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是吉時已到，可是也不過就是顧念雲戴了蓋頭，重新又坐回屋子裡罷了。

  自來這吉時講的都是男方出門迎親的時間，路上耽誤了多少時間卻是做不得準。尤其這娘家人要是興起了攔著姑爺，光是進個院子怕不就得半個時辰。

  念雲怕小姐氣悶，左右顧家親戚人少，這屋子裡就坐了顧夫人一個長輩，悄悄兒地把那紅蓋頭打起來些，舀了一杓酥酪慢慢地喂了她幾口。

  這麽一身大衣服，又是幾個人折騰了半晌，饒是現在已是寒冬臘月了，顧念雲也隻覺得身上汗出個不住。幸好她只是薄薄地擦了一層胭脂，不然現在臉上只怕已經是泥糊的了。

  玉珠趕緊開了窗，散一散這滿屋子的炭氣，才把窗子打開半扇，墨無瑕就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別開，先讓我暖和上一陣子。”

  墨無瑕這一路想來是疾走來的，額前的抹子掉了一隻，散下來好些碎頭髮來。進得屋子裡頭來，先和顧夫人見過禮，立刻坐在了熏籠旁邊，隻拿一雙點了梅花妝的大眼睛覷著顧念雲。

  “那攔門的事情，是不是你透了風聲？”

  顧念雲還沒說什麽，顧夫人已經是笑了。

  “我還道你怎麽不來後宅陪著雲兒，原來是跑去作弄新郎官去了。”

  顧夫人一向喜歡墨無瑕的性子，雖然少有來往，還是笑眯眯地從手腕上捋了個琺琅鐲子下來，給了她。

  “這天寒地凍的，難為你了。這桌子樣兒新，商隊前兩日才得的，京城裡頭差不多的倒少，給你戴個新鮮。”她動了動便覺得腰酸背痛，伸出手扶了後腰，“這是怎麽著……攔門沒攔成？”

  墨無瑕細細說了，倒是把顧夫人笑了個倒仰，連墨無瑕都心驚膽戰地扶著她，生怕她這麽笑兩下把孩子笑出來。

  顧念雲也是捧腹，衛辰舟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雖然什麽樣子都有，可是對外的時候卻一直嚴肅得很。暗雪也算得上是從小跟著閻羅長大的，可是據說連張笑臉也沒見過，能得了一個“好”字就是天公作美了。

  她既不知道墨無瑕和流雲公主搗鼓出來的這些子事情，這幾日又忙得從沒功夫往外遞消息，想來定然是衛辰舟自己去找了諦聽的人。

  想到諦聽，她又想起那日在茶樓上挑剔產婆奶媽子的時候，衛辰舟似笑非笑的話，臉上燒紅起來。

  “我可是沒透過半句口風的……”她笑起來掩飾臉上的紅暈，“再說，你們兩個可是連我都瞞著，我拿什麽去告訴他？”

  雖然幾人嘴上調笑著，可是聽墨無瑕這麽說，滿屋子的丫頭嬤嬤們俱是知道了，攔門的都過了，迎親的也是馬上就要來了。趕緊捧東西的捧東西，扶人的扶人，扶著顧念雲往前面去。

  顧夫人這身子斷斷是走動不得了，墨無瑕親自扶了她上暖轎，一路往前院去了。

  衛辰舟來迎親的這一路，早有小廝騎了快馬一次一次的報來……出了皇宮門了，過了禮部了等等，顧念雲隨著顧夫人一同出來的時候，正趕上顧半城使了人進去看她。

  一家子賓客分了親疏遠近、品級高低，已經是在顧府門口等著了，只等睿親王前來迎親。顧夫人也被小心翼翼地從暖轎之中攙了下來，多加了一件大氅不說，還抱了個黃銅手爐。

  顧半城一邊看著自己挺著肚子的妻子，一邊看著穿了紅嫁衣看起來亭亭玉立的女兒，心裡隻覺得又甜又酸。雖然女兒嫁給睿親王是側妃，但是好歹皇上下旨給了這樣的婚儀，睿親王看起來又是有希望坐上那個大位的，這樣的婚事如何也不能說是個壞的了。

  加上那東方靈不過是個小門小戶的出身，如何能打點好睿親王府裡的事情，到時候還不是他女兒？
  加上衛辰舟又是他親自看過的，才華什麽拋開去，人品卻是個好的。

  他才這麽想著，就聽見外面鞭炮突然響了起來，迎親的隊伍來了！

  就算是連皇上都隔三差五面見一次，顧半城還是緊張地拽了拽身上的衣服，又更小心地扶了顧夫人，生怕她被鞭炮聲驚嚇到。這麽著，一邊還要分了精力過去看女兒。

  顧念雲的蓋頭蓋得很嚴實，只能看見自己腳下的一方地方，只聽見禮部官員高聲朗誦著祝詞。

  她之前也看過儀式的具體流程，重頭戲幾乎都在皇宮之中，在顧府裡只要這祝詞朗誦完，儀式就成了一半。

  祝詞是皇帝親自寫的，聽起來倒也是文采斐然，只是並不長。那禮部官員才一住口，立刻有全福婆婆扶著顧念雲站在了衛辰舟身側。

  按照傳統婚俗來說，此刻應該新人一起拜別父母的，可是衛辰舟的身份是睿親王，顧念雲雖然是親王側妃，可是卻是皇上欽點了一應婚禮按照親王妃來的。所以這一段，兩人都不能跪拜。

