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風舞柳觀在鎮南關的駐地並不大，不過是佔地幾畝的前後兩進小院。

  說是駐地，其實也不準確。

  準確地說，它是一扇大門。

  進入巴山回風舞柳觀的大門。

  太極圖便是看守大門的守衛，它是第一道關卡，萬年以來，卻不曾有強敵打破這道關卡衝進來。

  從外面看來，這只是一間普通的兩進小院。

  若是從高空俯視，卻只能瞧見一團雲霧，那團雲霧像是有生命一般漂浮在駐地上空，仿佛永遠不散，你無法看清楚院子裡的狀況。站在院子裡，仰頭望天，視線卻是一覽無遺，陽光也能清澈如水灑下來，那團雲霧卻像是不存在。

  第一進院子不寬亦不大，院內載著一株老樹，樹身如柱，樹枝如虯，冠蓋如傘，灑下的蔭涼遮住了整個院子。

  樹下擺著一張躺椅，一個須發蒼白老態龍鍾的道士躺在躺椅上，瞧見顧道人進來，老道士仍然躺在躺椅上，不曾起身迎接。反倒是顧道人先一步朝老道士稽首為禮，宣了聲道號。

  “無量壽佛，師叔當面，顧默有禮……”

  老道士顫顫悠悠地起身，不過，並未站起來，只是坐著，他同樣稽首，回了個禮。

  “觀主有禮了！”

  鐵冠、明輝以及顧小召站在顧道人身後，向老道士躬身行禮，齊聲說道。

  “靈霄師叔祖，弟子們有禮了！”

  這一次，老道士沒有回禮，咧開嘴笑了笑，原本就很多皺紋的臉上的皺紋變得更深了。

  他點點頭。

  “好！好！”

  沒有多做寒暄，也就是稽首打了個招呼，顧道人就帶著顧小召等弟子離開了前院。

  顧小召心情有些沉重，每次見到這個師叔祖都會這樣，在他看來，自家師傅以及師兄們的心情多半亦是如此。

  要知道，三年前，自家的師叔祖那時候亦不過是中年人模樣，眉如雙劍，鼻似天柱，須發皆黑，遠比自家木訥的師傅顧道人意氣風發，在修行界的名聲同樣蓋過了師傅顧道人。

  當時，南川府的修行界只知道一葉驚城葉靈霄，即便是前往正一道駐地龍虎山，那裡亦有著葉靈霄的一席之地。

  三年前，葉靈霄便是元嬰巔峰。

  只需推開那扇大門，就能踏入出竅境界。

  然而，天道無常。

  這一年，葉靈霄受邀前往平陽府，他在平陽府有一個元嬰真人的好友，那人同樣是元嬰巔峰，不過，他沒有葉靈霄那般耐得住性子，並沒有選擇繼續打磨，而是決定渡劫。

  當然，他的年齡比葉靈霄要大上一百來歲，已經是老牌的元嬰真人，只能選擇搏一搏，繼續耗下去或許就會失去衝擊下一關的勇氣。

  那人邀請葉靈霄前往平陽府護法，葉靈霄欣然前往。

  一方面，他是那人好友，好友所托，義不容辭；另一方面，在一旁觀看好友渡劫對他也有好處，待得他渡劫之時便會有所準備，不至於一無所知，貿貿然地就開始渡劫。

  然而，這一次出了狀況。

  雖然有些困難，好友卻渡過了外界的虛空雷劫，然而，卻沒能渡過心內虛空的心魔劫。有元魔從妖魔界而來，借著這個機會滲透進入蒼梧界，附身在那個好友身上，鳩佔鵲巢。

  同時，披著好友皮囊的元魔也成功踏入了出竅境。

  換成一般人，也許就會被元魔偽裝過去，讓這家夥在人世間扎下根，在日後掀起更大的腥風血雨。這樣的事情又不是沒有發生過，那一次，是青城道宮的一個結丹真人被陰魔所惑，結果，鬧出了很多事情。

  差點讓回風舞柳觀和青城道宮火並起來，最後，解決這件事情的是燕丹燕赤霞，也就是從那件事開始，燕赤霞方才嶄露頭角。

  這一次，神念驚人的葉靈霄最先發現不妥。

  之後，他在觀禮的眾賓客面前突然出劍，將踏入出竅境的元魔打得狼狽不堪，不得不施展出本命魔功，現出了原形。

  那一戰，可謂是戰得天昏地暗。

  最終，元魔授首，神魂俱滅，然而，葉靈霄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神念受到重創，修為狂跌，從元嬰巔峰一路跌倒了築基期，也就是顧小召這樣的程度，並且，壽元也受損，剩下了不足十年性命。

