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
俠士在菲奧娜和易打起來時,他就明白了,菲奧娜確確實實是來阻止易的,而易,多半也就是多蘭大師的弟子了,即便他很難理解,素來不喜殺戮的多蘭大師,為什麽會教出一位這樣的弟子。
否則,怎麽解釋易這個魔頭的師妹會想要阻止易呢?
俠士不止一次想要去幫忙,但是,他根本站不起來,在易面前,他已經沒有了膝蓋,無法支撐他的軀體。
他看見,在菲奧娜的攻勢之下,易一直狼狽的在防守,雖然是菲奧娜的師兄,但易其實不是菲奧娜的對手?
所以說,多蘭就沒有出來製止易的殺戮。
就在他漸漸有了信心,想要站起來,面對易的時候,菲奧娜被易刺穿了胸膛。
“那……那個……你還好吧?”
俠士的腿更加不聽自己的使喚了,這初秋的清爽的風,似乎比冬日的寒風還要凜冽,將他的雙腿,凍得僵硬。
“我叫菲奧娜……記得……我們的約定。”
菲奧娜每說一句話,就有一朵玫瑰短暫的綻放,襯托著這位遲暮的美人。
“我會的……菲奧娜。”
俠士有更多的話想要說出來,但他怎麽都開不了口。
他放菲奧娜來到了這裡,然後菲奧娜和易對戰。
他在一旁觀戰,隨時準備著幫助菲奧娜抵擋致命一擊,讓自己的生命得到終結和救贖,然後……菲奧娜死了。
他就是一個害人精。
“把他的劍……插在我的墳頭。”
菲奧娜又一次讓玫瑰在這秋天綻放。
“……好。”
俠士看著很是心疼,他不認識菲奧娜,他和菲奧娜也沒有什麽與生俱來的關系,只是他,作為一個俠客,看見一位因為他而落到現在這個地步的少女,一邊吐血,一邊交代後事,非常心疼。
死的人應該是他才對,他才是那個應該死在易劍下的人,而不是這一位。
他現在很想死,但是,他還有其他事情要做,容不得他死在這裡。
易那個惡魔,連自己的師妹都會毫不留情的殺死,這個樣子,去求助多蘭大師的話,多蘭大師一定會清理門戶對吧?
而且,他看出來了,菲奧娜對易抱有的別樣的情感,即便對方殺死了自己,也要求他把易丟下的劍,插在墳頭。
不是作為陪葬品,就像是要在未來的某一天,讓易從墳頭拔起那把劍一樣。
“不要……怪他……他也是……被害者。”
易不會無緣無故的修煉無情劍,菲奧娜很明白這一點,所以,在易發生轉變之後,她每一次都會跟著易一起出去,試圖發現是誰在算計易,但是易,一直躲著她,她從未追趕上易,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
“……”
俠士沒有開口,讓他不去怨恨易?讓他不怪罪那個惡魔?怎麽可能,如果不是易過於冷漠殘忍,怎麽會有那麽多的人死在他手下,單單是這一天,死在易手上的人就不下倆萬,其他時候呢?
這個惡魔到底殺過多少人?
“答應我……好嗎?”
菲奧娜繼續說道,她的身體已經開始失去溫度了。
易的攻擊,沒有手下留情,因為易知道,她能夠擋下來,所以,這一劍,哪怕只是一劍刺入,也將她身體內部的結構破壞了,還擾亂了她體內的能量,這具身體,一旦等她的意識散去,靈魂進入輪回,就會立刻變成一具死去不少時日的死屍。
若要說有什麽區別的話,大概是她現在的軀體,相當於上了防腐劑吧。
“他殺了你。”
俠士拒絕了,一個人,連與自己朝夕相處,並且喜歡自己的人,都可以殘忍冷漠的殺死,還有什麽事情是他做不出來的?俠士怎麽可能原諒這樣的人!