  站在台階上，顧半城撫了一把頷下剛剛留起來的胡須，深吸一口氣，這才道：“戒之敬之，夙夜無違命。”

  顧念雲整個視野都被蓋在了蓋頭裡，只能感覺到身側的衛辰舟輕輕地扶住了自己一把。

  顧半城說完送別語，就該到顧夫人了，可是看著娉娉婷婷的女兒，顧夫人甫一開口，就先流下淚來：“戒之……敬之，夙夜無違宮事。”

  顧念雲聽到母親的話音之中有哭音，可是蓋著蓋頭，被全福夫人和衛辰舟扶著，她也只能回道：“謹遵之。”

  至此，在女方家裡的全部婚儀就都成禮了，全福夫人小心地扶著顧念雲轉身，引著她趴在了早等候在這裡的葉春和的背上。

  拜別禮之後，應當由女方的兄弟把她背上花轎，不過顧家並沒有兒子，多虧葉春和臨時跟了來，不然就只能勉強找個外人來了。

  趴到了葉春和寬厚的背上，顧念雲感覺到對方小心翼翼地站起來，背著她往前去。雖然到處都是哄鬧聲恭喜聲，這邊也點了鞭炮送新娘子出門並開席，可是顧念雲還是覺得，從那千萬聲音之中，她似乎還是聽見了母親的啜泣聲。

  直到被葉春和背上了花轎，喜娘先是在她手裡塞了個果子，然後才放了轎簾下來。

  比起迎親隊伍來的時候，回去的速度可就快多了。衛辰舟自打和皇上認了親之後就格外低調，外面百姓少有人見到他，這次大婚雖然是娶側妃，又是寒冬臘月裡，可是圍觀的人也很多。

  衛辰舟高高地坐在馬上，看著路邊熙熙攘攘的人群，回頭看了看身後那一頂垂著金銀瓔珞的花轎，唇邊忍不住地露出微笑。

  他特地拿了自己的私房銀子換了銅錢，六個下人不住地撒了一路。不過才到了皇宮門口，就散了千把兩銀子出去。

  他高興！
  到了皇宮門口，這花轎便不能抬進去了，這裡已經用錦緞的步障圍了個相對安靜的空間出來，早有個大太監站在那裡等著了。

  喜娘扶了顧念雲下花轎，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那太監這才開始宣旨。這旨意和她先前在葉家的時候接到的差不多，只不過這次是正式冊封，之後就會把顧念雲的名字上到玉碟上，算是正式的皇家人了。

  雖然地上放了蒲團，不過畢竟已經是冬天，才剛剛接完旨，喜娘就趕緊扶著顧念雲起來，換乘了宮內的青緞小轎，一路往睿親王的居所文信宮去了。

  到了文信宮，自有喜娘扶了顧念雲下轎，一路迎進新房去。衛辰舟卻是要先在宮裡收了一圈恭賀，才能去行禮。

  這宮裡頭的地磚是一色的青磚，比顧家的雲間石磚要滑上一些，雖然被喜娘扶了，可是顧念雲走得還是頗為深一腳淺一腳。幸好，她到了新房的時候，先到了的念雲玉珠暗雪早已經把室內收拾停當，從喜娘手裡接過小姐，扶著坐到了床上。

  “小姐，渴不渴？”

  念雲早已經沏了一壺白茶來，這個茶水雖然不是小姐平日裡喜歡喝的，可是勝在茶葉味淡，就算喝了口中也不會留下什麽濃鬱的氣味來。

  玉珠更是已經有些忙得不知道怎樣好了，定定地看了念雲喂小姐喝了一口茶，這才上前附耳問道：“小姐要不要方便？”

  聽了玉珠問得不像樣，念雲拎著她的耳朵就拽了開：“等下子姑爺就要來了！又要結發喝交杯酒的……還不快點給小姐補上些胭脂！”

  一屋子的人都忙得如陀螺一般，顧念雲本來以為自己和衛辰舟相處了這些時日，結婚也不過就是過了明路，可是現在還是覺得心裡幾乎跳得停不下來……

  暗雪趕緊拿了銅鏡過來給顧念雲看，顧念雲深吸了一口氣，往銅鏡裡自己的臉上看過去，剛要支使念雲給她補上一些胭脂，就聽見外面有腳步聲紛至遝來。

  “來不及了，快點！”

  “睿親王來了！”

  剛剛還有些平靜下來，只聽了這幾句話，顧念雲的心又砰砰跳了起來，還夾了幾絲欣喜。

  ——這輩子，她到底嫁了自己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