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丈開外，兩人高的野草一陣搖晃，小腿粗的野草被撥開，一個人從草叢中慢慢地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年輕人。

  頭上戴著一頂四方巾，系在發髻上，黑色的頭髮非常順滑地垂下， 掛在耳邊。

  他穿著一件藍色布衫，下擺稍長，險些拖在地面。

  布衫洗的次數有些多了，有些發白，加上他那腳下那雙雙耳麻鞋，可以看出來，這人家境不怎麽樣，是那種沒有什麽武道天賦只能學文，永遠只能擔任輔助角色的窮酸書生。

  是的，天雲界有許多無法修煉的普通人。

  這些人也要生存，也有自己的世界，相對於武者，他們的地位自然要低下許多，深受歧視、欺壓，然而，即便如此，他們仍然要活著。

  這其中，學文是一條出路，至少比單純種地當農夫要好上許多。

  讀書識字並不能成為人上人，卻能成為普通人中的人上人。

  這方世界，武者佔據高位，然而，因為修煉要佔據太多時間，故而，處理雜事的時間就不多。就拿一方郡守來說，要是每天都忙著處理公務，根本就沒有修煉時間。

  修煉這東西，不進則退。

  武道實力方是他能成為郡守的根本，不可能舍本求末，處理公務服務大眾之類的自然遠遠不及自我修行的重要，聰明人都知道，應該怎麽做。

  這就有了那些學文之人的用武之地。

  不管是王室朝堂、還是郡守府、或者鄉下小鎮的鎮守府，都有不少文職官員，他們幫助大人們處理公務，負責管理地盤內的事務。

  一個地方發展得好不好，往往和那些文職官員的優劣有關，對普通人來說，身為武者的大人們更像是廟裡的神像，高高在上，宛若木偶。

  他們畏懼他們，卻不愛戴他們。

  真正和他們的生活息息相關的只能是文職官員，好的文官能得到他們的愛戴，壞的文官得到的就只能是仇恨。

  當然，在天雲界的體系下，再壞的文官也壞不到哪兒去，因為，他們的權力的基礎不牢靠，只能依靠身後的武者大人，不過是狐假虎威的那個狐狸。

  再加上，這方世界武道橫行。

  就算是普通人，拐七拐八的也有一兩個武者親戚。

  你要是欺負得狠了，惹得某些家夥一怒拔刀，砍下了你的狗頭怎麽辦？就算你身後的主子能為你報仇，恐怕你也不會為此感到欣慰吧？

  所以，這方世界的官僚集團貪汙腐敗都有底線，很少做得超過底線。

  對武者大人來說，修煉是第一要務，且大多出自豪門大族，就算是修煉資源，也大多依靠家族或者朝堂。靠盤剝普通人來修煉，這樣做太掉價了，也不太現實。

  畢竟，在這方世界，大部分的資源都掌握在以武者為根本的豪門世家手中，普通人掌握的資源極其有限。

  所以，大人們是不貪的。

  只有文官們才會貪，卻又忌諱著凡間武者的力量，不敢做得太過分。

  因此，這方世界的制度雖然腐朽，不夠先進，體制僵化，平民百姓過得朝不保夕，官場卻遠比顧小召曾經生活過的那個世界乾淨。

  原因很簡單，因為存在超凡力量。

  話又說回來。

  那些識文斷字的人就算不能成為文官，也可以經商，或者在某些大族的商行內擔任帳房之類的，總之，前途肯定比不識字的普通人強。

  另外，這方世界的戰爭也只在武者之間發生。

  文官們跟隨的大人們若是戰敗，地盤被搶去，對文官的影響也不大，勝利的武者大人們同樣需要他們，或許不會重視，或許會降職，命卻是能保住的。

  這方世界的戰爭，並不存在殺俘屠城。

  戰鬥的場面非常壯觀，有時候，說是移山填海也並不過分，只不過，對普通人的影響不大。

  當然，要是戰場倒霉催的在人多的地方，就要另說了。

  進入橫斷山脈的多是亡命之徒，這些家夥並非拖家帶口之輩。所以，即便是在滴水觀坊市，普通人也不多，大多是滴水觀武者的家屬。

  現在，竟然有這麽一個窮酸來到了紅松谷。

  根本就不可能。

  不要說這幾日黑風肆虐，獸潮橫行，就算是沒有那些玩意，一個普通人也是寸步難行，一出坊市恐怕就會成為失蹤人口，斷不能走到這裡來。

  如果一個普通人能徒步來到這裡，多半是天眷之子。

  所以，那個年輕書生絕非普通人，只是看上去像是一個普通人。

  是的，在這人身上，不見絲毫氣機。

  真氣、靈力、或是別的什麽特殊的氣息，沒有，統統沒有，無論怎麽察看，也只是一個普通人。

  最初，顧小召施展的是探氣決。

  沒有發現絲毫的端倪，隨後，他瞄了一眼旁邊的簡大娘，這會兒，簡大娘的臉色極其難看。

  對面的萬四維同樣如此，齜牙咧嘴的，就像是一頭感覺到危險而坐立不安的野獸。

  慕小桑的表情有些凝重。

  於是，元神在識海念誦經文，破妄證真決發動，破妄眼中，所有幻象消散，唯有一點真靈存在。

  太陽！

  一千個太陽！

  就像一千個太陽在眼前閃耀！

  閉眼！

  忙閉眼！
  閉眼無用！

  眉心天宮仍然有一千個太陽在爆炸，神念在搖晃，就像乘著一葉輕舟行於十二級颶風席卷的大海。

  識海中，元神停下了念誦經文。

  那萬千耀眼的光這才消失，一切又恢復如常，就像從未曾出現過一般。

  睜開眼，顧小召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靜，心中的驚濤駭浪全都壓在心中。

  這時候，書生的目光掃來，正好落在顧小召的臉上，眼神中並沒有太多奇怪的地方。

  也就是說，他並沒能察覺到顧小召的窺探。

  顧小召松了一口氣。

  這是一個高手！
  僅僅是天雲界的高手！
  “大家好……”

  書生緩緩向這邊行來，露出八瓣牙齒，臉上浮現出溫煦的微笑。

  萬四維站起身，拱手彎腰。

  慕小桑站起身，跳下了青岩，拱手抱拳，她並未彎腰，一如既往地腰身挺得筆直。

  簡大娘緊跟著慕小桑，同樣彎下腰向那個書生行禮。

  顧小召微蹙眉頭。

  他站在慕小桑身後，拱手抱拳，輕輕點頭。

  書生同樣抱拳回禮，每個人都有回應，他緩緩行來，不時抬手拍去衣襟上沾著的野草。

  紅松之上，黑雲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