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江上，江風獵獵。

  腳下是一隻木筏，由乾枯的葦草編織而成的繩索將竹子和木頭簡單地捆起來形成的木筏，製造得不怎麽精致，木頭上偶爾還能看見一些新鮮的葉子，即便如此，還是能漂浮在水面上，哪怕上面站著兩人。

  是的，站在木筏上的只有顧小召和他的侍女蘇巧兒。

  昨晚，詭異的白霧從四面八方而來，農家小院引起了異變，在這異變中，黃川江和另外那個護衛淪陷在那個鏡像世界，丟掉了性命，顧小召雖然解決了那場異變，最終，卻未能救出那兩人。

  車夫顧四德倒是僥幸活了下來，這會兒，卻被顧小召打發了回去，對已經膽寒的他來說，這是一種解脫。

  和人類不同，當白霧席卷渡口之時，馬車和坐騎卻不曾被其卷入，打破鏡像世界重回現實界之後，那幾匹駿馬仍舊拴在院牆外面，優哉遊哉地啃著青草，馬車的模樣不曾有絲毫的改變。

  於是，被這異變嚇得膽寒的顧四德便被顧小召打發，讓他駕著馬車趕著坐騎返回青華縣。

  畢竟，木筏什麽的，無法將馬車和坐騎也載過河。

  和馬車駿馬一樣，整座小院和先前沒有半點不同，所有的陳設和家具都沒有變化，唯有進入這小院的人類，黃須虎和他手底下的那些私鹽販子，一個也沒有活著回來，徹底被鏡像世界吞噬。

  那詭異的白霧似乎隻對人類有著影響。

  鏡像世界中，那頭黑色蜈蚣軀體如此龐大，由許多痛苦的神魂所組成，可以說是不計其數，這區區十幾人只是其中非常小的一部分，那麽，問題也就來了……那些痛苦靈魂從何而來？

  顧小召站在木筏前頭，若有所思。

  身後，蘇巧兒手持一根由木頭粗略製造的船槳，輕點水面，真氣從船槳上激發，落入水中，瞬息間便多出了幾條水紋，產生了非常強大在後坐力，推動著這木筏向著河心快速蕩去。

  顧小召手中拿著一柄青銅鏡，鏡背後篆刻著許多鬼臉一般的符文，鏡面則像蛛網一般滿是裂紋。

  這柄青銅鏡來自院子後面柴房的地窖。

  一切始作俑者，皆由此而產生。

  在這柄青銅鏡上，蘊藏著一股非常詭異的氣息，所謂鏡像世界，其實便是在這青銅鏡的鏡面內，鏡子本身不知由何人所製造，乃是一條溝通現實界和某個奇怪世界的通道。

  這詭異的氣息並不屬於此方世界！

  雖然沒有什麽證據，顧小召卻有著自己的猜測，在他看來，這猜測十有八九是正確的。

  這青銅鏡並非此方世界產物，而是來自異世界，來自異世界的某個大能之手，能夠形成一個詭異的鏡像世界，如此成為一個中轉站，將異世界和此方世界勾連起來，起到一個通道的作用。

  只不過，這異世界和此方世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這種聯系並不像天雲界和蒼梧界，也不像天雲界和其上界雲海界一樣，以上兩種一個是不相乾的兩個位面之間的關系，一個是主位面和下轄小世界之間的關系。

  這種聯系更像是一體兩面。

  在這柄青銅鏡上面，顧小召感受到了一種非常負面的氣息，這氣息來自於人類自身，仿佛由所有人類的負面情緒所集合而成，有點類似某位大能渡劫時斬下的惡念，具有了自我意志。

  只要是人，只要沒能渡過彼岸凝就道果，也就有著欲望情緒等波動。

  只不過，這些負面的欲望和情緒隨著念頭的波動大多消散在虛空之中，唯有那些大能的惡念方才會具有自我意志，不至於被虛空吞噬，變成了一種生靈，繼而成為邪神。

  然而，在這個世界，人類產生的負面情緒和欲望卻透過虛空去向了另外的世界，形成了新的生命，就像那頭黑色蜈蚣一般，便是由人類的痛苦情緒所組成，人類的痛苦便是其養料，痛苦越多，它就越發強大。