  這只是理論上的說法，實際情況，夠嗆！
  原本，觀中安排他在後山安享晚年，也有同輩的師兄準備遠赴海外準備尋不死之藥，然而，他並不同意。

  而是選擇看守大門，為道觀盡自己最後一分力。

  和滴水觀相比，顧小召更喜歡這裡，這裡沒有那麽多的明爭暗鬥，師兄弟之間雖然也有爭鬥，卻大多擺在明面上。

  或許，這和兩個世界的功法修行有關。

  道家功法講究的是性命雙修，所謂性指的是心性、精神、意志、神魂、念頭；而命指的是身體、血脈、骨骼、經絡等等。

  在蒼梧界，道門講究的是先修性再修命。

  故而，這裡的修士追求的是心性的強大，神念的渾厚，以念頭駕馭天地靈氣將其轉換為靈力，再以靈力通過各種法術來改變物質界。因此，他們雖然能夠呼風喚雨，無所不能，肉體卻比較孱弱，特別是和妖族相比，完全無法對抗，一旦被妖族近身，就只能束手待斃。

  天雲界又是另外一種修行方法，先修命再修性。

  所以有著武道修行，煉體、練氣、先天，法相，只有到達先天這樣的層次，這才開始進行和心性有關的修行。

  有句話說得好，三千大道通長安。

  也可以稱之為殊途同歸。

  實際上，這句話乃是大謬之言。

  要是一開始走錯了路子，那麽，越到後面距離大道就越遠，那時候，想要再改弦易轍，很難。

  前世，顧小召無法修行。

  然而，跟隨紫霞真君上千年之久，耳聞目染之下，他懂得不少的修行道理，修煉無限萬象通明錄之後，心中更是明了。

  道門的正宗修行法則應該是性命雙修，要想渡過苦海，身體是舟，神魂是槳，缺一不可。

  沒有舟只有槳，無從渡海，沒有槳只有舟，便會迷失在苦海之中。

  所以，一開始就應該性命雙修。

  然而，就算告訴給蒼梧界或者天雲界的各位修行者，就算他們知道這個真相，最終，還是不能改變什麽。

  天道法則決定了他們的修行方式，若是逆天而行，結果只能更慘！
  就拿天雲界來說，所謂的符武兼修其實就是變相的性命雙修，然而，這條路在天雲界走不通，再是天才絕豔的人物，走到最後路都會越來越窄，最終，再也無法走下去。

  要是沒有石碑的存在，要是沒有無限萬象通明錄，就算顧小召有著三世記憶，有著無數理論傳承，最終，亦逃脫不了這樣的下場。

  他逃不脫天道法則這張網。

  有著石碑存在，有著無限萬象通明錄，顧小召就像是一個能夠作弊的賭徒，如此，方能在天道這個莊家的面前偷得一些先機。

  話題扯遠了，我們說的是蒼梧界宗門和滴水觀宗門的區別。

  因為先修的是心性，所以，回風舞柳觀沒有那麽的戾氣；而滴水觀先修的是命，爭的是資源，人數眾多，資源有限，再加上貴族和寒門之爭，故而，便多了很多的爭鬥和恩怨。

  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跟在明輝身後往前行，不一會，一行人就穿過中庭，來到了後院。

  後院空無一人，也沒有房屋、樹木、甚至野草，唯有一面牆。

  牆高三丈，寬約五丈，橫在了院子中間。

  顧道人朝著那面牆直直地走了過去，然後，消失在牆裡，二師兄鐵冠、十三師兄明輝也緊跟著和那面牆來了個親密接觸，顧小召沒有遲疑，隨在明輝身後和那面牆來了個貼面禮。

  他沒有閉上眼睛，隻覺得穿過的是一片雲霧，一步之後，眼前就換了天地。

  此時，他站在半山腰的廣場上。

  回過頭，身後，乃是一扇門，門外，不再是一面牆，亦不是鎮南關，而是一條遍布雲霧不知有多深的深溝懸崖。

  再次回頭，望向前方。

  廣場那頭，一條石階沿著山峰蜿蜒盤旋而上，兩旁多是綠樹，樹梢枝葉處，隱隱可見紅牆和飛簷，在石階的頂端，山峰最高處，隱隱可見一座巍峨雄偉的大殿，殿前，懸掛著一個鍾。

  此時，正有道童在推動木棍敲擊大鍾。

  鍾聲悠揚，在山中回蕩。

  雲層仿佛被鍾聲所震蕩，像海浪一般往四面八方湧去，落日的余暉從西方群山撒了過來，落在山上，金黃一片，煞是溫暖。

  顧小召屏住呼吸。

  即便有著少年小顧的記憶，這一刻，他仍然感到了震撼。

  倒不是為回風舞柳觀的雄偉而震撼，要知道，和紫霞真君的神國相比，這裡根本就算不了什麽。

  他是在為某種莫名的情緒而震撼。

  這是一種心性上的洗滌，鍾聲回蕩，夕陽余暉，在這一刻，顧小召覺得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白靈給他所帶來的焦慮在此時蕩然無存。

  對顧小召而言，那其實是心魔的一種。

  “走吧！讓我們回家……”

  顧道人如此說。

  “回家！”

  這是木訥的二師兄在回應。

  遠處，在廣場上打掃落葉的一群小道童丟下了掃帚，他們嬉笑打鬧著向顧道人一行奔來，大聲地叫嚷著。

  “觀主，回來了！”

  “十三師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