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怎麽死氣沉沉的?”
菲奧娜來到了大街上,根據情報,這裡就是青竹峰下臨時搭建起來的營地,算算時間,靜湖應該是今日開啟大門,這些江湖人士,怎麽如此消極?
她本以為,她來到這裡,看不見幾個江湖人士,她本以為這些江湖人士都去爭奪玉劍了,然後,易會在那裡大開殺戒。
不過,從現在看嘛,這些江湖人士似乎“被迫”沒有爭奪玉劍的想法,也不知道是什麽人壓住了這裡的江湖人士,開陽候嗎?
聽說繼任開陽候爵位的是個少女,一個女子都能繼承爵位,想來其智謀不會比前代開陽候低多少。
“老板,來壺清酒。”
菲奧娜不喜歡喝烈酒,那會影響她的理智,而淡啤酒又沒有什麽味道,清酒就剛剛好,不烈不淡。
“女俠,沒酒了,您去下一家吧。”
小二撓著頭,菲奧娜的穿著,一看就是貴族家的小姐,平民,哪怕是江湖女俠,也不怎麽穿得起那種名貴的絲織物,他家掌櫃六年前給老板娘買了一套絲衣,每年都只見得老板娘穿一回,生怕把那絲衣弄壞了。
而這個貴族小姐,坐在那粗糙的木板凳上,指不定就有什麽木頭渣子卡進了絲衣裡,他們這小店可賠不起,趕緊走嘞。
“沒酒了?怎麽會沒酒?這集市難不成今天就要關掉了?那些江湖人士,可能晚上才會從山上下來,你們不賺錢了?”
江湖人士最愛的就是美酒,其次是美人……後者不一定要分個男女。
因此,但凡經常接待江湖人士的客棧、酒樓、飯店,菜可以沒有,但酒,必不可少。反正沒菜了,只要有酒,江湖人士就願意待著,就算想吃點菜,強者花了五六分鍾的時間去外面跑一趟,抓一頭野豬回來,下酒菜不就有了嗎?
可要是沒酒了,荒郊野嶺的,去哪找酒?找地下幾百米的殉葬品嗎?
“賺錢,還賺什麽錢哦,保命要緊。”
裝櫃的從後廚走了過來,搖著頭,
“你還愣著幹什麽!趕緊的收拾東西,能帶走的帶走,不能帶走的就留在這裡,這裡可不能多待了。”
“掌櫃的這是何意?”
江湖人士那麽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似乎並不會鬧事,那麽,為何這掌櫃的急著要走呢?
出身貴族,而且,還被家裡的父親算計著嫁出去的菲奧娜,最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再加上勞倫特心眼劍帶來的洞察力,她發現這件事情,似乎不太對勁。
“何意?小……女俠是剛來的嗎?”
掌櫃的本想敬稱菲奧娜一句小姐,可一看見菲奧娜拿著一把劍,立刻老老實實的改口。
江湖女俠,尤其是這種貴族小姐一時貪玩裝作的江湖女俠,可比那些少俠們還不好招惹,最關鍵的是,你根本不知道你會在什麽地方招惹到這些女俠,不過嘛,有經驗的人都知道,對於這類小姐,一定只能稱呼她們為女俠,不然,就有的受了。
“是,我追尋我師兄的腳步,剛到了這裡,他的話,應該已經上去了,這裡發生了何事?”
菲奧娜一聽老板那麽問,就知道這裡發生了影響極廣的大事件,而且,就在不久之前,否則,這個老板也不會說她是剛到這個集市。
“上去了?我看,是下去了才對……抱歉,不過,這位女俠,您還是節哀吧。”
掌櫃的一時失言,臉色劇變,生怕惹惱了菲奧娜,此時稍稍彎著腰,向菲奧娜賠不是,如果菲奧娜拔劍,以他多年的經驗,這個姿勢,下跪求饒不會有任何阻礙,一定會非常乾脆利落。
逃?這是他的酒館,他要逃去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稍微查一查櫃台上的帳本,就知道開陽城裡哪一家是他的酒館,尋常江湖女俠可能不知道這點,可這是一個貴族小姐呀,指不定打小就跟誰家族長輩翻閱帳本了。
據說這些貴族小姐嫁人之後,可都把自己丈夫荷包裡的錢算得清清楚楚呢。
得罪了一個貴族,他就算現在逃走了,之後也會被追捕,何況這還是個女俠,他逃跑的時候,背後突然就來了一劍穿心而過怎麽辦?
