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瑾宮。

  端貴妃雖然容貌看起來並沒有老去多少，可是不管如何說，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

  平日裡，她更喜歡端瑾宮內外熱鬧一些，尤其是幾個年齡小的小宮女，在宮裡頭陪她說說話打打牌九。

  不過今天，這端瑾宮裡面卻一個下人也沒有，甚至一直頗得端貴妃重視的總管太監也老老實實地站在外面。偌大的宮室裡頭，只有坐著的端貴妃和站著的衛辰舟。

  “母妃，我剛剛從乾元殿過來，父皇的身體似乎……”

  雖然端貴妃仍然一臉鎮靜的端著茶杯喝著，可是她端起茶杯的手，卻微微地有些顫抖。

  就算是曾經做了皇帝多少年的枕邊人，如今又是最受寵愛的皇貴妃，可是在端貴妃的心裡，對皇帝的感覺仍然是懼怕多於愛慕。

  自來伴君如伴虎。

  就算是她的兒子馬上就要被封為太子，可是端貴妃的心裡，卻仍然始終無法放松。

  就算知道這隻猛虎最近身體衰弱，甚至有可能已經日薄西山，卻還是無法放松下來，反而是隨時隨地擔心著多疑皇帝的反噬。

  “從一個月之前就開始了，皇帝開始頻頻半夜驚醒，甚至還有些畏光……有一次夜半驚醒的時候，甚至是大叫著別殺朕……”

  就算是現在才說起，端貴妃的臉色仍然有些發白。

  虧得當時她被驚醒的時候並沒有立刻起來詢問皇帝，而是依舊裝睡……就算是裝睡，她也能感覺到，長興皇足足盯著她看了許久，這才重新躺下。

  那天之後，長興皇就再也沒有在這端瑾宮裡過夜過了。等到四皇子被刺殺之後，長興皇甚至就連白天也不怎麽來了。

  “早知道，我該早些和你說的。”

  看著端貴妃用力握緊茶杯、以至於有些發白的指關節，衛辰舟走上前去輕輕地把茶杯從她的手裡取了出來，輕輕地安慰著母親。

  “母親別擔心，現在說也不晚……只不過為了安全計，兒臣今天就要從文信宮中搬出去了。”

  這一點端貴妃倒是不意外，如果可能的話，她早就希望兒子搬出去了。在這皇宮裡頭住著，忌諱太多不說，許多事情也很容易被捉空子。

  “明天就要冊封典禮了，你自己注意，處處小心千萬別被人抓了把柄去。”

  端貴妃雖然開心，可是更多的卻是憂心。

  “母親這幾日遍翻史書，發現有史以來的太子有善終的幾乎沒有幾個，尤其是……”她頓了頓，這才有些艱難地開口繼續往下說，“尤其是皇上較為長壽的時候……”

  衛辰舟輕輕地拍了拍端貴妃的肩膀：“母親不必擔心這個，兒子自然也是知道的。不過如今的政事，父皇少不了還得倚靠兒子一些，只要兒臣掌握好分寸，自然不會有什麽問題。”

  雖然生病又年老的皇帝總是多疑又難以討好，但是如今他既然已經知道長興皇的身體問題，慢慢地改變策略，不讓他疑心就是了。

  “為了不耽誤明天冊封太子，今日兒臣就要搬出宮去，這就先回去看著下人們收拾東西了，改日再來看母后。”

  端貴妃點了點頭：“你去吧。你媳婦如今有了身子，你想把她扶正就扶正吧，皇上那邊應該也沒有什麽說法，橫豎東方靈那個樣子……”

  東方靈給自己下毒、還有給二皇子做內應的事情，衛辰舟並沒有瞞著端貴妃。

  “是，兒臣告退，母后好好休息。”

  躬身行了禮，衛辰舟這才慢慢退出端瑾宮。

  一見他出來，總管太監趕緊行禮帶著人進去服侍端貴妃，衛辰舟左右看看四下無人，索性提起輕功一路奔到了文信宮門口。

  和總透著些冷冷清清的端瑾宮並乾元殿不同，文信宮看著簡直是忙碌到了極致，衛辰舟還沒靠近顧念雲的偏殿，就已經聽見了訓斥小丫頭的聲音。

  他走進去的時候，看見曾經取出來擺放的幾件顧念雲的嫁妝，如今都已經抬到了文信宮的院子裡頭。又有小丫頭子陸陸續續地從偏殿裡面把一個個箱子往出抬。

  看見衛辰舟進來，立刻就有小丫頭飛跑進去報信，衛辰舟腳下未停，走進去的時候正趕上顧念雲迎出來。

  顧念雲正吃著午膳，用帕子輕輕地擦了擦唇角，笑問衛辰舟：“我讓她們先上了午膳，你來一起吃一口？”