  對那個世界的生靈來說，人類便是食物。

  它們千方百計想要穿透兩個世界之間的膜，想要來到此方世界，對它們來說，此方世界便是它們的獵場，乃是天堂一般的存在。

  故而，也就有了青銅鏡這樣的玩意。

  這青銅鏡看上去是實體，握在手中，也有著實感，反正用五感去觀察，它就和普通的青銅鏡沒有半點區別，無非就是樣子猙獰了一點，被光陰衝刷得有些殘破罷了。

  然而，你若是有著顧小召的精神念力，且能將這念力外放，集中精神將念頭落在青銅鏡之上，如此，這青銅鏡便會變得虛無縹緲起來，就像是一個漩渦，讓你身不由己地投入其中。

  是的，它能通過吸取人類情緒的方式將人類的神魂吸入其中。

  它看上去存在於這個世界，實際上又像是沒有，總之，似是而非，模棱兩可。

  哪怕顧小召衝入了其中，誅滅了那頭由痛苦組成的怪獸，打破了那條通道，然而，事情並未因此而完結。

  那條通道依然存在。

  想要消滅這青銅鏡上的詭異氣息，想要徹底打破那條通道，杜絕那個世界和此方世界的聯系，一時間，顧小召還做不到。

  那頭黑色蜈蚣不過是先頭部隊罷了！
  在顧小召看來，它最初可能非常弱小，如此，方能通過那細小的通道進入鏡像世界。

  從某種角度來說，它只不過是一個棋子。

  在昨晚和火鳳凰的交鋒之中，它一度落在下風，後來，不知用了何種辦法通過那條通道和那個世界取得了聯系，得到了支援，暫時壓製了火鳳凰，這種聯系應該不是常態，要不然先前也不會一直被火鳳凰所壓製。

  正因為和那個世界有了聯系，它藏在黑暗中的本體也就被顧小召抓住了，由此而被抹殺。

  那黑色蜈蚣隕落之後，鏡像世界因此崩潰，顧小召也就找不到那條通道的具體方位。

  他內心非常清楚，那條通道依舊存在，依舊在這柄青銅鏡內。

  現在，只不過是中場休息罷了！
  在那個世界，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那邊的存在並未繼續透過通道將氣息滲透過來，打破的鏡像世界若要恢復，不過是在對方的一念之間，這玩意是那邊的產物，那邊對這玩意了如指掌，佔著絕對的主動權。

  而自己，以自己現在的能力，也就只能暫時壓製這青銅鏡罷了。

  使其不至於像昨天晚上那樣突然間爆發，引來詭異的白霧，那樣的白霧來歷不明，不知因何而生，若是被其卷入，哪怕是打通了大周天的武者，也會被其吞噬，成為所謂的失蹤人士。

  也就是打通了神藏的宗師級人物，對精神念力有所加持，也才有著逃脫的幾分機會。

  想要徹底毀滅這青銅鏡，顧小召還沒有這個能力。

  那麽，乾脆將這青銅鏡丟入河中，只需要沒在自己身邊就好，下一次通道若是打開，鏡像世界重現，也和自己沒有什麽關系，管它殺了多少人，只要不是自己就好。

  這其實也是一種選擇。

  然而，顧小召卻不會這樣做。

  不僅僅是和自己的心魔有關，害怕這樣做了之後念頭不通達，日後滋生心魔，對自家的修行有礙。

  最主要的是，顧小召有著某種執念。

  他極其討厭那個世界，就像是勢不兩立不死不休的仇敵，只要感應到了對方的氣息，便擺脫不了糾纏！

  是的，顧小召心裡非常清楚，現在的自己是不圓滿的，在追求圓滿的道路上，須得跨過那個世界的侵蝕，這是一種來自神魂深處的意志具現，容不得半點退縮，一旦失敗，萬劫不複。

  何況，昨晚一戰，識海內青色星雲旋轉，青光從眉心透出，將黑色蜈蚣的本體攝入了星雲之中，頓時，青色星雲微微膨脹起來，體型似乎變得大了一些，自家的精神力量也強大了些許。

  如果是人類的負面欲望是那些怪物的食物，那些怪物也是自己識海中那玩意的養分。

  自己識海中那玩意的本體是什麽，顧小召心裡很明白。

  它其實是石碑的具現，外形雖然不同，本質卻一樣，無非是和自己的神魂融為了一體，不像前幾世那樣神魂和石碑多少還是有著隔膜，並不曾水到渠成般徹底融合。

  對石碑而言，此方世界便是家鄉。

  穿越時空壁壘，返回此方世界之前，顧小召在諸天萬界的所有分身俱都消失，被石碑所吸納，一開始，是逼不得已的逃亡，到最後，變成了孤注一擲的重生，要想成道，唯有在這個世界。

  自己的積蓄已經夠多了，現在，只需要一層層像剝洋蔥一般揭開障礙，透過重重迷霧去見性明心，得見真我。

  這青銅鏡內的世界對自己而言是危險，是阻礙，亦是一種磨練。

  所謂百煉成真，不過如此！

  深吸一口氣，顧小召將那青銅鏡放入懷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這就是自己的命運，要想永恆不滅，唯有超脫一切，在這條路上，沒有僥幸可言！

  不一會，木筏便靠向了對面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