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凌雪眼中寒氣益甚,康敬塘的要求使她非常生氣,在她一生之中從沒有人敢對她如此無禮。
康敬塘知道方仙子誤會自己,把自己誤當了好色無恥的登徒子。
隨著他一揮手,幾個侍衛連忙將船上清理出一個場所來,雖然一片狼藉,可是總算能坐下來談話了。
此刻那些歌伎全部站在方仙子身後,非常恭敬,連大氣也不敢喘。
先前那個哭泣的也早被勸慰住了,她才十五六歲年紀,被姐姐們一哄又破涕為笑了。
此刻抹去煙薰泥汙,露出清純秀麗的真容來,蕭克明也大吃一驚,原來竟然是小洛神白小小。
芙蓉樓有天下歌伎中最出色的女子,其絕世風華連豪門名媛也自慚形穢。
再加上她是完璧之身,身價更是高了,可是肖七公子嫌棄她出醜,因此拋下她就走了。
方凌雪也急於替她找個好婆家,因此極力撮合兩人的,可是緣分就是那麽奇怪的。
美人也有社死時刻,有的人若是見到美人最真實又不堪的一刻,會立即反胃。
俟手下替自己找來一把乾淨的椅子,康敬塘便坐下來笑容可掬道:“老夫聽說方仙子在五十五年前曾替一位貴賓表演了一段根據《長恨歌》改編的霓裳羽衣舞……”
沉寂整整四十余年的方仙子一聽頓時老臉上洋溢出星輝來,她剛才緊繃的神經開始松懈下來。
原本她緊抿著嘴的時候,顯得異樣刻薄與刁蠻,可是一旦打開了話匣子,立刻顯得神采奕奕,整張臉都充滿了幸福的笑容。
心情一下子好轉,她整個人都精神煥發,立時笑咪咪道:“來人,替康大人上茶。”
這時一位中年歌伎將身一閃,原來其身後就有一隻茶爐,正烹著茶水。
這隻茶爐的份量遠勝過白小小,所以當她出事被卷在帆布下,卻沒有人及時出手相救。
幸好康敬塘來得及時,否則白小小有可能破相了。
一個貴婦人模樣的媽媽立時喝斥道:“還愣著幹嘛,快清理一下,別礙手礙腳的。”
位年歲稍長的歌伎請示道:“傅媽媽,全扔江裡嗎?”
傅媽媽道:“神木幫會來替咱們修理的,可是他們當年承諾,若遭到人為損壞的,可賠付一半。”
七八個歌伎加上角落裡的龜奴便一齊動手,將斷掉的桅杆搬到角落邊,那樣它上面有火災引發的痕跡。
頓時眼前一空,心情也會愉悅許多。
一個龜奴便上殷勤地支起一個茶幾,一個歌伎便將泡好的茶獻上。
康敬塘接過一看竟然是歌伎最喜歡喝的金絲菊茶,裡面還加了桂圓、紅棗、蓮心,竟然是一款潤喉的茶。
可是用的水顯然不普通,康敬塘也是大行家,一喝便讚不絕口:“好像是玉龍山峰頂的雪水,果然品質無雙。”
方凌雪淡淡道:“來得匆忙,沒有備其它茶葉,這是我們常喝的潤喉茶,見笑了,只有那雪水卻殊不易采集。”
原來在玉龍峰專門有采雪人,去峰頂采集雪水,還將它挑下山賣的。
幸虧他們會去求玉龍山的神仙給製作玄冰符,用它來保溫,否則不等挑下山便融化了。
玉龍山腳下是四季如春,可是山頂異常寒冷,山上山下好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可是有座迎仙觀據說只有一個老尼姑在主持,常年買賣玄冰符給采雪人。
若是有人買不起的話,也可以租的,一月得十兩銀子。
可是一張符也不過是六十兩銀子,因此好多人寧願買下來,便宜很多啊。
老尼姑又聾又啞,別人問她這些玄冰符誰製作的,她指指天上。
有人猜測在隱居在山上的仙人製作的,所以千百年來這種玄冰符一直流傳不衰。
可是方凌雪作為大高手,是親自上山采集的,像她這種身份的人當然擁有芥子戒指,運送下來不成問題的。
芥子戒指可以保溫,雪水經年不化,還是保持原來形狀。
因此世上的芥子戒指一(平)尺在五十萬兩,一(平)丈在六百萬左右,十(平)丈在八千萬左右。
一隻戒指相當於紅樓帝國幾十年國稅,因此異常珍貴。
當然青龍大陸也沒有米的概念,任何長度與空間以厘尺丈來表達。
而且傳說雪山水是適合潤喉滋陰養肺的,尤其像歌伎們經常要用嗓的,尤其要喝金絲菊茶。
至於裡面還要加什麽也因人而異的,有的喜歡加黃芪,或者桑椹、蒲公英、枸杞等。
但是有的人不耐寒,所以也需要甘溫的藥材來調理,以免濕氣過重,反而使脾胃虛弱,大便溏薄而不成形。
方凌雪說完話,似乎是累了,閉目不語了,那傅媽媽偷眼瞧著康敬塘。
她在方凌雪身邊竟然連座也沒有的,別人就更不敢坐下了。
白小小也站著,只是與另一個十七八歲的歌伎小聲說著話,突然聽到傅媽媽一聲輕咳,嚇得她連忙站直身子低垂下頭來。
康敬塘連忙叫人拿過來疊銀票,陪笑道:“這兒有三千兩銀票,不成敬意。”
可是他手裡還有一疊銀票比三千兩略薄些,方凌雪的眼睛一亮,微笑道:“康大人還想看什麽表演?”
