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

  鐵冠輕哼一聲。

  原本一成不變的表情這會兒卻有了變化，不是畏色，而是戰意，濃濃的戰意，微微眯著眼睛的他，殺意凜然。

  六十多年前，在一個小山村，年僅七歲的他曾經見到過類似的情況，一隻巨大的爪子從天而降。他親眼見到他的父母，他年僅三歲的妹妹被氣浪壓成一團血霧，他自己則在痛徹心扉中昏迷。

  那是一次妖亂。

  三途河南岸盤踞在莽蒼林海的群妖在幾個大妖王的帶領下，大舉進攻人類世界。在那次綿延足足三年的妖亂之中，人類只能退守城池，依靠符陣抵禦，將城外大量的地盤交給了妖族。

  群妖來得太快，不少普通人沒來得及撤退，他們也就成了犧牲品。

  人類的血肉對妖族來說是補品，那些修為高深一點的妖族想要的是修道士的血肉和神魂，它們雖然對普通人的血肉不屑一顧，然而，大量小妖卻對普通人的血肉垂涎三尺。

  小妖們像狩獵一般追逐人類，將人族如野獸一般活生生的咬死，吞落下肚。

  當然，妖族本就是由野獸轉換而成，出現這樣的返祖現象非常常見。不過，這樣的效率比較低下，獲取的能量也有限。故而，有些大妖會親自出手，將一個村莊或某個人類聚居點的所有人類全部滅掉，用陣法將血肉氣息收集起來，煉化成血丸子，提供給那些小妖享用。

  對修道士來說，妖族的妖丹以及身體都是修煉資源。

  那麽，對妖族來說，這些由人類血肉煉化而成的血丸子便相當於修道界的引氣丹之類的物事。

  所以，人妖不兩立並非虛言。

  這兩個種族天生敵對，很難和解。

  當初，佛門盤踞在三途河南岸的時候，人類和妖族尚可以和平相處。這是因為佛門有教無類，在寺中亦有大妖修行，據說，在西方佛國便有不少妖族的大能。要知道，傳說世尊之母便是一頭孔雀。

  佛門的修煉不需要妖族的血肉妖丹之類的玩意，妖族若是轉修佛門功法，也能不以人類血肉為食。

  所以，那個時候人和妖能和平相處。

  雖然，彼此之間仍然難免有著摩擦和爭鬥，不過，情況遠比現在要好。

  只不過，佛門出現在蒼梧界的時間比較晚，佛門出現的時候，大陸上已然是道門的修煉體系佔據主體。在和道門的爭鬥中，佛門佔不到半點便宜，隻好以三途河南岸為基地。

  有著莽蒼林海的群妖在，道門在三途河南岸並不能站住腳。

  佛門出現之後，人類和妖族之間便有了個緩衝，那段歲月，乃是少見的和平年代。

  人類和妖族之間沒有戰爭，兩者都有一個共同的大敵，那就是從無盡虛空滲透而來飄渺不定的魔。

  是的，佛門的死敵是魔。

  魔以佛為食物，以滲透西方淨土為執念；而佛以滅魔為念，認為魔因毀滅而生，以滅世為自家生存的根基，佛則是為救世而存在；這是兩種完全相反的理念，永遠不可調和。

  對於魔，道門沒有佛界仇視。

  但是，道門也不可能和魔為友。

  畢竟，道門中人在進階的時候往往會經受心魔劫，那些魔頭會從無盡虛空滲透而來，千方百計地破壞他們的修行，更可惡的是，有些魔頭還能磨滅掉修煉者的神魂，取而代之。

  對於普通人，那些神秘的魔頭完全不屑而顧，他們感興趣的只是修行者，故而，對普通人來說，那是一段不錯的和平歲月。

  然而，好景不長。

  幾百年前，也不知是出了什麽變化，佛門從蒼梧界突然消失了，人類和妖族之間的緩衝立刻消失。

  之後，普通人的劫難也就來了，他們成為了妖亂最大的犧牲品！
  鐵冠便是其中之一。

  那次妖亂，最終還是以人類勝利告終。

  大舉進攻的妖族被人類修行界擊敗，只要少量妖族逃回了三途河南岸，大部分都死在了北岸，其中，甚至有大妖王隕落。

  然而，這樣的勝利不要也罷。

  道門體系也受到了重創，不僅有元嬰高人戰死，就連出竅期的大能也有好幾個受到了重創，雖然，不曾隕落，然而，沒多久，也就消失在修行界之中，不曉得是在閉關療傷，還是隕落了。

  最慘的還是普通老百姓，不知道有多少人像鐵冠的家人那樣變成了血丸子，從南川府、北川府到三途河一線，可謂是十室九空，絕大部分城池都被摧毀，妖族大軍一直推進到鎮南關方才被遏製。

