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雲醒來之後，正看見衛辰舟坐在自己床前，一雙黑玉似的眸子凝視著桌上的燭火，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天色已經十分昏暗了，再加上這艙室的窗子又是用粗布糊的，那一點點燭火投在衛辰舟的臉上，更顯得他的鼻子高挺，輪廓硬朗如刀削。

  這樣的五官，無論長在誰的臉上都可以稱得上是玉人無雙，可是偏生在衛辰舟的臉上卻隻覺得氣勢凌人，天生帶著一絲高貴之氣。

  衛辰舟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重新又睜開來，這才發現顧念雲醒了。他迅速從旁邊的小桌上端起粗陶的茶杯，溫聲問道：“可要喝些水？”

  顧念雲點了點頭，衛辰舟便伸手扶起她，一點點把茶杯裡的溫水給她喂了下去。

  她能感覺到，衛辰舟的手法十分生澀，想來貴為殺手之王的閻羅肯定也未曾服侍過任何人。不過，那扶在她後背的手卻是輕柔無比，就算是手法生疏，可是喂她溫水的時候，卻無比小心翼翼。

  看著她慢慢地把一杯水都喝乾淨，衛辰舟趕緊拿了布巾給她擦了擦臉。

  這船上趙嬸子用的布巾哪裡能像是大家小姐用的絲綢？不過就是稍微細致一點的粗布。盡管衛辰舟手上放得輕了又輕，可是還是把顧念雲嬌嫩的皮膚擦得微微有些發紅。

  “雲兒……”

  這還是衛辰舟為數不多面孔如此嚴肅，完全沒有一絲往日的輕佻，“其實你不必的……”

  顧念雲喝了一口水，又在衛辰舟的手幫忙下慢慢地半坐起來。不知道是那湯藥起了作用，還是她休息夠了，現在頭不像是之前那樣痛了，嗓子也好了一些。

  看著衛辰舟帶著一些負疚的眼神，她知道，衛辰舟一定是因為之前她撞向那劍刃的舉動。

  其實她何嘗又不覺得感動？如果不是被這商船救了，她和衛辰舟就此葬身水底也並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發洪水情況下的河流，卷走幾個人再平常不過了。

  而且，她當日撞向衛元巳的劍刃，固然有一絲不願意看見衛辰舟為了自己自斷一指的念頭，也有不願意在衛元巳手下折辱的想法。

  “我其實本來算計好了。”顧念雲苦笑，“我脖子上本來用有一條瓔珞掛著塊玉佩，那瓔珞不是尋常絲線，十分堅韌。我側過頭去撞上哪劍刃，本來算計好了能擋一下。只要衛元巳動一動，以你的武功必能取他性命的……”

  可是誰知道，衛元巳那個軟腳蝦，居然在那個時候松了手？她掉下馬的時候，那馬又受驚地動了動，她這才掉進了河裡。

  聽著顧念雲這麽說，衛辰舟心頭的負疚感卻沒有絲毫奸情，反而是越來越心痛。

  “衛元巳為什麽突然把你綁架了去？”

  顧念雲歎了口氣：“卻是我之前太不小心，被他看見了你我在別院相會……”

  聽見這句話，衛辰舟心裡的悔恨幾乎如同幾日前的那滔滔洪水，一下子就淹沒了他整個人！

  如果不是因為他，顧念雲怎麽會被衛元巳綁去？如果不是因為顧念雲報信，他怎麽會那麽輕而易舉地瓦解了衛元巳的叛軍？
  他一拳砸在了床榻上，顧念雲看見他這舉動嚇了一跳，知道他一定是為了這件事而負疚。但是左右已經到了現在這樣田地，之前的事情不管怪誰，再想又有什麽意義？
  再說，就算是衛辰舟欠了她顧念雲的，跳下河來也都悉數還清了！這世間有幾個男子，能像衛辰舟一樣？
  她也沒開解衛辰舟，而是出聲轉移了話題。

  “我掉下那河之後，衛元巳如何了？”

  提起這個，衛辰舟的臉色才稍稍緩解了些，他抬起頭看著顧念雲在燭光下越發熠熠生光的雙眼：“我一劍投了過去，正當胸穿過。雖然後面的事情我沒看見，但是想來他絕對活不了了。”

  當胸穿過？

  顧念雲倒吸了一口氣，隨即臉上露出了一個甜美卻又帶著一絲悵惘的笑容來。

  她前世的仇，就這麽就報了？

  雖然不是她親自下的手，可是衛辰舟這一劍，卻也和她親自報仇差不了多少了。雖然最終害得她落水，可是衛元巳這一輩子自負，最終皇位無望起兵謀反被殺，也算是她終於酣暢淋漓地報了仇！
  至於那顧玉柔……一個反叛的皇子府上的側妃，還有什麽下場？而且，她一個妾室，連牽連到顧府的可能性都沒有。