他要活著,追尋著易的足跡。
他知道,他無法面對易,但是,他會記錄易所做的一切,這會是他交給多蘭的易的罪狀,也會是他向天下豪傑發送的邀請,這個惡魔,必須除掉。
待到易身死之時,他便會了解自己的生命。
“我是故意的……別怪他……”
菲奧娜是故意讓易殺死她的。
她知道,易在戰鬥之中,向來不會留手,和她這樣的對戰多年的對手交手,因為沒有殺死她的想法,那麽,出招的力道以及抵擋這一招的難度,就會被掐在她必須費盡全力才能夠做到的程度。
這樣,易既能在很短的時間裡,擊敗菲奧娜離開,又可以不傷及自己師妹的性命。
她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她讓易刺中了她。
想要讓一個人從無情劍的狀態中轉變過來,要麽是以真情打動他,要麽,讓他殺死在自己心中有極高地位之人。
前者所需要的時間太長了,而且,一旦讓易離開了靜湖,菲奧娜就不會有什麽機會遇到易,等到易以無情劍成就半神,一切都晚了。
而後者,就是一場賭博。
哪怕是沒有修煉無情劍的易,也給人一種冷漠的感覺,猶如無極峰頂千年不化的冰雪,所有人面對著易,都能夠感受到一股寒意。
這個男子,太冷了。
哪怕和易一起學劍多年,還住在同一套房屋之中,菲奧娜也不清楚,她在易心中,是否是重要之人。
而現在,她明白了,她的目的也達到了。
“故意的……為什麽?”
俠士抓住菲奧娜的手,迫切的詢問著答案,可是,菲奧娜已經無法回答他的問題了。
“需要幫助嗎?”
秦家小少爺從石頭背後走了出來,他看明白了,這位俠士的實力不高,甚至是被易嚇破了膽,一身實力發揮不了三層。
就氣息而言,應該是一位劍客,一位沒有劍的劍客,需要擔心嗎?
況且,他們這裡還是四個人。
每一個人的實力,都比全盛時期的這位俠士更強,完全沒有必要擔心這個沒有劍的劍客能乾掉他們。
再說了,他們四個人又沒有惡意……主要是看在這個俠士和菲奧娜,這位無極道館的四弟子關系很好的份上,不敢出手。
“你們是什麽人!”
俠客試圖站起來,但他的腿已經麻了,他起身的速度越快,摔得就越慘。
“不用激動,我們沒有惡意,如果你信得過我們,我們可以帶你倆下山。”
秦家小少爺展露笑容,向俠士表露自己的友好。
“我不信任你們,你們走。”
俠士已經沒有了人生的目標,他現在唯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將菲奧娜安葬。
他不能讓其他人來插手,以免這些人褻瀆了這位高潔的女俠。
“把銀子拿來。”
秦家小少爺點了點頭,衝著他的隨從吼道,
“安葬這位女俠,肯定要花費不少錢財,你總不能連棺材都不準備吧?這筆錢,我送給你,他日你若遭遇了困難,也可來秦家尋我。”
說完,秦家小少爺就帶著人走了。
雖然沒有看見玉劍,有些失望,但是,他看見了易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師妹,這讓他徹底放棄了拉攏易的想法。
一個連自己的師妹都可以毫不留情的殺死,你憑什麽會認為,這樣的人會成為你手中的一把劍?不怕他弑主?
而這邊嘛,一個廢了的劍客,一個死去的女俠,表面上看,沒有什麽值得在意的地方,但是,那位劍客和菲奧娜的關系似乎不錯。
哪怕從菲奧娜表露身份時的表情和行為來看,這個俠士似乎並不清楚菲奧娜的真實身份,但是,菲奧娜是勞倫特家的小姐,她的家族應該有人監視和保護這位少女。
這裡的信息,多半也會被那位死士傳遞回去,如果他在這裡對這個俠士出手,他就別想著和他四哥爭權,更不用想著成為秦家的家主了。
勞倫特家,可比秦家還要強大,若是他做出這般行徑,主動招惹了勞倫特家,秦家根本不會保他。
如果是勞倫特家仗勢欺人還好說,但要是他動了勞倫特家小姐的屍體,那就是他的問題了,家族不可能保他,反而會抓住他送給勞倫特家,表示這是他的個人行為。
勞倫特家的家主,想來也不會和秦家鬧多大的矛盾,兩邊都是世家,一切都以家族利益為重。
秦家小少爺褻瀆勞倫特家小姐的屍體,不僅僅損害了勞倫特家的臉面,還損害了秦家的形象,秦家為了彌補自己的形象,會把他交出去,勞倫特家為了維持自己的臉面,會把他要過去。
至於世家之間的衝突?你以為世家差那倆個崽?
