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又哪裡會存在沒有盡頭的路呢？如果真的有，也不過是在人的心裡罷了。

  看著前方的出口，杜小仙頗有些意猶未盡，那條路程仿佛是世外幽徑，將塵世間的一切隔開來，只有他和她，令她的心安然。

  這條林蔭大道建成後，顧念彬曾經來過一次，隻走了不到二十米，便掉頭而返，因為受不了那種孤單陰冷的感覺，隻覺得四周一片荒蕪，靜得令人窒息，而現在，只因為身邊多了一個她，心境截然不同，漫步而過，是鋪滿鮮花的大道，偶爾從枝葉中漏下的金色陽光是靈動的蝶，一路為他們翩翩起舞……

  出口處豁然開朗，一下置身於燦爛陽光下，眼睛有些不適應，杜小仙抬手遮在額頭上，卻發現眼前是一座造型獨特的房子。外牆用碎瓷片貼出兩個人形圖案，男的濃眉大眼，下巴上還有很多短須渣，女的圓圓的臉，眉眼彎彎，扎著小辮，俏麗可愛。

  杜小仙目瞪口呆，仿佛是不敢相信：“這，這是……”

  “不記得了嗎？”顧念彬微微一笑：“那還是你畫的呢。”

  杜小仙當然記得，和顧念彬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她都記得，這是她畫在餅乾上的，一直舍不得吃，裝在盤子裡做裝飾品，後來聽顧姍姍說她走後，顧念彬把有關她的東西通通毀掉了，她雖然覺得可惜，卻絲毫不敢有怨言，因為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原以為再也看不到，沒想到，男人竟用瓷片還原了小餅乾上的畫，讓她驚喜不已。

  “跟我進來。”顧念彬牽她的手，慢慢走進去，白色柵欄圍成的院子裡，拴著一隻黑色的狗，看到有人進來，立刻狂叫起來，把杜小仙嚇了一大跳，站在那裡不敢動。

  “小黑，安靜，安靜！”顧念彬喝斥它。

  杜小仙睜大了眼睛，她認出來了，這是她的小黑，她散步的時侯撿回家的流浪狗小黑，沒想到長這麽大了，不是說顧念彬把它送走了嗎？原來是送到這裡來了！

  “小黑，小黑，是我啊，你不認得我了嗎？”杜小仙慢慢的朝仍是凶狠叫著的黑狗走過去。

  “仙兒，別過去，”顧念彬拉住她：“六年了，它連我都不太認得，更加不會認得你了。”

  狂叫的小黑突然嗚咽一聲，不再掙扎著向前，而是坐下來，歪著頭看著杜小仙，黑亮的眼睛裡仿佛充滿了疑惑。

  杜小仙掙開顧念彬的手，繼續往前走，聲音柔和：“小黑，乖，是我，是我回來了……”

  安靜了片刻的小黑又躁動起來，卻是很興奮的樣子，抬著前爪象要撲到杜小仙身上來。因為夠不到，它一直嗚咽嗚咽從喉嚨裡發出象哭一樣的聲音。

  杜小仙臉上在笑，眼睛卻紅了，過去抱住它，聲音也似嗚咽：“小黑，小黑，你好嗎？”

  小黑伸著舌頭親昵的舔她的臉，又用頭來蹭，它非常激動，又力大無窮，差點把杜小仙撞倒到地上去。脖子上的鐵鏈被掙得嘩嘩作響。

  杜小仙半蹲半跪著，躲閃著小黑過火的熱情，抬起頭對顧念彬說：“把小黑松開吧，它這樣不舒服的。”

  顧念彬走過去把鏈子解開，小黑得了自由，整個身子都撲到杜小仙肩膀上去，兜頭罩臉的向她表示親熱。

  杜小仙招架不住，一邊躲閃，一邊咯咯咯的笑，一人一狗嬉戲玩耍，不亦樂乎，幾乎將一旁的顧念彬都忘了，清脆的笑聲響在半空，余音繞梁。

  顧念彬看杜小仙玩得興起，並不去打擾，在一旁靜靜的看著，直到看見杜小仙的頭髮濕漉漉的粘在額上，才過去把她拉起來，“行了，別玩了，出了一身大汗，到裡面洗洗去。”

  杜小仙又是驚喜：“這裡面還可以洗澡？”

  “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顧念彬牽她進去，小黑卻撲過來抱住杜小仙的腿，不準她走。

  杜小仙被它逗得哈哈大笑，摸著它的頭，“小黑乖，下次再跟你玩。”又對顧念彬說：“別讓它呆在這裡了，太孤單了，把它帶到祖宅去吧，念念肯定喜歡。”