“怎麽回事!詳細說來。”
菲奧娜也是臉色劇變,不過,這個掌櫃隻覺得菲奧娜是在擔心自己師兄的生命安全,而不知道菲奧娜實際上在擔心易大開殺戒。
易修煉了無情劍,但凡是阻礙他的人,都會被他攻擊,這個集市的江湖人士,可能就是因為被易攔住了,才會如此沮喪。
可是,要殺死多少人,才會讓這些一個個膽大包天的江湖人士垂頭喪氣,連賭一次的想法都沒有?
“這個……其實,您的師兄,不一定就死了,還有些人,提前上了山,若是聽聞了那裡發生的事情,說不定就灰溜溜的下來了。”
掌櫃說著“祝福”的話,這個女俠看上去很擔心自己的師兄啊,也許是喜歡她的師兄,要是他一時嘴欠,把人“說死了”,他豈不是會被拉去陪葬?
“什麽事情?快點說。”
菲奧娜越是聽下去,就越發覺得她的猜測成真了,易真的大開殺戒了。
“唉——”
掌櫃的知道瞞不下去了,他現在可以隱瞞那個消息,但是,這個消息已經人盡皆知了,菲奧娜隨便詢問一個人,就能知道,氣急之下,指不定就把他當做是那個惡魔的同夥,立刻就砍了他,
“那山上,有個惡魔。”
“惡魔?這世上,哪有什麽惡魔?你不會是被人騙了吧。”
菲奧娜既是勞倫特家的小姐,又是多蘭的弟子,絕大多數人知曉的信息都沒有她多,而她,不論是在自家的典籍裡,還是在無極道館的典籍裡,都沒有發現惡魔這種生物的存在。
“才不是呢,我說的不是神話傳說裡的惡魔,是一個人,一個殺了數萬人的人,你說他是不是惡魔?”
似乎是被菲奧娜的質疑挑釁到了,掌櫃的有些氣急,
“就是因為那個惡魔,我現在生意都做不成了,數萬人的屍體啊,隔在那什麽,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出現瘟疫了,現在要走的這些人,一個倆個的,都是害怕瘟疫,還有山上的那個惡魔。”
他一股腦的把自己的不滿發泄出來,就是那個惡魔,讓他來這裡,還沒有賺多少錢,就要滾回去,接著,還要接受官方的檢查,半個月的時間裡,多半是別想營業了。
就是那個惡魔,把他搞得這麽慘,這個貴族小姐居然還說他信口雌黃?
如果是假的就好了,可是,在消息傳來後,來來回回數百個人上去探了情報之後,基本上都回來吐得快要不省人事了,這能是假的嗎?
雖然他們並不清楚具體死了多少人,但是,他們看見了遍地的屍體,遍地的碎肉與血泊,那是假的嗎?
“數……數萬人?”
菲奧娜身體止不住的後退,在這附近,有能力殺死數萬人的,恐怕只有她的師兄了,可是,易居然殺了那麽多的人。
“小姐!你可別著急啊!雖然有數萬人死了,但還有一兩千人從山上跑了下來,說不定,你師兄就在其中呢,不要做什麽想不開的事情啊。”
掌櫃可以肯定,有不少人看見了這個貴族小姐走進他的酒館,畢竟,一個穿著絲衣扮做女俠的貴族小姐,在哪都很惹眼。
如果菲奧娜走出他的酒館,跑上山去送死,等她的家族來人問詢,他多半是活不了了。
“放心吧,我不會出事的。”
菲奧娜的大驚失色,在掌櫃眼中,是接受不了自己的師兄死在了山上的惡魔手中,現在匆忙的跑出去,是想為自己的師兄報仇。
但實際上呢,菲奧娜只是決定,為師門除掉一個敗類,無極道館的弟子,怎麽可以殺死那麽多的人?怎麽能如此嗜殺?
她順著易的足跡追尋而來,沿路看見的,全是屍體,她也看見了那些被易殺害的人的同伴的哀嚎。
這些人裡面,有些是危害百姓的山賊土匪,有的只是過路的遊俠,菲奧娜不覺得對土匪出手有什麽問題,但是,殺人……還是應該交給朝廷。
只有法律才可以審判一個人的罪惡。此外的任何人,都沒有資格這樣做。
她先前只是想要糾正一下易錯誤的行為,讓他可以對那些心懷惡意的人出手,但不傷及性命,而現在嘛,突然聽聞了自己的師兄殺了數萬人,她不論如何都要親眼去認證一下,決不能讓其他人冤枉了自己的師兄,若是真是那樣……就戰過一場,拚一個你死我活。
“小姐!小姐!唉——”
不論掌櫃怎麽呼喚,已經向著山上跑去的菲奧娜,都沒有回頭的意思,
“這可怎麽辦啊,殺了數萬人的惡魔,豈是一個小姑娘能對付的?我這次,算是栽了。”
掌櫃的已經心灰意冷了,逃是逃不掉的,菲奧娜身上的穿著,只有大貴族家的小姐才穿得起。“誘導”一個貴族小姐去送死,他這個罪名,怎麽也洗不掉,誰讓他告訴菲奧娜那些事情了呢?