就算是天才,沒有成長起來,給家族帶來利益,也沒有與哪一家貴族定下婚姻,讓家族獲取潛在盟友,菲奧娜死了,作為一個父親,塞巴斯蒂安會傷心,但作為一個家族的家主,他不會為此感到憤怒。
菲奧娜不會給家主帶來利益,她的一切行為家族都看在眼裡,家族已經做好了,菲奧娜下嫁給易的心理準備,這樣一來,就算菲奧娜成為了半神,但她的丈夫是無極道館的繼承者的話,這就不會是他們家族的資本。
因為這個資本硬要算起來的話,實在太大了,勞倫特家根本不敢要這個資本,以免被其他世家群起而攻之,劍客的實力雖強,但也只是殺人而已,而文人和世家的手段卻能誅心。
其他世家所害怕的,乃是勞倫特家與無極道館同流合汙,讓那些劍客,變得難以算計,讓這個國家,不再穩妥的掌握在貴族世家手中,他們更害怕,勞倫特家依靠無極道館在劍客之中的號召力,掀起一場肅清運動,把無數世家掃入塵埃,從而壯大己身。
倘若勞倫特家在菲奧娜嫁給易的時候,不宣布將菲奧娜從家族中除名,那麽,勞倫特家就會在最短的時間裡,被其他的貴族世家除名。
倆個半神不會每時每刻都在保護勞倫特家是吧?沒有足夠的理由,變成了無極道館的主人時,易能夠肆無忌憚的殺死貴族嗎?
只需要在動手的時候,引起事端將易和菲奧娜調走,然後勞倫特家就可以消失了。
所以,即便菲奧娜成為了半神,在家族眼中,也不會是什麽重要的存在。
誰讓她的身份太厲害了呢?
世家以延續自己家族為根本目標,菲奧娜不僅無法幫助家族達成這個目的,反而會施加阻礙,死了,那就死了吧。
只是,若有人褻瀆菲奧娜的屍體,勞倫特家為了自己的顏面依然會出手。
“那把劍……”
過了好一陣子,俠士才勉強站得起來,他撿起那一袋錢,將菲奧娜背在背上,拿起菲奧娜的劍,望著易扔下的那把帶著血跡的劍。
他不敢接觸那把劍。
他挑了一個遠離那把劍的方向,繞了一圈,向著靜湖的出口走去。
“老板,定個棺材,要最好的。”
背著一具屍體,俠士在開陽城中非常矚目,但無論是城門的護衛,還是城中的巡邏人員,都沒有理睬他這個背著屍體的人。
應該是有什麽人打過招呼了。
他將錢放在一個棺材上,拍了好幾下,才有人出來。
“客官,最好的棺材的話,你這個錢,不夠用啊。”
老板看見那棺材上的錢袋,立刻就拿了起來,掂量了幾下,才抬頭看著俠士。
這個老板是一個侏儒,身高不到一米三,年齡貌似有四十幾了。
“不夠?你想訛我?”
俠士從未接觸過這樣的事情,他也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為別人送葬。
哪怕是他的父母,他多半也沒有機會送葬。
他是個江湖人,指不定哪一天就死在了某個山洞裡,就死在了某個街角,面目全非,誰能認得他呢?死得可比他父母早。
就算他的父母比他先走,他身處天涯海角,什麽時候才能夠收到消息,又該怎麽樣,才能夠收到消息?
此時,他唯一能夠用來驗證一下這棺材實際價值的手段,就只剩下了殺意壓迫。
“訛你?要不是看在你背上那個女子衣著華麗,我可不會用那種木材,給你造棺材,你這點錢,連個成本費都不夠,想用最好的棺材,那就去找錢,沒錢,這前面的棺材,隨便給點錢帶走就是。”
這侏儒反應倒是激烈,就差踩著俠士的臉吐口水了。
“抱歉……我實在拿不出那麽多的錢。”
看反應,這個侏儒沒有訛他的想法,只是那筆錢,他實在是拿不出來。
江湖人士,平日裡就沒有幾個錢,只有幫助官府抓了幾個犯人,或者收拾了一窩強盜,他們才會稍微富裕一些。
之前,他把自己剩下的錢,大部分都給了那些挖坑埋人的工人,他們會遭受這種罪,他也脫不了乾系。
“自己挑個棺材走吧。”
侏儒一點也不給面子,這個女子應該是個貴族,死的時候,要的棺材肯定得要好的,但對方給不出錢,他也沒有辦法,總不能讓他發善心吧?
就算是發善心,那前面的棺材,他不是說了隨便幾個錢就可以帶走嗎?
做這一行的,本身也不圖個什麽,侏儒除了賣給貴族的棺材賺得了錢,其余的棺材,若是算是他自己的人工費用,其實都虧本的。
“這……”
俠士明白了侏儒的意思,對方有善心,但有善心不意味著要拿自己最好的東西幫助他人,那是愚蠢,不是善良。
“老板,錢我來付,把棺材賣給他吧。”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走入了棺材鋪,在如此年紀,這位少女已然有了傾國傾城之貌,倘若她讓這天下的男人為她去死,可能這天底下見過她的男人,不會有幾個活著。
“侯……侯小姐,您真的要幫這個人付錢?”