  只不過……這一來一往地折騰，她回到長興之後，想必母親懷中的弟弟，也該出生了。

  衛辰舟目不轉睛地看著燭光下顧念雲時而悵惘時而溫婉的微笑，還是忍不住出聲問道：“想些什麽呢？”

  “我在想，等我從陵越回去之後，說不定我母親已經給我生了個弟弟了。”不過，說完這句之後，顧念雲又有些擔心，”我這一出事，隻盼著我父親千萬照顧好母親，別讓她擔心了……萬一因為我害得她這一胎出了什麽事情的話，我……“

  因為顧念雲的關系，衛辰舟對顧府也是十分了解，自然知道如果顧夫人再生個兒子是多麽重要的事情。

  “別擔心。我聽說你母親懷孕也有段時間了，我雖然只是對婦科沒什麽研究，但是也是知道，婦人懷孕過了三個月之後就沒什麽大礙了。”他安慰著顧念雲，“雖然閻羅的勢力已經撤出了陵越，但是我會想到辦法弄到通關文牒，到時候盡快趕回去的。就算見不到你弟弟的出生，也定然能喝到滿月酒的。”

  顧念雲點了點頭，勉強壓下去對母親的思念之情，又想起來一件事來：“不過……你我二人的身份，千萬不能暴露。”

  雖然陵越和長興的站正已經打完，連談和的盟約都訂立完畢，但是畢竟陵越是戰敗國，陵越國主曲厲天又一向是個好戰之人。幾乎所有稍稍了解兩國局勢的人都知道，這個盟約不過意味著暫時的平靜，曲厲天早晚會重開戰火！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衛辰舟和顧念雲暴露了身份，想來迎接他們的定然是被曲厲天拿來威脅長興交換條件。而就算是長興皇再喜歡衛辰舟這個兒子，在這種情況下，也絕對不會選擇交換。

  “嗯。”衛辰舟臉上的表情也嚴肅起來，他也知道這個道理，“不過，正因為這樣，我倒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麽好消息？”

  顧念雲有些好奇，這樣的情況下，難道還能有什麽好消息？

  衛辰舟小心翼翼地從懷裡取出一隻金絲囊，打開給顧念雲看。

  居然是那易*容面具！
  之前衛辰舟說給她的面具做好了，第二天給她拿過去，可是那幾天朝廷上形勢風雲變幻，她也一直沒來得及去別院，沒想到居然被衛辰舟戴在身上了！
  這樣就好了！
  顧念雲驚喜地把那面具展開，看起來是個臉上生著幾點麻子的清秀女子樣子。還有一張膚色較黑的男人面具，下顎看起來有些寬闊。

  “等下了船，找個偏僻的地方易容一下就好了。”不過說到這，她又有點沮喪，“不過可惜，我身上的銀票全都泡了，只有幾個金錁子，剛剛都讓我給了趙嬸，算我們在這船上的夥食費用。我頭上的首飾在大皇子關押我的時候，就都被拔下去了，只剩下一根銀簪，也當不了幾個錢……”

  “應該的。”衛辰舟安慰著她，“銀子這件事，我們下了船再想。”

  他想起之前的事情，忍不住又誇了顧念雲幾句：“也虧得你在那樣的情況下還能想到燒了院子示警，但是如果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情的話，不管如何，一定要先以你的安全為要！”

  看著衛辰舟擔心又夾雜著歉疚的神情，顧念雲心中也有一絲感動。她點了點頭，心中一時間隻覺得又酸又軟。

  雖然近來她對衛辰舟的態度有所緩和，但是事實上東方靈的那件事一直在她心頭如同一顆刺一樣，揮之不去。

  不過，在這個時候，那顆刺突然悄悄地就消失了。她看著衛辰舟有些蒼白的臉色，突然開口。

  “衛辰舟，你能答應我，此生再也不對任何女子生出任何一絲愛慕之情麽？”

  衛辰舟先是一愣，然後就是狂喜！

  此前顧念雲對他的態度雖然好了許多，可是卻一直有種疏離感。就算是他把東方靈關在了地下密室裡面，可是當日裡的表態，卻一直如同一條天塹，橫在二人之間。

  顧念雲這句話，明著聽著像是要求，可是事實上，卻是終於對他放開了心防！
  “顧念雲，我答應你，這一生一世，以後的生生世世，我心裡必定只有你一人！”

  看著燭光下面色緋紅的女子，他有些激動，伸出手去就要摟住對方，“我心悅你，此生……”

  可是，這船上畢竟不是別處，他這話還沒說完，還沒更近距離地好好看看顧念雲嬌羞的臉色，趙嬸兒就一下子推開了門：“吃飯了！”

  她推開了門，這才看見裡面的一對金童玉女似乎正在做些不應該讓別人看見的事情，忙不好意思地重新又關上了們。可是，經她這麽一打擾，顧念雲已經是羞澀難抑，她推了衛辰舟一記。

  “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