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曳瀾對於給皇帝做飯這件差使其實不是很熱絡,倒不是怕自己辛苦做好了膳食,皇帝也來句不想用——就怕皇帝還真來個胃口大開,那樣的話,永福公主豈不是天天要喊自己進宮來做廚娘?!
只是這些日子頗為麻煩江皇后,皇后又最疼永福公主,實在不好拒絕。嘴上答應得爽快,心裡卻打定主意:“一會隨便做兩道,反正永福也不清楚我廚藝到底怎麽樣……我可不想老是跑進宮來燒鍋做飯!”她雖然不是當家少夫人,自己院子裡的一堆瑣事也要自己處理的好不好?
退一步來講,就算在家裡閑得沒事做,進宮陪江皇后說話好歹還能刷感情分,給皇帝做飯……弄一身油煙,好處還有限,她才沒這份愛心呢!
畢竟皇帝吃不下飯——怎麽想都是因為中毒之後移居福寧宮,不但離開了他那一群溫香軟玉的伺候,谷太后跟江皇后還禁止他的后宮解語花們跟大部分子嗣來看他、又堅持讓他在福寧宮裡調養到身體完全康復才準離開吧?
“讓你母后喊上淑妃什麽的幾個寵妃過來,我保證他馬上生龍活虎各種精神!”秋曳瀾一邊敷衍永福公主一邊跟她進了紫深宮的小廚房,心下不無惡意的想著,“本來皇帝趕上個厲害的媽、一個潑辣的老婆,身為天子卻連妃嬪升降都要苦苦哀求皇后,夠鬱悶的了。現在連后宮這個唯一的樂趣也被剝奪,跟囚犯有什麽兩樣,他還能吃得下飯才怪!你找我給他做飯有什麽用噢!你找幾個花朵一樣的小妃子來陪他玩遊戲才是正解嘛!”
永福公主不知道她的想法——以這位公主的成長環境,想學看人眼色實在太困難了——在她整個做菜過程中都喋喋不休的說著皇帝的長和短:“……前天去時父皇特意讓人端了他的‘粉寶林’給我看,我起先還在想,這粉寶林難道不會走路?怎麽是要人端進來的?而且皇祖母跟母后不是不讓后宮打擾父皇靜養嗎?怎麽還有寶林在福寧宮呢?等小內侍拿到跟前,才知道是一株‘粉妝樓’,又叫‘玉玲瓏’的,表嫂不知道是什麽吧?其實就是月季!那一盆父皇說是他去年秋天親自插活得呢,如今打了好幾個花苞在上面。父皇說等他身體好了就賞給我……”
秋曳瀾一開始聽得心煩,後來見她說來說去都是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還講得特別起勁,倒對這公主有點同情了:“這得跟親爹相處何等稀少,才會連這麽點瑣事也興奮的拖著我講個沒完啊?”
不就是一盆月季花麽……
這樣心一軟,本來打算做菜時放點水,隻保證菜肴好看不保證好吃的,事到臨頭還是使盡渾身解數了。
出宮時又懊悔:“不會真的把皇帝吃順嘴,老被公主纏進宮來煙熏火燎吧?!”
她這裡忐忑煩惱之際,沙州的幕布,正漸漸合上——
“你終於來了?”秋靜瀾一身素服,頭纏麻布,正是重孝孝子的打扮,腳踏麻鞋,迎著沙州此時兀自冷若刀割的北風,靜靜的看向被上了枷鎖、由甲士押著,一步步登上高台的況青梧。
高台是早幾天前西蠻才退兵,就命人日夜趕工做起來的。
台雖然壘得很高,但台上的東西卻不多:不過是三根各綁了一人的柱子,以及柱子中間一副祭祀的香案罷了。
除了三個綁著的人外,台上負責戒備的甲士也寥寥無幾。但個個腳步輕盈煞氣外露,都是“天涯”中僅剩的高手。
柱子上的人,一個耷拉著腦袋,披頭散發,遮住面容;另外兩個卻被強迫露出臉來,其中一個正是況時寒;最後一人神情委頓不堪,卻仍可窺優雅風儀,若有沙州城中官員在此,必能認出赫然是谷太后的親生幼女,興康長公主殿下!
在等待況青梧自投羅網的這些日子,秋靜瀾自也不會讓殺父害母的仇人閑著,沒少對況時寒夫婦用刑,所以此刻興康長公主甚至無法保持清醒、而鎮西大將軍僅著中衣,衣上血跡斑駁,人更在瑟瑟寒風下凍得不由自主的哆嗦。
這種哆嗦在看到況青梧被押上來後索性成了止都止不住的戰栗——事實上況青梧此刻情況不比他好多少,雖然一被擒就被拖過來,路上也沒人特意對他用刑,但他那蒼白憔悴的臉色、以及滿是血絲的眼睛,顯然這些日子沒有一時能夠安枕的。
定定望著自己唯一的骨血,況時寒心中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大約當初阮老將軍聽說自己的兒子、孫子都戰死時,就是現在的心情吧?
