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深秋,落葉枯黃。
天高雲淡,萬裡無雲,一排大雁排著整齊的隊形緩緩消失於天際。
在萬裡晴空之下,某處無名山,簡陋的營寨從山半坡處一直延伸至山腳之下。
前軍。
一名少年被縛住手腳綁在木樁上,而在一旁,不合身的扎甲斜挎在身上一臉橫肉的黃巾伯長唾沫橫飛的跟四周圍觀的人說著什麽。
“看到沒?這就是逃跑的下場!”說著,伯長抬起手中的鞭子,啪的一聲草鞭在皮肉上炸響。
悶哼一聲,李孟羲抬起頭,冷冷的盯著伯長,眼睛中的殺意隱現。
“渠帥令,妄逃者,鞭三十!”
鞭子一鞭一鞭的落下,李孟羲緊咬著牙齒,死死盯著伯長,眼神愈冷。
而在後軍。
削尖的碗口粗的樹樁圍成的大大小小極不規則的軍寨中,遍布著無數衣衫襤褸頭戴黃巾的黃巾軍。
正所謂秋意使人懶,不管是拄著削尖的竹竿站的七扭八歪守著軍寨出口的黃巾什長,還是十來人一夥蹲在地上腳邊放著鋤頭棍棒等物的黃巾散兵,所有人都是如出一轍的有氣無力的懶洋洋的模樣。
圍坐在一起的黃巾軍中,面色黧黑的頭髮花白的黃巾老卒,抬起頭用眼角掛著眼屎目光混濁的雙眼抬頭看了一眼天色。
半晌後,老卒抿著的瘦的乾癟的嘴唇抖動,無聲的自言自語的數下。
然後老卒收回目光,轉頭看向拄著竹竿快要睡著了的什長,他清了清嗓子,用沙啞的聲音喊了一句,“什長,幾時開夥?”
聽到老卒出聲詢問,圍坐了一圈低著腦袋打盹的黃巾眾人立刻抬起來頭,滿眼希冀的看向什長。
不僅如此,除了老卒這一什圍坐成一圈的人之外,同一軍寨中其他黃巾軍卒也一並抬起了頭看向寨門。
細看之下,這些頭戴著破破爛爛的黃巾布條,布條被灰塵和汗水弄得髒兮兮的黃巾軍,男女老幼不一而同。
唯一相似的是所有人臉色黝黑,一副乾慣了農活飽經日曬風吹的辛勞模樣。
木然的表情和空洞的眼神這群人臉上共有的特點。
老卒叫了一聲,什長卻沒反應。
“什長……”老卒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又試著叫了一聲,終於驚動了睡著什長。
“嚎什麽?!”被叫做什長的人用袖子擦了擦流了老長的口水,他嘴裡咕噥著罵了兩句,大致意思就是奶奶的,站著也能睡著,什長他娘的不是人乾的活。
偷偷的看四下無人,什長索性提著竹竿跑回到了營寨中擠進了人群中。
老卒頗有眼色的主動給什長讓開了位置,地上沒有草席,所有人都席地而坐,盡管是如此,老卒一副極盡獻媚的模樣,連吹帶扇用袖子把地上的灰塵弄乾淨一點之後,才請什長“就座”。
官大一級壓死人,討好上官不是什麽壞事。
老卒又重複問了一遍開夥的事。
“開夥?我怎麽知道啥時候!”什長沒好氣的粗著嗓子吼到。
前日還有兩頓,今日就剩一頓了,從天亮等到午時,不見開鍋造飯,什長自己也餓的饑腸轆轆,自然也沒什麽好情緒。
正在此時,兩個手持長槍,身上披著半掛扎甲的站的更精壯一些黃巾軍士,把架著的一名不知生死的半大少年撲通一聲丟進了營寨中,然後不看一眼就離開了。
“呀!李家小子領完軍法回來嘍!”
人群中立刻響起了幸災樂禍的聲音。
“嘖嘖,犯了啥事打成這樣?”有人陰陽怪氣。
“還不是昨夜想溜,被抓住,吊起來打!”
人們笑得更歡快了,除了一個瘦的跟猴一樣頂多四五歲的小孩兒。
小孩兒像是跟少年有血緣關系,他地跌撞撞的哭著跑了出來。
小孩兒與所有農家小孩兒一樣,面黃肌瘦的如同豆芽一般瘦弱,他用麻杆一般細的手想把二哥攙起來,可他力氣太小了,咬著牙用上了所有的力氣,也未能如願。
“二哥你醒醒啊。”小孩兒徒勞的輕晃著二哥血肉模糊的身體,他帶著哭腔想叫醒二哥,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其他黃巾眾人想尋求幫助,沒人會可憐他。
所有人都麻木而冷漠,不合群的李家小哥兒被打了個半死,也讓大家多了點樂子,順便也熱鬧了一下。
黃巾軍眾看小孩兒和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李家小哥兒,興趣盎然,他們像是在看猴子。
“許是死了?”營寨內竊竊私語起來。
“興許死了。”
人們熱烈的討論起死亡,如同是在討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大人們說的話,小孩子自然也聽到了。
二哥背後被鞭子打的血肉模糊的慘不忍睹,一動不動的,好像真的死了。
卻偏偏有混帳玩意兒要說些冷言冷語。
“你二哥死了,你家沒人了,沒人管你了吧,哈哈哈哈……”
這一營黃巾軍眾人哈哈大笑起來,看到別人的悲慘,他們似乎沒有一點兔死狐悲之感。
這下,已經足夠堅強強忍住不哭的小孩兒徹底忍不住了,他昂昂的號啕大哭起來。他很傷心,二哥被打死了,他很害怕,二哥死了自己也要死了。
人間慘劇,不過如此。
哭聲沒有讓同是黃巾軍部眾的其他人有絲毫同情,小孩子哭的越傷心,人們就越過分的來調笑戲弄他,來滿足自己欺凌弱小所帶來的快感。
小男孩兒不知哭了多久,哭的一抽一抽的,淚水從他小臉上滑下,衝開了臉上的灰土,形成了一道一道的痕跡。小男孩兒啜泣著,他用手背胡亂在臉上一抹,臉上徹底成了花貓了。
哭了許久之後,小男孩兒不再哭了。
他堅強的站了起來。
人們不願意了,他們還想聽小孩兒的哭聲。
“呀,怎不哭了?”
“俺得把俺哥埋了。”小男孩兒抿著嘴巴,一抽一抽的用稚嫩的聲音說著。
可惡的笑聲更大了。
小男孩兒吃力的拽著死屍的腿想把死屍一點點向外拽去,一不留神用力過猛摔了個四仰八叉,如此滑稽的一幕,更是惹麻木的看客們狂笑。
大家都很慘,當看到有比自己更慘的人,心理瞬間平衡,甚至還優越了起來。
頭髮花白的老卒和其他人一樣,定定的看了半晌,末了,他歎氣一聲。
“什長,要不……幫幫?……”未等一句話說完,“嘿!活了嘿!”老卒眼睛亮了一下。
——
只見迎面倒地的“死屍”手開始動了,一雙枯瘦的手臂顫抖的撐著地,一顆頭髮中草屑灰塵撲撲的腦袋堅強的昂了起來。
普普通通,平平無奇,不過半大的一個少年,甚至更加顯得瘦弱,但是相比黃巾眾人,少年的眼睛一點也不麻木,少年眼底有著流淌的神采和莫名其妙的倨傲。
“小弟,莫哭,二哥沒死。”
“把我扶起來,嘶……腿好像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