  按理來說她本來應該等著衛辰舟一起吃的，不過如今她正是懷著身子，隻覺得自己一刻也餓不得。

  這會兒已經吃了幾口魚肉下去，方才覺得肚子裡有些底子、心裡也不發慌了。

  站在門口，顧念雲端詳了衛辰舟幾眼，一眼就看出來怕不是有什麽事情。雖然衛辰舟表面上看著無礙，可是卻下意識地有些抿著唇。

  兩人在一起這麽久，顧念雲早就把他的一些小動作都摸得一清二楚，看著他這樣，趕緊上前攬了他手臂往室內帶。

  “快來，陪我吃幾口，然後咱們先去府邸那頭看看，這邊的東西且讓下人們收拾著。”

  被顧念雲攬住了手臂朝著溫暖的室內帶了進去，又聞到一股子魚蝦的鮮香氣味，衛辰舟隻覺得剛剛在端瑾宮沾染的那一點蕭殺全都消失了。

  桌子上不多幾個菜，倒是一大半都是魚肉。顧念雲吃東西自來都有這個特點，喜歡吃什麽，幾日裡飯桌上就盡是這一樣。

  不過，衛辰舟也是許多日沒有正經吃飯，聞得這滿桌的鮮香，也覺得腹中頗有些藉。

  顧念雲扶著他在桌邊坐下，親自取了碗筷，給他盛了幾杓子粳米飯。衛辰舟一貫愛喝湯，她又往裡頭澆了一杓子碧玉蝦仁湯進去，這才放了銀調羹，遞過去。

  “不必管我，你先吃你的，餓著我閨女怎麽辦？”

  衛辰舟瞧了瞧顧念雲的小腹處，雖然明明白白地知道顧念雲月份尚淺絕對看不出來，還是忍不住往那看了看。

  “瞧什麽呢……至少還得一個多月才能看出來呢。”

  小廚房其他幾道菜做得一般而已，不過這條黑魚做得卻是入味，這麽大一條黑魚倒是做了三道菜上來。魚頭燉湯，魚身紅燒，魚尾清蒸。瞧著顧念雲下筷子下個不住，衛辰舟輕笑：“這條魚是老七親自釣了上來的，如今橫豎他也無事，你若是喜歡就讓他日日去釣。”

  “他還會釣魚？我還以為他只會闖禍……”

  衛辰舟提起來七皇子，顧念雲隨即想起來瑤華的事情，頗有些心事地放下筷子。

  “怎麽了？”

  見顧念雲放下筷子不說話，衛辰舟問她：“還在想什麽？一會兒搬出去的時候，給你看看你的院子，我親自畫的圖紙……”

  “我在想著，七皇子見天往這文信宮裡跑，每次定要又纏又磨地見了瑤華才肯走……可是他雖然上心，瑤華這樣的出身，皇上又哪能讓他娶了？”

  衛辰舟本來不想告訴她長興皇身體的事情，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顧念雲實在是太聰明了。

  聰明人都有個毛病，遇見什麽事情就喜歡多思多慮，他現在把長興皇身體欠佳的事情告訴顧念雲，只怕她立刻就能得出和他一樣的結婚——衛辰舟接下來當太子的日子只怕是不太好過。

  猶豫了一下，衛辰舟還是說了出口。他特地先讓守在外面窗口的暗衛暫時遠離，又親自把門窗都關好，這才道。

  “父皇的身體……恐怕不太好。”

  對這一點，顧念雲倒是沒有多吃驚。

  前世的時候長興皇就是丹藥服食過多突然暴斃。

  雖然其中肯定有衛元巳在推波助瀾，可是也和他平時自己吃了太多丹藥有關系，得知今生的長興皇身體欠佳，顧念雲倒是一點也不吃驚。

  “是因為……丹藥的事情？”

  衛辰舟點了點頭：“我剛剛從母妃那邊回來，母妃說父皇從一個月前就開始驚悸，甚至還有些畏光，性情也更加多疑了。我今天去幹元殿看的時候，宮中到處都垂了厚厚的簾幕，又用濃重的熏香掩飾著一股中藥的氣味……”

  “只怕父皇的病有些重了……”

  奇怪的是，不管是在乾元殿還是在端瑾宮，他第一時間想到的都不是為了這個父皇難過，反而是各種各樣的利益博弈。

  只有回到顧念雲身邊，坐在文信宮這一方小小的內室，去了剛剛的那些個想頭，他反而有種淡淡的悲傷湧上心來。

  算了算，長興皇發病的時間是一個月前，也就是說從四皇子遇刺，再到大朝會上他和二皇子的事情，長興皇一直都是生著病的狀態。

  哪怕只是個普通人家，父親生病兒子都是要在床前服侍的。可是偏偏在了這皇家，父親生病還要用盡全力地瞞住了每一個兒子。

  看著衛辰舟的面色，顧念雲猜出來他心頭的想法，挪了座位坐在他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

  “沒事的，只要父皇不再服食那些個丹藥，症狀一定會慢慢減輕的。宮中那麽多太醫，總不會一點法子都拿不出來的。你現在只要好好處理政務就好，畢竟經了那麽一場水災，百姓只怕這個年都沒過好……再加上陵越那頭。”

  衛辰舟親自夾了一筷子魚肉喂進她嘴裡：“我知道了，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