  一直到現在，從鎮南關到三途河一線都未恢復元氣。

  鐵冠修行數十年，結丹期巔峰，隨時可以進入法陣以便成就元嬰，然而，他卻遲遲不能踏出那一步。

  和其他修行者相比，他進階的難度要大許多。

  每一次進階，生死都只在一線之間，這是因為他始終無法忘記當年的那一幕，每一次破妄，都會回到那一天。

  這幾年，鐵冠之所以沒有進入法陣破鏡，是因為他一直沒有尋到成道的契機。

  而這一次，契機來了！

  是的，鐵冠破鏡的契機非常簡單，那就是越境殺妖，殺掉比自家境界高的大妖，或者，大量殺戮妖族……

  和人類元嬰修士境界相當的妖族，便是被群妖稱之為妖王的化形大妖。

  只有乾掉化形大妖，鐵冠才有破鏡突破到元嬰期的一點可能。

  所以，面對那遮天蔽日般壓下來的巨大手掌，鐵冠沒有絲毫畏懼，擁有的只有無窮的戰意！

  “爆！”

  鐵冠厲喝一聲。

  氣浪掀起，長發在腦後漂浮，一口鮮血從他嘴角飛濺而出，整個人面色蒼白，狀如厲鬼。

  “轟！”

  那頂漂浮在空中的高冠頓時飛濺開來，半空中，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太陽，絢爛的白光將黑幕驅散開來，方圓十余裡，亮如白晝。

  “哎！”

  禦使著飛劍的許驚帆悄無聲息地歎了一口氣。

  他知道，二師兄進入了癲狂狀態，不再是道學君子，那個讓莽蒼林海的眾妖喪膽的瘋子回來了！

  二師兄戴著的這頂高冠並非普通的法器。

  經過十八重符法祭煉的法器就算是在回風舞柳觀也不常見，何況，這法器以前的主人是著名的殺妖狂人風君子所有。

  風君子是一個奇人，和鐵冠一樣，和妖族有著深仇大恨。

  為此，他不僅拒絕成為回風舞柳觀的觀主，並且，甚至壓住修為，以免破碎虛空而去。

  風君子一心想要將妖族從蒼梧界驅離，乃是妖族的大敵，被聞風喪膽的妖族稱之為瘋君子。

  後來，風君子消失了。

  據傳，他通過時空裂縫潛入了妖界，在那裡大殺特殺。

  這頂高冠是風君子少年時祭煉而成，因為跟不上他的修煉進度，被他留在了觀中，據傳，其中蘊藏著少年風君子的一縷念頭。

  後來，顧道人將其賜給了鐵冠。

  風君子正是鐵冠的偶像，這頂高冠也就被他視若珍寶。

  鐵冠原本有著道號，然而，那個道號不為人知，人們只知道叫他鐵冠，便是因此而來。

  這樣的一個寶貝，卻被鐵冠毫不猶豫地自爆了！

  許驚帆心裡非常清楚，自家二師兄這會兒已經抱著了必死之心。

  另一邊，葉靈霄睜著那雙渾濁的老眼，目光緩緩落在頭頂的那朵烏雲，然後，一直盯著那兒，不曾移開。

  乾掉從地上衝出來準備擾亂大夥的巨蟒之後，顧小召不動聲色地退到了一邊，守在葉靈霄身側。

  高冠自爆，激發了天地元氣。

  破妄眼中，方圓十裡的空間像一塊完整的鏡子破裂一般，無數條黑線橫七豎八地像蛛網一般交織，有五顏六色的靈氣從那些縫隙裡鑽了出來，滲入空間。

  “哼！”

  雲後傳來一聲悶哼。

  那隻巨掌在半空中凝了片刻，繼續落下。

  下一刻，原本破裂的空間縫隙像是被膠水塗上一般，漸漸融合，那些滲透進來的天地靈氣就像被太陽暴曬的無根之水，緩緩消散。

  然而，風君子傳下來的法器自爆的威力卻不僅僅如此。

  在那團白光中，一個虛影閃現出來。

  不再是道裝老人的模樣，而是一個和顧小召年齡仿佛的少年，身著一身白衣，面貌清秀，臉上帶著靦腆的微笑。

  說是虛影，其實和真人並沒有絲毫差別。

  那個人影漂浮在半空中，回頭望了一眼下方。

  第一眼，他瞧向了鐵冠。

  鐵冠臉上難掩激動之情，能和心中的偶像隔空對視，對他來說，這是一件難得的幸事。

  隨後，目光從許驚帆身上掠過，落在葉靈霄身上。

  葉靈霄將右掌立在胸前嗎，微微稽首。

  少年同樣微微點頭，接下來，他望向顧小召。

  隨後，他臉上的表情變得非常的奇特，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欣喜，眼神中，亦閃現出複雜的情緒……

  顧小召清楚，某些大能能夠感應到自己留下的念頭，當念頭在某個世界出現，即便那個大能在另外的空間，他也能對這方世界有所感應，甚至，那人若是足夠強大的話，還能對這方世界施以影響。

  不過，風君子似乎還不到那樣的地步。

  因為，那些情緒很快從他臉上消失了，他重新變成了一個隻曉得靦腆微笑的少年。

  然後，他向著頭上方的那隻巨掌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