可他要是不說,菲奧娜就可能會殺了他,相比之下,後面這種方法嘛,他還能交代一下後事,提前和自己的妻子離婚,讓他們躲出去。
如果貴族老爺們大發慈悲的話,興許能放過他們。
“站住!”
就在菲奧娜向山上跑去的時候,一個男子跳了出來,將她攔住。
“你是何人?為何攔我?”
菲奧娜現在的心情很不好,不論她的師兄是被冤枉的,還是真的做出了那種血腥殘忍的事情,她的心情都很不好。
“姑娘,這山,上去不得了。”
攔住菲奧娜的,便是那在其他劍客攻擊易的時候,仍在睡覺的劍客,但他也是目前最為直接的見識過易的殘忍的人,哪怕易不會對沒有阻礙他的人出手,他也不希望再有人上去了。
盯著易的家夥們回來報告說易離開了,那就代表著靜湖的入口出現了,在外面不殺你,可是,一旦追進去,試圖奪取玉劍,易還會手下留情嗎?
那可是一個殘酷的惡魔啊。
“我知道上面發生了什麽,但是,我不能不去,讓開!”
菲奧娜有什麽理由置身事外?本來她應該跟著自己的師兄,監督自己師兄的所作所為,防止自己的師兄遭人算計,但是,她從來沒有追上易,易就好像知道她會去哪裡一樣,每一次,都可以恰好避開她。
“姑娘……節哀,但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不要被憤怒、傷心、痛苦衝昏了頭腦,那個家夥,不是你能應對的,你在山上的親朋好友,估計也不會讓你犯險,回去吧。”
劍客……不,現在只能稱他為俠士了,因為他已經拿不起劍了,雖然只是看見了易的殺戮,但是,每當他看見手中握著劍的人,就會想起那遍地的碎肉,易帶給他的,不僅僅是恐懼,還有揮之不去的夢魘。
在他的心中,劍客是俠義的代表,可是,什麽樣的俠義,比那場殺戮更有說服力,讓他相信劍客代表著俠義?劍客的存在,真的是一件好事嗎?那麽多人追求俠道,可什麽又是俠呢?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總之,我必須要上去,就算是一個惡魔,也需要有人阻止,這就是我的來意。”
菲奧娜差點說出口,易就是她的師兄的話語,她真的很難在這些人面前交代這件事。
“你想要阻止她?不可能的,你根本不清楚要面對的是什麽人,那可是無極道館的弟子,多蘭大師的三徒弟,事到如今,只有請多蘭大師出手,才能夠懲治那個惡魔了。”
俠士的態度依舊很堅定,放一個弱女子上去面對一個惡魔,他於心何忍?一想到這個少女會在易的劍下,被碎屍萬段,哪怕菲奧娜的面容十分精美,他看著菲奧娜,都在流出冷汗。
決不能讓這個少女是送死。
“我當然知道他是誰了,讓開吧,這是我該做的事情。”
還有人比她更了解易嗎?當人們沒有了,即便是他們的老師多蘭大師,也不會比她更加了解易,但是,哪怕如此,她依然不清楚,易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如果你堅持要去的話,帶上我,我會幫你。”
俠士在菲奧娜身上看見了俠義的光芒,為了他人的安危,挺身而出,消滅惡魔,哪怕最後的結果必然是失敗的,這個少女的俠義,也感動他了。
他不敢面對易,他知道,現在的他可能被易看上一眼,雙腿就會直哆嗦,但是,哪怕是跟在這個少女身邊,見證一位大俠的落幕,見證俠義的光輝,那也挺好的。
他拿不起劍了,以後,可能也不會闖蕩江湖了,雖然這最後可能只會給他留下不美好的記憶,但是,最後一次,讓他最後一次作為一個俠客,向魔頭髮起挑戰。
“你太弱了。”
菲奧娜拒絕了這個俠士,她不介意有幫手,但是,她不希望自己找來的幫手因為實力不濟死在了易的劍下,那樣的話,她會感覺,是她害死了他們。
她隱隱約約能夠感覺到這個俠客身上殘留的劍氣,以及已經崩毀的劍心……等等,劍心崩潰,
“你見過那場戰鬥?”