只可惜那時候的阮老將軍還能撫案大哭,被塞住嘴的況時寒卻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他只能用眼神示意況青梧……但到底示意這個已經落到秋靜瀾手裡的兒子什麽呢?
“這真是報應啊!”況時寒無力的癱軟下去,身上的繩索以及背後的柱子勒住了他的身體,讓他維持著原本的跪姿——他所跪的方向,正是當年秋仲衍身死之處!被迫目睹以這樣的姿態,去回憶昔日的經過,此刻的況時寒只求速死。
“若能死在青梧之前就好了,只是秋靜瀾一心一意折磨我,如何肯?”況時寒悲哀的想,“當年秋仲衍與阮家諸子孫,前者死在我手下,後者死在西蠻人手裡……至少阮老將軍,以及西河王府的其他人,都沒有親眼目睹!所以秋靜瀾你當著我的面,殺死我唯一的兒子,是否足以平息你的怒火?若是如此,你便給青梧一個痛快、不要折磨他吧!”
只是事情的發展比他想的更加殘酷——
況青梧被押到秋靜瀾跟前,後者卻沒有動刑或折辱他的意思,而是平靜的打量了他幾眼,然後,拔出腰間佩劍,“哐啷”一聲丟到他面前:“這裡有三個人,我必取其中二人心肝為祭,你殺兩個,最後一個人,我可以放了他!”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已經做好命赴黃泉準備的況青梧愣住……
被綁著的況時寒卻在瞬間明白,他瘋狂的掙扎起來——下場就是被背後看守的侍衛拿刀柄狠砸數下,砸到他無力掙扎為止!
秋靜瀾看都沒看他那邊的動靜,似笑非笑的望著況青梧:“怎麽樣?我不但可以放了最後一個人,你若這麽做了,我還可以放了你!”
況青梧警惕的望著他,不必況時寒提醒,他也能聽出秋靜瀾這番話裡的惡意。
只是目光在台上三人身上一轉,他還是啞著嗓子問:“樂山先生呢?父債子償我無話可說,但先生何其無辜?”
“樂山先生……自然就在其中!”秋靜瀾擺了下手,就有人把長發遮面那人的頭髮拉開,露出樂山先生蒼白如死的臉色,那氣息奄奄的模樣讓況青梧瞳孔不由一縮:“你把先生怎麽了?!”
“聽說他對你非常了解,我本希望他能夠提供一下你可能的做法,或者給你寫封把你喊到某地的信之類……”秋靜瀾漫不經心的道,“誰想他雖然病著,居然硬氣到熬刑熬到底也不肯說,怕弄死了,索性就綁這裡來讓你選!”
“騙子!騙子!!!”況時寒心中瘋狂呐喊,“青梧你可千萬不要上當——那老東西才是害了咱們爺兒兩個的人!!!秋靜瀾、任子雍,你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居然使用這樣下作的手段!!!青梧根本就是回來救任子雍的!你們居然還這樣對他!可憐我的兒,是為父害了你,若不是為父有眼無珠,將那任子雍當作高人推薦給你為師……天啊!我這輩子作的孽,何至於這樣的報復我無辜的孩子!!!”
只是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吐出塞布說話的他,只能徒勞的看著況青梧神色變幻了好一番後,拾起秋靜瀾的劍,沉聲問:“你說的當真?!”
“自然。”秋靜瀾目不轉睛的看著他,“殺二放一,此外還包括你在內……怎麽樣?”
就見況青梧拿起劍,走到興康長公主跟前,眼都沒眨一下,輕描淡寫的刺穿了這位金枝玉葉的胸膛!
“啊——!”尊貴的公主尚且在受刑過後的昏迷中,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身軀迅速抽搐了會,便不再動彈,就此香消玉隕!
“很早以前我就想這麽做了!”況青梧俯首看著她的屍體,眼中毫無庶子對嫡母的敬意,反而透著一抹痛快,“我實在厭惡你那假惺惺的做派、以及巴不得我早點死掉的心願!”
秋靜瀾對他這麽乾脆殺掉興康長公主並不意外,況青梧對嫡母的憎恨,來源於自己生母慘死於生父之手的陰影,尤其興康長公主奉谷太后之命,一直在試圖掌控鎮西軍。對於況時寒唯一的繼承人,她當然要設法加以控制——這種控制,在樂山先生挖空心思的陰謀解釋下,早已在況青梧的心目中,把這個嫡母黑得不能再黑。
如果不是忌憚谷太后,以及興康長公主的帝女身份,估計況青梧早就被忽悠著弄死她了。現在有機會,果然頭一個就先乾掉她,都不帶猶豫的。
“這第二個才是重頭戲,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才好!”秋靜瀾微笑著望著況青梧抖落劍身血漬後,轉過身——你會走向誰呢?