探著問。

  老嫗這次瞪大了眼睛，神色難見的帶了些驚懼：“這這像是玉兒。”

  雖然面貌有些不同，卻仍然能從眉目中依稀辨出當時那個漠然的小女孩。

  終於對了！

  心下仿佛卸去一塊巨石，許顏的心忽然輕松了起來，嘴角的笑意也發自於內心。

  終於找到若雪與王浩有關的線索了。

  她簡直激動地想笑出聲。

  老嫗端詳著畫中的女子，搖頭歎息：“確實生得一副好樣貌，也無怪不願意嫁給浩少爺了。”

  “你說什麽？什麽不願意嫁給浩少爺？”許顏聽得她話裡有話，脫口而出道。

  老嫗咳嗽了幾下，悠悠道：“這便是我下來要說的那件事了。”

  時間回溯到數十年前。

  自從玉兒成為王浩的童養媳後，王浩自然極度高興，在他的要求下，玉兒的所有待遇和他一律持平。

  王家雖然不喜歡這個醜陋的孩子，卻也不曾有半分虧待，又是王浩主動要求的，於是當真同意了這個特殊的要求。

  於是，在王家，玉兒雖然仍是小丫鬟的名頭，卻已不做丫鬟做的事情，而是陪著王浩一起讀書識字習武。

  王浩此人不僅相貌醜陋，天份也甚是愚鈍，在習武方面更是如此。

  這時，玉兒主動提出要跟著他一起學習，以為了方便他有個練習的對象。

  王浩自然是感動得熱淚盈眶。

  如此，即使覺得讓女孩習武不妥，王家人也就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沒想到，玉兒在武學方面倒是有點天賦，進步倒是很快。

  但她行事甚是低調，平時並不顯露出來。

  還是王浩，在某次喜滋滋地和養母分享這份喜悅時，老嫗才知道了這件事。

  看著王浩亮晶晶的眼睛，她心裡已有了不詳的預感。

  王浩給了玉兒一切，讓她一點一點成長，甚至學會了一身武功。

  可這樣，後者也就漸漸脫離了他的掌控，甚至是脫離王家的掌控。

  至於玉兒，老嫗從未在那孩子眼裡看見過丁點的對王浩的愛慕之情。

  就連童養媳之事，也是王家人主動定下來的，玉兒只是保持沉默，沒有反抗而已。

  實際上，王浩已經抓不住她。

  老嫗說到這裡時，已經是唏噓無比。

  所以，她沒有注意到許顏元君羨二人大變的神色。

  “你說，玉兒其實有一身武功？”

  許顏的聲音仿佛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她一眨不眨地盯著老嫗，每一個字都咬得極重。

  元君羨此時的臉色已經陰沉了下來。

  老嫗點點頭，“此事，老身絕不會說謊。”

  許顏垂下頭，臉龐隱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她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氣。

  然後，抬頭展顏一笑：“您繼續說吧，老人家。”

  於是，老嫗繼續講述起來。

  原來，在玉兒長大之後，即將與王浩成親之前，事情忽然出了變故。

  說是變故，其實也在意料之中。

  玉兒主動告訴王浩說，自己不想與他成親。

  這個消息傳出來後，大多數人都很吃驚。

  王浩那邊自然是撕心裂肺地痛苦，對於王家這邊，則是驚訝這麽一個小小的孤女，居然敢違抗他們的命令。

  即便王浩放手，王家卻不願，不願將這些年來對玉兒的栽培全部付諸東流。

  但玉兒表現地很冷漠。

  “我只是告訴你們一聲而已，願不願意，是你們自己的事情。”

  少女容顏已經長開，身段纖細，漂亮的容顏甚是引人注目。

  怒極，王家人威脅若是她不願，便要將她賣到青樓裡去。

  然後。

  當晚，王家大宅起了一場大火。

  幸好大火發現的早，才不至於有人受傷，但當眾人搜查關押玉兒的那一間房時，發現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從此，玉兒再也沒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