“……那是戰鬥嗎?完全就是屠殺,那些死去的人,都來不及明確自己的失敗、來不及投降,就已經死在了他的劍下,僅僅是一瞬間,他們的身軀就被切成了碎肉,你現在告訴我,你還要去面對那個惡魔嗎?”
俠士渾身流著汗水,身體卻在顫抖,那樣的一幕,他這輩子都不希望再次看見,之前也有人試圖上去,可當他把這些話說出來之後,那些人,毫無例外,都選擇了離開,哪怕是意志堅定一些的,上去見識了那個戰場後,也離開了。
那種魔頭,不是他們能夠應對的。
“……義不容辭。”
憤怒與質疑,在菲奧娜心中爭執著,她不相信易會那麽殘忍,但是,這是一個親眼目睹了當時場景的幸存者,他的話,比任何人提供的情報都要有說服力。
“那好,我跟定你了。”
俠士決定跟隨菲奧娜,作為菲奧娜的追隨者,哪怕他拿不起劍了,但未必不能豎起一面盾牌,隱藏自己內心的脆弱的同時,保護自己身後的夥伴。
“會死的。”
菲奧娜看著這個俠士眼中閃耀的光彩,心中卻在扣問,她到底做了什麽?她在欺騙一個真正的俠士?她居然欺騙一個真正的俠士?
這個人,明知道不可能戰勝易,明知道跟著她過去,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條,仍然選擇了跟隨,這個人,哪怕劍心崩潰,仍然有一道俠義之氣長存於心,他質疑著劍,卻仍然相信著俠義。
愚蠢,但是……可敬。她怎麽能欺騙這樣的人?
這個人把她當成什麽了?為了阻止魔頭挺身而出的俠客?錯了,她和那個魔頭是一夥的,那個魔頭就是她的師兄,是因為她的疏漏,導致他的師兄走到了這一步,換句話說,這裡的災難,有她的一份力。
她只是在補救自己的過錯而已,這就是她的職責,而這個人,意志並不堅定,畏懼著、恐懼著易,卻仍然咬著牙,願意為阻止易奉獻自己的力量,和這個人相比,菲奧娜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個俠客。
“如果我死了,將我安葬,好嗎?”
俠士接受了這個結局,這短短的時間裡,他不止一次受到內心的折磨,他才是第一個面對易的人……雖然那裡有一些屍體,但是,與後來者相比,他的確是第一個面對易的人了。
他沒有阻止那些家夥,他也沒有幫助那些人,他活了下來,逃跑的時候,身後還有著那些人的怨魂,他是踩著數萬人的屍體逃生的。
他覺得,他應該回去,否則,這輩子都要被易的殘忍、被那數萬人的質問折磨,他應該去面對易。
“我會的,如果我死了,也請你將我安葬。”
菲奧娜欽佩這位俠士的決心,明明剛從惡魔手中逃出來,卻還要再轉身回去,被莫大的恐懼支配後,仍然選擇了面對恐懼。
很少會有人,有這樣的決心。
“你一定不會死的,像你這樣的俠客,最後,通常能將魔頭解決。”
俠士對菲奧娜有信心……表面上。見識過易的強大之後,他很難相信還有其他人,比易更加強大,哪怕是那些半神,哪怕是易的師父多蘭大師,他也不覺得多蘭就有能力擊敗易。
但是,這種時候,總不能說一些喪氣話吧。
“帶我去戰場看看,怎麽樣?”
菲奧娜想在戰場上確認一下,是不是易下的殺手,說不定,這裡來了其他的強者也不一定呢,只要那些屍體上,沒有易的劍道的氣息,她就可以知曉,易是被冤枉的。
哪怕還會因為別人冤枉了易而憤怒,但至少,心裡會松一口氣。
“……好。”
俠士還是答應了,看著那屍山血海,壓力不會比面對易更大,此時此刻,他已經決定了要和菲奧娜一起面對易,何必恐懼那裡的屍山血海?
他會告訴那些死去的劍客,自己很快就來了。
他本該和那些死去的劍客一起死掉的,因為他是第一個決定等待他人到來,再對付易的人。
他本該是那碎肉中的一員,千百年後,用他血肉孕育出來的樹木,說不定也會非常繁盛。
他本該就那樣死去,沒有痛苦,感受不到絕望,不會被自己的內心折磨。
或許那樣的下場,比現在更好。
最後的結局,都不過是一死。前者,他還能懷揣著戰勝易,拿走玉劍,享受一世榮華富貴的想法,在美夢中死去。
而後者,他的心靈飽受摧殘,他的內心變得弱不禁風,作為一個劍客,這個江湖已經裝不下他的心了。
作為一個失敗者,作為一個無能之人,在痛苦於折磨中死去,沒有誰會記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