  顧念彬笑著說：“行，我叫人把它送過去。”一邊說著，繞到後頭，趁機用鏈子把小黑拴住。

  這樣，杜小仙才得以脫身。跟著男人進了屋。

  大概因為四周都是高大的樹木，所以屋子很陰涼，杜小仙出了一身汗，進到屋裡覺得涼嗖嗖的，不由得打了個噴嚏。

  顧念彬趕緊推她進了浴室，又到衣櫃裡挑了衣服送進去。這房子也是他特意為杜小仙建造的。當年人人都以為他恨透了杜小仙，把有關她所有的東西都毀掉了，可是只有自已知道舍不得，看著那些東西，怎麽都舍不得，所以把它們都送得遠遠的，送到一個他幾乎不去的地方。

  那條林蔭大道他沒有走過去，可是這屋子他來過一次，在裡面呆了一整天，把那些屬於美好回憶的東西進行歸置擺放，布置好以後，他就坐在椅子上，看著那些東西發呆，不吃不喝，只是抽煙，抽得滿屋子都是煙，到深夜才離開。

  因為沒辦法不離開，那些東西仿佛都活過來，在他面前展開一幅幅曾經的畫面，那樣清晰，好象就在昨天，所以他只有逃，逃開這些烙下她的印跡的物件，從此再也沒有來過。

  連同這座生態園，他都不來，因為一直恨，恨這始作俑者，就是因為這座生態園，把顧氏逼上了絕境，把他心愛的女人逼走的。

  杜小仙洗完澡出來，才正式打量著屋子，這一看，她又呆住了，都是她用過的東西，梳子，拖鞋，髮夾，枕頭，她房間裡的毛公仔……

  她慢慢的往前走，在窗邊的桌上，擺著一個琉璃花瓶，亮亮的寶藍色，上面有花的造型，紅豔豔的一朵，配著碧綠的葉子，非常醒目又漂亮。她記得這個花瓶，是搬新家的時侯，她自已的買的，顧念彬笑她俗氣，說這樣的花瓶只有她才會買，可她就喜歡這樣明豔的顏色，一直放在窗子邊，陽光下她看著它，月光下，她也看著它，高興的時侯看它，情緒低落的時侯也看它，晚上睡覺看它，早上醒來也看它，漸漸成了習慣。其實只是一件擺設，只因為傾注了感情，就變成生活裡不可或缺的東西。

  她眼睛裡快速的蒙了一層水霧，回過頭來看男人：“原來你都留著。”

  男人走過來，吻了吻她眼角：“傻瓜，我留著這些，可不是讓你哭的。再說你爸爸可有言在先，你的眼淚是珍珠，敢讓你掉半顆，他都要殺過來，你可別害我！”

  杜小仙被他的打趣逗得撲哧一聲笑，錘了他一拳：“人家是被感動的啦！”

  余光一閃，她又發現了一些東西，是掛在牆上的畫，四面牆上都有，剛進來的時侯沒注意，現在仔細看，才發現竟是她自已的。是那年她開畫展賣出去的那些畫。幾乎所有的都在。

  每一幅都裝裱得很精美，錯落有致的掛在牆上，杜小仙不敢相信的睜大了眼睛：“這些畫……怎麽在這裡……”

  顧念彬告訴她：“有些是在畫展上買的，有些是從買畫人手裡收回來的。”

  杜小仙糊塗了：“在畫展上買的？可是那些買畫的人我都見到了啊！”

  “也不全是，”顧念彬慢吞吞的說：“我是怕你一張畫都賣不出去，所以暗中叫人給你開了張，陸陸續續的買了一些。”

  “原來是你安排人買的？”杜小仙大吃了一驚，又問：“那後來為什麽又從別人手裡把我的畫收回來？”

  顧念彬笑了笑，抬頭看著牆上那些畫，過了一會兒才說：“因為不舍得，不舍得讓你的畫在別人手裡，那時侯明明恨你恨得要死，可是不舍得你的東西在別人手裡。我想，”他頓了一下，深深的看著她：“是你給我下了蠱，這輩子我都沒辦法再逃開！”

  這是杜小仙聽過最動聽的情話，她很響的抽了一下鼻子，低下頭扯了扯男人的衣服，“老公！”

  “感動吧？”顧念彬其實也有些激動，張開雙臂：“來吧，到老公的懷裡來。不過不許哭！讓你爸爸知道了，我吃不了兜著走。”

  他越這樣說，杜小仙越止不住的落淚，把頭埋在男人懷裡，無聲的哭泣，身子微微顫抖著，這是幸福的淚水，也是苦盡甘來的喜悅。

  淚水透過那層薄薄的棉布，沾在男人的皮膚上，又仿佛透過皮膚，浸到了他的心裡，熱燙如芒刺，讓男人猛然心悸，他感動了自已的小妻子，反過來也感動了自已。

  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好了，乖，別哭，我帶你來這裡是想讓你開心，不是讓你哭的，”顧念彬輕撫妻子的背，溫聲哄著。

  “老公，謝謝你，”杜小仙一邊往他衣服上蹭眼淚，一邊哽咽著：“謝謝你還留著這些，留著我們曾經的點點滴滴，我，真的好幸福！”

  “傻姑娘，”顧念彬捧著她的臉，輕輕吻上去，聲音呢喃：“幸福應該要笑，怎麽還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