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老不是人！

  葵老亦不是妖族，所謂妖族，須得沐浴帝流漿而變化。

  她亦不是神獸，並非青龍、白虎、玄武、鳳凰等天生神獸，稟天地意志而生，她只是雲海界的一縷雲霞。

  雲海界之所以稱之為雲海界，是因為雲霧無所不在，便如海洋一般，修行者們居住的仙山、洞天、或者福地皆漂浮在雲海之中，就像是汪洋中的一個小島，哪怕再是氣勢磅礴，在雲海中亦算不得什麽。

  葵老是一縷雲霞，在雲海中生成，悠悠然漂浮著，不知過了多少年，誕生了懵懂的靈智，就像是出聲的嬰兒，沒有記憶，也不存在明顯的自我意識，終年隨著雲海浮沉，忽東忽西，忽南忽北。

  那時候，大抵是幸福的。

  當然，她其實並不明白幸福是什麽！
  忽一日，有道人化虹而來，從遙遠天邊化虹而來，漂浮在雲海之中，落腳處正好踩在她身上，那道人忽然低首，注目於她身上，那目光就像是雲海界上空那終年不落的太陽，威嚴有之，古樸有之，慈悲有之，萬般情緒，盡在那一眼之間。

  “彼有因果，此刻相連……”

  道人長歎一聲，念誦了一段經文。

  她自然是不懂的，聽不明白道人念誦的是什麽？
  但是，那聲音卻篆刻在神魂深處，如洪鍾大呂，不停地循環往複，一遍又一遍，沒有休止，沒有終結，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這聲音是極好的，在道人中正平和的誦經聲中，她明白了什麽是寂寞，什麽是自我，隨著光陰推移，靈智一點點增加。

  直至許多年前，那經文聲突然消失，她也就有了人形。

  後來，在一次遊歷之中，有仙山從天外而來，落在她跟前，方圓十萬裡的雲海皆被一股強大無比的意志固定，有大陣生成，將雲霧束縛。

  一名頭戴金冠的道人忽地出現在她跟前，伸手一指，有七彩光芒落下，這七彩光芒在其神魂中生根，瞬息間，數萬年記憶被那道人一眼看破。

  這金冠道人和當初念經的那位道人神念相觸，隔著萬年時光，相互打了個照面，這金冠道人非常嚴肅地稽首，那誦經道人微笑著，化為彩虹從她識海中消失，那一刻，有什麽信息通過這一眼做了交集和傳遞。

  “汝和我雲霞門有緣，且為我雲霞護法……”

  隨後，道人在她眉心一點。

  於是，她也就定下了人形，且有了人名，為之葵，也懂得了如何修行，有了人的七情六欲，也有了生死之念。

  如此，匆匆萬載光陰逝去，金冠道人已然離開了雲霞門，不知去向了何處，多半隕落在混沌之海。

  雲霞門每一代大能，在返虛境界這一關，皆出外遊歷，若是能返回，自然是突破了，若是不能，多半就在外面隕落。

  在雲霞門，葵老的地位甚高，之所以在藍田公子一出生便守候在他身邊，是因為這藍田公子有可能是那金冠道人的轉世之軀。到了金冠道人那樣的層次，若是突破不了自然可以轉世重修，只是這一關甚是艱難。

  像紅葉這樣的修士，因其修為不高，轉世重生容易獲得宿世記憶，只需飛升上界之時就有極大可能產生前世記憶。

  像金冠道人那樣差點進入返虛境界，一旦返虛，便能接觸成聖之道，有可能超脫，這樣的人物一旦轉世重生，要想獲得前世記憶，可謂是難上加難，並且，半途隕落的機會非常多，修行之路，魔劫重重。

  所以，藍田公子一出生她便出現在他身旁，在修行路上一路扶持，一路守候，即便如此，亦不敢在雲海界中修行，而是來到了下方天雲界。這天雲界雖然是一個小世界，卻是世界中轉的樞紐，可以通過一些特定的傳送法陣前往其他世界，說實在的，和在雲海界修行也相差不多。

  雲海界特有的靈氣，雲霞門賜下的洞府亦能生成，藍田公子所處的這個空間，其實乃是一個小小的福地。

  若非藍田公子有極大可能的金冠道人轉世，這福地亦不會落在他手上。

  這藍田公子不愧是無上天人轉世，修行路上，雖然劫難不少，卻也是突飛猛進，哪怕是在下界，其境界也是超過了那些在宗門洞天修行的同輩弟子，別看他放浪形骸，看上去心浮氣躁，其實，這只是表現。