侏儒臉色微變,他認得這位少女,但正因為認得,他才有些驚慌失措。
“沒錯。”
少女幾步跳到了俠士面前,將菲奧娜的頭抬了起來,
“這就是俠客哥哥的師妹嗎?”
“師妹?你是易的同夥?”
俠客後退幾步,顯露出了足夠的敵意,但他身後,立馬就有一個劍客出現,銳利的眼神死死的盯著他,若是他有對那位少女發起攻擊,最先落地的,便是他的人頭。
“易?不是啦,易應該是老三,俠客哥哥是老二,我可不認識易。”
少女正是薑嫣,她有狐族血脈,而且天賦極高,即便被她的母親封印了天賦,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封印漸漸就有了缺口。
“菲奧娜的二師兄?”
俠士的抵觸感沒有剛才那麽強烈了,他不知道多蘭大師這一代的弟子都是些什麽人,但是,菲奧娜的二師兄,似乎並沒有做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大概也是一個好人吧?
否則,怎麽會讓如此美麗又可愛的少女牽掛他呢?
他分明看見,這位少女談起菲奧娜二師兄時,那熱戀女子一般的眼神。
“沒錯,所以,這筆錢我來付,你也不要有什麽擔心,反正,只是一些小錢而已,倒是你,如果見到了俠客哥哥,能讓他來見見我嗎?我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見到他了,各方面的信息裡,也沒有他。”
薑嫣非常掛念巴利亞德,巴利亞德是那位屢次拯救他的人,而且,從未索要過任何報酬,就像是一位真正的俠客。
“我知道了,如果遇到了菲奧娜的二師兄,我會轉告他的。”
俠士更加好奇菲奧娜的二師兄是什麽人了,眼前的少女不過才十五六歲,數年不見,那豈不是在這孩子還是十歲左右的年紀時,就下手了?簡直是個敗類。
……開玩笑的,怎麽看,都是這位少女一廂情願的眷念著菲奧娜的二師兄吧,否則,哪有男人會數年不見自己的心上人呢?
“謝謝你啦。”
薑嫣道謝一聲,便走出了棺材鋪,她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忙,雖然最近傳來了巴利亞德的消息,但是,這個時間段,她根本沒法去找巴利亞德。
帝都被人摧毀了,整個帝都都是一片熔岩,皇室血脈已經斷絕,中央官僚機構對下層機構的統治斷裂,精英人才幾乎死絕。
這意味著德諾帝國在短時間裡,難以重建官僚系統,很難在管理這片廣闊的土地。
那時,地方官僚只能自己處理,那些需要上報給中央的案件和問題,這代表著他們的權力,在沒有受到製約時,無限制的擴大了。
緊接著,有野心的人,就會想著爭奪天下。
薑嫣如今已經是開陽候了,是保皇派人,如今皇室血脈斷絕,他們這些保皇派該何去何從,還沒有討論出一個結果呢。
即便是這個時候,仍然有很大一部分的保皇派代表要求搜尋皇室遺落血脈,另立新皇,來拯救這個即將支離破碎的國家。
但是,德諾帝國的皇室,從來沒有血脈外流,即便是那些嫁給臣子的公主的後代,也全部被要求生活在帝都之中,即便是一時興起想要出去遊玩,也需要花十天半個月準備手續。
想要在外尋找皇室的遺落血脈,幾乎是大海撈針,恐怕只有依靠天界的天神,才能夠找到那些仍然流淌著皇室血脈的人。
但是如今,天神似乎沒有什麽侗族歐,帝國的皇帝有資格和天神溝通,雖然天神不一定會回應,但若是發生了大事,天神一般都會回應。
如今,皇帝雖是死,但保皇派還在,他們這些保皇派的人,也不是不能想辦法和天神取得聯系,若是成功,他們說不定就是新的從龍之臣,不僅僅是個人有機會成為朝堂大臣,他們的家族也會受益。
但還有一小部分人認為,應該選擇一些有潛力開拓一個新的帝國的人,從中選擇培養,然後輔佐其統一這個帝國。
薑嫣就是後者,因為她知道,帝國的混亂已經無法避免,或許有有識之士知道,在現在這個狀況,帝國若想維持平衡,就必須有一個名義上的首腦,但是,誰能夠成為首腦呢?
誰都不行,任何人成為首腦,都會被其他人質疑,不僅僅自己的權威會受損,還會加劇帝國的混亂,因為那些質疑其權威的人,往往會個自己加封官職,他們認為,他們才有資格成為首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