她似乎精神有點不濟的樣子,老眼也有點昏花的樣子,年紀到了,任你武功蓋世,血氣衰退是無法避免的。
康敬塘道:“我這兒還有兩千多兩銀票,若是能欣賞一下霓裳羽衣舞的風采,老夫死而無憾了。”
方凌雪突然睜大眼睛,此刻她的眼神異常清澈,如同天真的小姑娘,可是她的眼神又漸漸黯去。
只見她沉吟了一會道:“老身多年沒有舞蹈了,實心有志而力不足,此舞我已教會了小小,她應該也會勝任。”
她的臉色突然凝重起來,說道:“無關人員可以下船了。”
醜介磨與蕭克明面面相覷,康敬塘笑道:“這兩人是我貴賓。”
他向其余人一揮手,他們便與侍衛退到艨艟快艇上去了。
方凌雪一揮手,歌伎信開始忙碌起來,將畫舫上清理出一片地方來,適合表演歌舞。
白小小被人帶下艙去,同時拉起一塊幕布來,遮住她的身影,當樂曲開始時,立時將人帶入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裡。
方凌雪微笑道:“既然是客人,上茶,請恕老身怠慢了。”
然而被樂聲吸引的不止時江上來來往往的船隻,還有那赫連敏敏,她正躲在一角偷窺著歌舞。
雖然人未出場,可是歌聲卻已從幕後傳出,如此淒麗婉轉。
“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不得不說白小小的唱腔果然異常動人,聲音可謂是繞梁三日,聽得人渾身十萬八千個寒毛頓開。
蕭克明與醜介磨聽了也情不自禁喝彩叫好,而且那茶也是異常甘甜可口,回味無窮。
“ ……后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直唱到此時,她才盛裝出來,所有人無不目不轉睛看著她,一身在霓裳在身,頓時使她平添幾分嫵媚。
只見她裡面翩躚,裡面低旋,如同一隻靈燕,看得人眼花繚亂。
若是那肖七公子在場,不知會作如何感想,這樣一個尤物,他竟然輕易放手,不免格局太小了些。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唱到此處,更是令人動容,對她的悲慘命運掬一同情之淚。
然後她突然轉入幕後去了,再出來時已轉換了行頭,以一襲白衣來代替原先的霓裳,可是有八個小婢穿著霓裳羽衣開始伴舞。
而白小小卻在中央領舞,並擔任著清唱,樂聲也戛然而止。
其實這才是最考驗她功力的時候,樂聲會掩蓋她唱腔中瑕疵,清唱最能體現她的底蘊。
方凌雪卻用一隻手打著拍子,這一段正是她當年傾倒天下的成名舞曲。
當年她在台上翩翩起舞,台下的客人也同樣如癡如醉看著她。
她似乎看見無數男人在台下瘋狂呐喊,甚至連她唱什麽都聽不清,客人惱怒地一瞪眼,頓時台下鴉雀無聲。
一襲青衫,溫潤如玉,可是他的氣勢更是天下無人能及,方凌雪對於他的到來心裡是無比渴望,可是又怕見到他。
相見時難別也難,人生相見終一別,何必要彼此牽掛呢?如今他人在何方?
淚眼婆娑中,方凌雪仿佛看見他站在小舟上向自己揮手道別,煙波千裡在,何處是君家?
突然間琴聲悠悠響起,白小小的唱腔也到了最關鍵時刻。
“……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 ”
“七月七日長生殿……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