  他修行的乃是雲霞門的根本大法，金霞幻化大法。

  這門功法若是修煉到返虛境界，元神當化身千萬雲霞，只要有一片雲霞不滅，便可重生，可謂不死神功。

  現在，藍田公子自然是做不到這一點。

  他如今只能幻化出三個元神，其中一個在身軀之中，另外兩個卻藏匿在福地空間修行，只有三個元神齊聚，方才能露出本相。

  當然，現如今他尚不是葵老的對手，須得葵老守候。

  不到返虛，不能稱之為大能。

  在神符門，唯有一人乃是返虛，也就是掌控著天雲界天道法則的東嶽上人，至於雲霞門，和白骨道宮一樣，只有三名返虛。

  葵老距離返虛境界有著遙不可及的距離，畢竟，他並非人類修行，只是一縷雲霞。

  正因如此，雲霞門的大多數神通道法她都精通，活得久，會的就多，再加上，那些神通道法都和她非常契合。

  故而，她才能闖過顧小召布下的神域。

  那道無形的氣浪瞧著簡單，實則不然，有著萬千法則轉換，就像雲霞一般忽聚忽散，忽而是這般法則，忽而又是那般，哪怕顧小召的小無相訣出自無限萬象通明錄，乃是無上道法，在現階段，終究還是沒能脫離小無相的范疇，並非大無相訣，破妄證真決亦是初級階段，不能一眼之下，萬般法則歸元。

  故而，一時之間，顧小召無從解析出葵老的法則本源。

  待得那無形氣浪劃破神域，闖到了跟前，顧小召依舊只能解析出三分之二左右的規則，不能做到萬物歸一。

  也就是說，他失敗了！
  沒有人能永遠成功，哪怕是聖人，在成聖之前亦有著失敗。

  顧小召對此心知肚明，也就不存在失望，也就沒有憤懣，既然在戰鬥之中解析不了，那就換一條路，用別的手段將這家夥擒獲便是，那時候再解析便是。

  “吼！”

  顧小召低吼一聲，降神訣運轉。

  “定！”

  手指向前一點，正好點中衝到了身前的那無形氣浪。

  神域金光盡數散去，瞬息之間，在顧小召的手指頭上凝結，凝結成一點金光，如此，神力不再大而無當，而是凝聚成一點。

  香火信仰之力透空而來，經由石碑中轉，在這一刻，全都凝聚在顧小召手指頭上，然後，點在了那無形的氣浪之上。

  “哢嚓！”

  就像小雞從雞蛋中破殼而出時的聲響。

  七彩霞光蕩漾，那氣浪不再無形無質，而是轉換成一縷七彩的雲霞，雲霞被金光滲透，仿佛陽光落在雲海之上，那光澤極其的美麗，讓人一見之下目眩神移，難以自拔，不但失去了靈力的風行舟，就連妙玉觀的那兩位這一刻亦是失魂落魄。

  “不好！”

  藍田公子低喝一聲。

  下一刻，一縷元神回歸，身上氣勢暴漲。

  他伸手一拂，一道霞光生成，擋在了那兩個侍女跟前，將侍女外放的神念攬住，送入眉心天宮。

  那兩個侍女搖晃了一下，頹然倒地，落在長椅之上。

  雖然受到了重創，命卻是保住了。

  沒有人護住的風行舟的命運又是不同，只見他癡迷地望著那片霞光，眼神中滿是迷戀，就像信徒在凝望真神。

  這縷霞光能夠引起人最深沉的渴望，想要投身其間。

  和這縷霞光相比，先前妙玉觀那兩位製造的天魔亂舞不過是小孩塗鴉，而這霞光卻像是梵高的大作，在迷惑人心的程度上，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香火信仰之力和葵老的雲霞門神通接觸之後產生的一種化學反應，這反應就連顧小召也始料未及。

  風行舟呆呆地望著那縷霞光，隨後，軀體上生出無數燦爛的霞光，霞光升騰，這個人也化為了無形。

  不僅僅是軀體，就連元神也成為了霞光的一份子。

  也就是說，天地間，不再有風行舟這個人。

  點出這一指之後，顧小召猶有余力，下一刻，降神訣散去，整個人在虛空中向前跨出半步，瞬間便來到霞光跟前。

  雲霞和金光糾纏著，身為雲霞的葵老一時不得脫身。

  顧小召揮拳擊下，一拳打在霞光之中。

  “嘣！”

  虛空中發出一聲巨響。

  這聲音並非現實界的聲音，而是類似神念波動，仿佛夔牛的心跳聲一般，只是震蕩神魂，若是沒有神魂的物體自然是不受影響。

  藍田公子悶哼了一聲。

  已然是兩個元神入體，居然也抵禦不住這聲音，一絲殷紅的鼻血從他鼻孔中流出，身上閃爍的符光就像被狂風吹過的麥浪，紛紛熄滅，半晌方才恢復如常。

  就像雲霞門的法陣也抵禦不了這聲音。

  單是聲音便有這般威能，那這一拳呢？

  這一拳便如無上天威，有著神山一般的意志，硬生生將一團雲霞從霞光中打了出來，飛墜而下，落在木榻之上。

  木榻為之一沉，像斷線風箏一般在虛空中搖晃，伴隨著陣陣尖叫，最終怦然落地。

  顧小召身形閃動，出現在了木榻之上，一腳踩在了雲霞之上。

  雲霞乃虛無縹緲之物，正是葵老的本體，隨時可以遁入虛空之中，然而，被顧小召這一腳踩踏之後，竟然無法再由實化虛。

  藍田公子瞧著這一幕，冷汗淋漓。

  “你！你要做什麽？”

  他呐呐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